38 歸心

四太太哭得涕淚橫流,上氣不接下氣,一對景泰藍寶石墜子在耳垂上打晃。

王寧錦不喜四房的折騰勁兒,卻不得不顧全清平侯府的體面。四房若真出了事,清平侯并太夫人臉上都不會好看。

也因此,縱然太夫人不喜,卻也叫四房舒坦地過了這麽些年。

王寧錦垂眸,清冷的目光像是直要透到四太太心裏去一般,神色肅正道:“四嬸,我知曉你們總覺得這些年窩在沂州心裏委屈,可你們一家因何遷到沂州你心裏應當清楚,就這事,祖母是給四房留了體面的。”

四太太當年剛一進門便撺掇四老爺王博仁鬧着分家産,另立門戶,二房三房原本也算安分,有四房起頭,個個兒心思都活了,将府裏攪得烏煙瘴氣。

太夫人看得煩心,這才備了金銀,又有清平侯親自舉薦王博仁為官,将四房一家送去了沂州。可到底太夫人寬厚,四房一家這些年是半點兒罪也沒遭的。

乍聞王寧錦提起陳年舊事,四太太心道這是要秋後算賬了,當下一個哆嗦,臉色更是慘白了下來。

“祖母本非沒有氣量之人,若你們肯安分守己留在汴京便也罷了,可偏個個兒都不是省心的,四嬸,我可曾冤枉了你們一家?”

四太太聽出王寧錦話中不喜,戰戰兢兢地去瞧,見她端坐于前,神色認真。

四太太心裏發苦,坑着頭道了句:“不曾。”

聞言,王寧錦的臉色緩了幾分,總還不是個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

“四嬸,你當知我對四房不喜,”王寧錦深吸了口氣,朱唇抿成一條線:“我雖不喜,卻也從未想過為難你們,四叔于祖母雖為異腹之子,但到底是王家的血脈,同根同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王寧錦神色肅穆,聲音不大,卻落地有聲。

四太太一味坑着頭,聞言面色漲紅生出幾分愧意,不敢擡頭去看王寧錦的目光,此刻,她竟是連讨好求情的話都說不出了。

太夫人身子半倚着石青色金錢蟒引枕,從始至終一語不發,細細地瞧着王寧錦。

太夫人驀地驚覺自個兒竟無法将這張極美的側臉,同記憶中那個只會甜笑着同她讨糖吃的女娃娃重疊到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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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不替,世襲不替,王氏有女,必為皇後。

想得出神,太夫人清明的目光中夾着些許不忍,到底還是長大了,她的心頭肉,掌上明珠,她怕是就快護不住了。

王寧錦忽地起身,緩步走到四太太身前站定。

四太太垂着頭,看着眼前一雙壓枝海棠雲絲繡鞋,王寧錦的聲音自上方悠悠響起。

“四嬸,今日便由你代四房做個選擇,你們一家連同祿堂哥立即回沂州,清平侯府保你四房一生安穩順遂,但此生不得入京。”

言及此,頓了半晌,複又開口,聲音略沉了幾分,不似方才清越:“或是你們一家留在汴京,如二房三房一般本分認命,為清平侯府所用,我自當盡力為你的兒子女兒謀個錦繡前程。”

聞言,四太太猛地擡頭,不可置信地看着王寧錦,正見她朱唇嗡動,半眯起眸子,寒聲道:“但若稍有二心,我必斬草除根,屆時便不是血脈親緣能救得了的。”

四太太眉心擰成一團,死死地盯着王寧錦,見她神情不似作假,心底悄悄松了口氣,神色極其鄭重地回了話:“只要祿哥兒能有個大好前程,姣姐兒翹姐兒嫁個好歸宿,便是要我的命,你也只管拿去。”

王寧錦勾唇,似是早料到四太太會是這般答複,朝流翠使了個眼色,流翠忙疾步上前将四太太好生扶坐回椅子上。

見狀,立馬有頭腦伶俐的丫鬟出去明廳斟了盞溫茶捧進來,神色恭敬地擺在四太太一側的方幾上。

待四太太飲過茶水,臉上稍回過幾分血色,王寧錦才緩緩開口:“現下四嬸可願同我說說是哪位大人給你和四叔支的招?”

打定主意,四太太再沒猶豫,回答得極為利落:“吏部侍郎周通。”

王寧錦蹙眉,白皙修長的食指壓.在唇上輕輕摩擦着,面露深思。

周通為官素來低調,鮮少與人交惡,與清平侯府也無仇怨……

“周通沒有這麽大能耐,他身後之人恐怕也非一時半刻便理得出來的,現下保住四叔是最要緊的。”

王寧錦拉過太夫人的手,緩聲道:“祖母,便是父親不動,旁人也會推着四叔上去,所以眼下還是得勞你去勸勸父親。”

太夫人緩緩撐起身子,手落在王寧錦的臉頰,一下一下地撫.摸,動作極輕,像是生怕傷了她一般:“日子怎的這般不禁過,眨眼就長大了,王家的擔子可不輕,我的九丫頭我的乖孫女,老太婆舍不得啊。”

王寧錦聞言眼眶一紅,抓住太夫人的手包在手心,縱是保養得極好還是能看出手背上一條條細紋:“祖母,我自生來便是榮耀加身,千嬌萬寵,我不苦。”

太夫人眯着眼,好叫自個兒能将眼前這個她放在心尖兒上,從小寶貝到大的姑娘看得更真切。

“等你父親回府,我便叫他上一封折子,舉薦博仁在京中任職,你父親有分寸,知曉如何能不落人口實。”

王寧錦心下稍安,同四太太說話的語氣也緩和了不少:“四嬸,你回去同四叔講清楚,太仆寺卿那個位子便不要想了,眼下只能留他在京中述個閑職。”

四太太心中有數,應得也幹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明白。我代我家老爺謝九姑娘大恩。”

語畢,起身,徑直朝王寧錦福身行了一禮。

“四嬸客氣了,只消四房明白自己姓王,咱們便是一家人。”王寧錦唇邊帶笑,緩聲道:“陳年舊事,一筆勾銷。”

得了王寧錦的應承,四太太心頭壓着的巨石也總算是落了地。

擱在從前她興許還敢同王寧錦橫眉冷對說上兩句,方才眼見着王寧錦氣勢懾人冷厲果決的模樣,是半點反抗的心思也生不出了。

況且,王寧錦有句話說的是沒錯的,同根同源,一損俱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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