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斷腕

“九姑娘倒是瞧得起本宮，若本宮方才未能瞧出你的用意，你這出兒戲該如何收場？”

王寧錦偏頭一笑：“能将自個兒低到塵埃裏去的公主，若是個心思純良的，那才叫稀奇。”

混于流民中同吃同宿，且當衆吃了那樣大的虧，尚能不喜形于色，這樣的人，若無心計，豈非是笑話？

“原我還不信你會好心叫張嫂與我言明實情，疑是你栽贓嫁禍給謝家的。”塔娜銜了塊棗泥山藥糕放入口中，片刻，似是不大滿意地蹙起了眉，道了句：“無味。”

王寧錦揚眉，觑了眼玉碟中精致的點心，色澤誘人，瞧着尚可：“看來塔娜公主嘴巴也刁得很，不過若論棗泥山藥糕，怕再尋不到比我府上更好的了。”

聞言，塔娜神色微變，眸底複雜之色一閃而過。

王寧錦心頭微微一動，不待她細思，便見塔娜意味深長地望着她，緩緩開口。

“九姑娘原就未将太子妃的虛名放在心上，當日又何故來尋本宮開心？”

王寧錦擡眸，淺笑道：“若我沒有能叫公主放在眼裏的本事，你今日會心甘情願地按我鋪的路走嗎？”

言及此，語聲微頓，複又道：“且，我可以輸給你，但我清平侯府的九姑娘不能敗，琅琊王氏的體面不能丢，便是王家的九姑娘不為儲妃，也絕不會是因遜于旁人，此一點，我要你明白。”

瞧着王寧錦神色極肅正認真，塔娜面色登時變得有幾分複雜難言。

一時無話，半晌，塔娜緩緩起身：“琅琊王氏，天生驕女，便該是你，倘若與你一較長短，本宮多半不及，故本宮欠你一個人情，若你有難，來日必救。”

語畢，塔娜公主蓮步輕移，朝對岸走去。

四下無人，王寧錦緩緩擡起左臂，半卷起袖管，盯着自個兒皓腕上清晰的紅印瞧了半晌，嘆了口氣：“欠了些火候啊。”

語畢，小臂平置于白玉石桌上，手腕墊在石桌邊沿，擡起右臂，臂肘抵在手腕上，深吸一口氣，猛地向下壓了下去。

咯——咔！

一聲脆響，王寧錦俏臉兒霎時慘白下來，汗珠兒斷了線似的自額角淌下來，流至下颌，落于前襟。

眼瞧着滿朝文武并各府的夫人姑娘大半都入了座，各自攀談起來，自個兒家的姑娘卻還未見人，蘭芝藍蓮急得猴兒抓心似的，悄悄跟大太太身邊兒的碧竹招呼過，便腳下生風似的出來尋人了。

頤心湖距留春園極近，蘭芝尋過來時正見王寧錦半撐着身子，顫顫巍巍地走過來。

蘭芝叫這情形驚得腳下一個趔趄，撒開腿瘋了似的朝王寧錦跑去。

“姑娘，姑娘這是怎麽了？”蘭芝扶住王寧錦搖搖欲墜的身子，再開口時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王寧錦将左臂從她手裏抽出來，扯起唇角道了句：“別着急，不打緊，你讓我靠會兒，咱們先去找祖母，不許聲張。”

蘭芝觑見王寧錦的動作，料想她身上有傷，伸手便要去捉過來，可手才一探上去，便見王寧錦額角的汗珠兒流得更兇，忙又縮回手。

王寧錦靠着蘭芝，身子大半重量都壓在蘭芝身上，到留春園極短的路倒走了好一會兒。

正巧藍蓮打另一頭兒回來，老遠瞧見自家姑娘似乎不大對勁，忙快步上來查看，待走得近了，心頭更是焦急：“怎麽回事？”

“別聲張，先回去坐下。”王寧錦有氣無力地吩咐了一句，便不再作聲。

藍蓮心裏揪得慌，想伸手上去扶，卻見王寧錦自個兒咬牙挺直了身子，垂着頭徑自進了園子。

蘭芝并她行了一路，自家姑娘的身子她心裏清楚，只怕撐不過許久，只得提着一顆心亦步亦趨地緊緊跟在後頭。

留春園裏衆人都各自攀談着，來來往往的宮娥也有許多，因着王寧錦倒也未引得旁人過分注意。

清平侯府地位尊崇，席位置于漢白玉石階第三階，右側首位,謝家的席位置于對面，左側首位。

輔國公府與謝家比席而列，居于左側次位，右側次位卻是只列了席面，空無一人。

“又跑到哪兒瘋玩去了？”

大太太略一偏頭，便見王寧錦正朝這邊兒行來，臉上不由得揚起笑意，朝她招手示意入座。

王寧錦卻不如以往好動，乖覺地在大太太身邊兒坐好，始終垂着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麽。

大太太覺察到她刻意偏過身子，不由得蹙起眉：“可是身子不舒坦？”

太夫人瞧見心肝寶貝過來，本就有些耐不下性子應付趕上來巴結的半老婦人，再一聽大太太的話，更是沒了心思，直接冷臉道了句：“有什麽話以後再說。”便側過身兒去瞧王寧錦。

王寧錦原也未打算瞞着，不過現下還不到時候，不想引得旁人注意，叫人有了對策。

但又耐不住太夫人同大太太那關切的目光，只好悄悄擡起臉，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複又極快地垂下頭去。

大太太身子一僵，手中的帕子幾乎要絞得粉碎，邊還不忘伸手探到太夫人背上，一下一下兒地為她順過氣兒來。

太夫人見了更是一顆心都揪了起來，心疼不已；“怎的突然虛弱成這副樣子，若撐不住便禀了陛下，先傳太醫。”

太夫人心道是王寧錦怕落了清平侯府的臉面，才硬撐着身子，她哪裏舍得寶貝疙瘩受這份兒苦？

王寧錦知曉太夫人的心思，當即咬了咬牙，擡起左臂搭在纏枝黃花梨八角桌上，悄悄掀起袖角，露出紅腫不堪的手腕，上頭五道猩紅的指印刺得太夫人雙目生疼。

王寧錦眸含深色地朝白玉石階上頭，第二階左席望了一眼。

見狀，太夫人氣得身子都微微發顫，偏面上還得慈笑如常，便是王家旁的幾個姑娘都未覺察出異樣。

大太太亦是強壓怒意，心中惱恨不已。

不多時，園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便聽宮人尖聲高喊：“陛下駕到——”

仁慶帝行于最前方，一左一右并着謝太後同蕭皇後，身後跟着君行昭，清平侯同崇文侯行于末尾。

行過參拜禮，衆人紛紛落座，只待仁慶帝滿面笑意地宣了句：“開席。”

留春園內湧進十三位模樣俏麗，衣裳鮮豔的宮娥，一時內園中絲竹管弦其作，十三位宮娥繞于園中起舞。

左右一晃神兒的光景，園外快步行進一個身形清瘦的宮人，與大監附耳說了句話兒，大監折身便行至第三階仁慶帝身邊兒，低語傳話。

仁慶帝聞之霎時斂了面上笑意，正色起來。

随即，大監快步出了留春園。

大監在仁慶帝身邊兒當了半輩子的差，一舉一動不免引得文武百官格外留心，因着他一動，衆人目光紛紛跟着探向留春園外。

王寧錦也尋跡望了過去，待瞧得清了，動作極快地埋下頭去。

旋即便聽園內歌舞驟停，一衆朝臣紛紛起身，朝着門口恭聲喚了聲。

“塵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