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同游

王寧錦靠着車廂板,整個人懶塌塌地陷在軟枕裏頭,百無聊賴地撥弄着窗簾上的璎珞流蘇。

幾年不見,姬非白真是愈發……奇怪了。

“不打緊,我不介意。”

她怎麽也沒想到姬塵會面不改色地回上這麽一句。

比起王寧錦諸多不自在,姬塵便顯得惬意多了,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抵着額角,半撐着頭去看王寧錦。

王寧錦叫他過于專注的目光盯得頭皮發麻,只想早些進城,好把他姬塵給“請”下去。

這般想着,不由得出聲催了催車夫:“時辰不早了,再快些。”

車夫在外頭高聲“诶”了一聲,車駕猛地往前一沖,果然快上不少。

馬兒沖得有些急,車廂不免前後晃了一下兒,王寧錦後背靠軟枕上倒不打緊,但後腦免不了要同廂板碰個瓷實。

姬塵動作極快,車駕稍一晃動,一只白皙修長的手便徑直伸到王寧錦身後,手背隔在她與廂板之間,手心恰好墊在王寧錦腦後。

待車駕的沖勁漸漸緩下來,姬塵才若無其事地抽回手。

一時無話。

直到車駕循着其他幾個姑娘下車的位置停下。

王寧錦再也坐不住,起身,一把拉開帏簾,腳下才邁出一步頓覺腕間一緊,低頭便見姬塵修長的手指扣在她的手腕上,透過肌膚傳來一陣涼意。

姬塵從容道了句:“不穩。”旋即松手,先一步下了車。

長樂街位于汴京城正中,貫穿整座城池直通向城門口,素來繁華,上元節這日整條街上目之所及皆張燈結彩,歌舞百戲,橫亘八裏,通街委巷,熱鬧不已。

王寧錦急于避開姬塵,快步擠進人流中,姬塵失笑,不緊不慢地吊在她身後半步。

這時最難受的反而是藍蓮,她正苦着一張俏臉兒落後姬塵半步跟着,進退不得。

愈是向前人群愈發擁擠,身前數丈處七八個壯漢高舉着一條草把捆縛成的戲龍,草上密制燈燭百盞,以青幕遮籠,動之恍若蜿蜒飛走,引得衆人紛紛拊掌叫好。

王寧錦提不起興致,意興闌珊地朝前頭燈火通明的街市走去。

忽覺腰間一沉,王寧錦垂眸,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正眨巴着晶亮的大眼睛看她。

王寧錦忍俊不禁,伸手在她頭上揉了一把:“為何拽我衣角?”

“餓,沒錢。”女娃娃可憐兮兮地憋着嘴,使勁兒眨巴兩下兒眼睛生生擠出些許淚光。

王寧錦頓覺好笑:“年歲不大倒精得很。”

說着,望向藍蓮,藍蓮見狀在懷中摸了兩把未果,一張俏臉兒立時黑了下來:“錢袋丢了。”

人來人往,定是叫金手指給扒走了。

王寧錦默了片刻,伸手将腰間佩的挂珠銀香囊解了下來,在女娃娃頭上搖動了一下兒,發出幾聲悅耳的清響。

“拿了東西立刻回家去,別叫你父母親挂心。”

女娃娃忙伸手去搶,捧着漂亮精致的銀香囊不疊地點頭,越看越喜愛。

便在此時,

一只異常好看的手倏地伸到眼前,修長如玉的食指輕輕向上一挑。

叮鈴——

“哇——”

不大的女娃瞪着挂在姬塵食指間的銀香囊,扯起嗓子嚎啕大哭。

忽然口鼻間被一個東西蒙住,呼吸一窒,氣呼呼地一把将臉上的東西扯下來,待她瞪大眼睛将手裏捏着的東西瞧真切了,立時一溜煙兒地跑沒了影子。

“啧,財大氣粗。”王寧錦垂下長而密的睫毛,斂去眸底翻湧的情緒。

姬塵右手負在身後,指腹摩蹭着銀香囊上的紋路,淡然開口:“無他,恻隐而已。”

王寧錦眼皮一抖:“塵世子仁心。”

姬塵面不改色:“過獎。”

王寧錦哂然一笑:“既是恻隐,那香囊倒該還我。”

姬塵面色從容:“五百兩。”

說的是方才随手丢給小女娃的那張盛興票號的銀票。

王寧錦一癟嘴,叫他噎得沒了話,她自是掏不出五百兩銀子來的,不過這般一鬧心下那些許不自在倒消弭不少。

驀地,耳邊響起一聲歡喜的喊聲:“錦姐姐——”

王寧錦偏過頭循聲望去,燈市的另一頭,孟憐越左臂抱着一盞小巧可愛的兔子燈,高舉着右臂正使勁兒地揮舞着。

“錦姐姐去哪兒了,叫我好找。”孟憐越一路小跑着飛奔過來,作勢朝王寧錦身上撲。

姬塵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淡聲道:“九兒過來,擋着路了。”

王寧錦下意識地朝他挪了兩步,讓出位置好叫旁人過去,半晌不見動靜,不由得回頭,身後空無一人。

孟憐越沒抱到王寧錦,直沖出好幾步才站穩腳。

“錦姐姐,你怎麽不接住……”孟憐越鼓着嘴巴,不大高興,待目光觸到王寧錦身側,聲音猛地頓住。

“主子。”青籍這時撥開人群尋了過來,對着王寧錦恭敬地躬身行了禮:“見過九姑娘。”

王寧錦默然,偏頭去瞧姬塵,她可從未見過這人。

姬塵彎唇:“你名聲大。”

聞言,王寧錦叫他直接給氣樂了:“姬非白,你可真沒誠意。”撒謊也不撿個像樣的。

姬塵卻沒再看她:“我知道了,你去吧。”這話,是對青籍說的。

青籍默了一陣,偏頭朝正南方望了一眼才折身離開。

“知道什麽了知道。”王寧錦剜了姬塵一眼,那人打從來到走,攏共喊了句“主子”。

一把扯過呆愣不動的孟憐越,王寧錦邁開步子朝南走,燈市南面大多是賣胭脂水粉玲珑首飾的攤位,素日裏見得多了并不稀奇,躲清靜倒是極好的去處。

孟憐越滿臉通紅,低頭任由王寧錦拉着走,不時地擡眸悄悄去瞄左前方那道身影。

姬塵一路不疾不徐,不論王寧錦故意加快或是放緩腳步,他總能恰好同她并肩而行。

王寧錦心下暗惱,她怎麽早不知道姬非白如此愛捉弄人。

姬塵側眸,看着咫尺之距那只瑩白纖弱的手,眸色漸深。

“仍要往前?”姬塵忽然開口,語聲溫潤。

王寧錦一怔,偏頭去看他。

姬塵神色如常,可她卻隐約覺得他有幾分……

陰郁。

見她黛眉漸欲凝起,姬塵驀地笑了,像是剎那間冰雪消融,眉眼間一片柔軟。

“走吧。”他竟連她一個皺眉都受不住,姬塵搖頭失笑。

王寧錦不明所以。

直到,行至街口,對街福遠樓內一男一女并肩走出。

女子眉眼含春,巧笑嫣然:“軒哥哥,父皇近日嘉獎蕭平方淮州治水有功,他得意壞了,顯然是忘了去年江南水患派去幾波人都不頂用,你一月便解了危局,自是強過他。”

王寧錦手驀地松開,孟憐越手腕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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