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和親

不消問是誰,劉嬷嬷話音剛落,便見一個年約三十的婦人推門出來。

一身兒石青襦裙,外罩绛紫色杜鵑花暗金絲線滾邊比甲,頭發盤成堕馬髻,斜簪一只青玉簪子。

王寧錦一眼便認出是皇後身邊兒的樓尚宮,同謝太後宮裏的李尚宮共掌導引中宮及閨閣禀賜之職,出入宮闱皆是世家貴女争相結交的對象,遠非尋常那些有名無實的女官可比。

樓尚宮如往常般規矩地給王寧錦見了禮,畢恭畢敬地喚了句:“九姑娘安。”

王寧錦性子向來桀骜,但許是她自個兒心裏也認定了往後是要嫁入東宮的,當今皇後是太子的生母,因着她對中宮倒也稱得上親近。

但現今的九姑娘可不是昔日的王寧錦。皇後蕭氏的生母出身謝氏,是謝太後的堂妹,按輩分是蕭皇後要喚謝太後一聲姨母的。

王寧錦神色極淡地點頭道:“樓尚宮公務繁雜,我便不留你了,自便。”

語畢,徑直越過她朝太夫人屋裏走去。

樓尚宮一怔,面上倒未見不悅,只是瞧着王寧錦纖瘦的背影晃了晃神,眸含深色。

劉嬷嬷同王寧錦一道兒,兩人腳前腳後進了門兒。

太夫人正按着眉心閉目沉思,神情凝重,聞聲擡頭,見着王寧錦神色才緩和幾分。

王寧錦蹬了攢珠軟底繡鞋,爬到太夫人身後屈膝跪坐下來,一雙白嫩纖細的手搭在太夫人的肩上緩緩揉捏着,語聲輕緩。

“何人惹祖母憂心?不如祖母告知我,我去把人捉來打一頓好給祖母出出氣!”

太夫人心知她這是變着法兒地哄自個兒開心,面色稍霁,偏過身子捉住王寧錦纖弱的手腕,止住了她給自個兒捏肩的動作。

見狀,王寧錦乖順地任由太夫人扯着坐了下來。

“去請侯爺和大太太。”話兒是朝劉嬷嬷說的。

聽出太夫人語氣不善,劉嬷嬷不敢耽擱,腳下生風似的出了門。

太夫人端坐沉思,王寧錦則親昵地伏在太夫人膝上,一語不發,極為乖巧。

容華苑距賢福院不遠,劉嬷嬷腳程又快,左右盞茶光景,人便回來了。

清平侯并大太太先後進門,各自朝太夫人見了禮,太夫人使了個眼神,劉嬷嬷會意,将大太太好生扶坐于紅木交椅上。

清平侯直起身子跟了過去便欲落座,卻聽太夫人怒聲叱道:“你給我站着!”

太夫人素來端莊威儀,鮮少有對清平侯疾言厲色的時候。

清平侯先是一怔,旋即苦笑起來:“兒子早知瞞不住您。”

王寧錦黛眉颦蹙,太夫人動這麽大的氣,怕不是小事,一時也未開口,只等着清平侯說下去。

“昨兒個夜裏宵禁前,一人一騎執黑底銀龍王旗入宮面聖,欲與大梁休戰止戈,結秦晉之好。”

說話間,清平侯素來溫和的臉蒙上一層陰郁。

黑底銀龍王旗,永王征戰一生,王寧錦豈會不知那是什麽東西。

大渝王族的戰旗,旗出法随,如大渝國主親臨!

王寧錦瞧着太夫人,見她本就不好的臉色又沉下幾分,心頭隐約有幾分猜測。

大太太出身高貴,且蕙質蘭心,眼界遠非深宅婦人可比,她眼瞧着清平侯的目光落在王寧錦身上,當即心頭一突,騰地站了起來。

椅腳用力在青磚上刮過,發出一道尖銳刺耳的摩擦聲。

王寧錦偏頭,緩緩開口:“大渝國主這是要賣女求榮了?”

“嗯。”清平侯語聲極低,半擰起好看的眉峰:“今日早朝議事陛下提及此事,塔娜公主不日便會抵京。”

王寧錦不置一詞,按她料想人怕是已經到了,一國公主出行這樣大的事,早前竟一絲風聲都沒透,且不早不晚,偏趕在太子加冠這幾日。

那位塔娜公主九成是沖着太子妃的尊榮來的了。

念及此,王寧錦勾唇:“塔娜公主來者不善,但說起着急來,可還輪不到咱們王家,方才送走的那位才是叫火燒了眉毛。”

樓尚宮打賢福院走了一遭,自是瞞不過大太太,門上當值的仆人一早便去禀了修華院。

王寧錦的話落在大太太耳中,略一思量便明白過來。

王謝兩家對峙百年,但到底王家占了祖制正統,半路殺出個塔娜,最着急的反而是謝家,否則何至于特意差人來知太夫人。

清平侯叫太夫人訓得不再做聲,王寧錦偏頭去看,将他眼底的愧色瞧得真切,起身趿了鞋子,走到清平侯跟前,微微仰頭看他。

一襲青衫負手而立,一如往昔,端得是君子雅正,世家風骨。

“父親身居高位本就有諸多無奈,女兒雖不成器,卻還辨得是非曲直,塔娜公主入京,莫說是您,便是陛下也只能放任。”

言及此,王寧錦語聲頓了頓,複又道:“況且,若我不樂意,誰能争得過我?”

看着她明豔的小臉上盡是認真,清平侯輕嘆一聲,伸手覆上王寧錦的發:“是為父無能,塔娜公主這事上,到底是委屈了你。”

王寧錦生來身份貴重,承了十四年太子儲妃的尊榮,一朝有變,便是塔娜越不過她去,也難免會落人話柄,損及聲譽,在王家看來,自家三代盼來的這獨一顆掌聲明珠自是極委屈。

眼見着她不哭不鬧,反倒寬慰起長輩,大太太只覺心疼不已。

蓮步輕移,行至近前兒,将王寧錦攬在懷裏,柔聲哄道:“稍後母親便修書給你外祖,不會叫你白白受了這份兒折辱。”

太夫人默了片刻,指腹撫過白玉扳指,肅容道:“太子加冠之日近了,汴京安防出不得岔子,博韬回頭跟尹中郎打個招呼,前些日子抵京的外地人仔細盤查一遍。”

尹中郎說的是金吾衛左翊中郎将,司汴京城巡防之責。

太夫人心思何等精明,塔娜便是已在汴京又如何?早朝言明不日抵京,便是親随未至,失了公主儀仗的塔娜,揉圓挫扁不就是清平侯府一句話兒的事。

王寧錦心下一片柔軟,重活一回,她的家人從未都是滿心嬌寵着她。

将頭埋在大太太胸前,伸手環抱住大太太纖細的腰身,王寧錦眼眶有些泛酸,悶頭道:“有父親護着,母親、祖母給我做主,誰能委屈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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