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太子

此時的君行昭改換上一身兒便服，尊貴之餘卸去了幾分淩傲氣勢。

君行昭右手搭在漢白玉石桌上，指腹摩擦過天青釉茶盞杯沿，目光落在石橋正中那道倩影上。

王寧錦着一件兒玉色窄袖交領上襦，外罩水紅色直領褙子，下着挑線百疊石榴裙，腰間系一條鎏銀嵌白玉雙環如意縧，腳踩一雙紅香羊皮小靴，紅顏禍水，傾城覆國，當如是。

她眉眼彎起，眸似新月，含笑朝他行來，發間簪的白玉雪蓮步搖随着她，步而搖曳。

君行昭屈指，凝眸，看着王寧錦信步而來。

他早知王家九姑娘容貌極美，每年都能在宮中見到幾回，可從未曾如今日一般叫他失了心神，移不開眼。

君行昭看着她一步，一步，行至近前，恍惚間，竟覺得那道纖弱的身影，每一步都重重地踏在他的心上。

塔娜眼見君行昭魂兒都快叫她給勾去了，心頭火起，寒聲道：“本宮似乎不曾請九姑娘過來。”

叫塔娜冰冷的語聲喚回了神，君行昭斂眸，不疾不徐地将目光從王寧錦身上收回來。

王寧錦擡眸掃了眼塔娜鐵不大好看的臉色，徑自越過她，尋了個避光處的白玉石墩坐下，後才悠悠開口：“殿下尚未開口，輪得到你在我面前聒噪？”

聞言，塔娜一張俏臉兒倏地沉了下來，她堂堂一國公主，身份貴重，竟要受王寧錦連番折辱，念及幾日前栽的跟頭，塔娜更是怒急，當下便冷臉呵斥。

“王寧錦，你好大的膽子！本宮乃我大渝國主欽定使者，欲與大梁修好，你膽敢與我無禮！”

王寧錦聞言嗤嗤一笑：“手下敗将，何以言勇，我對你無禮又如何？你敢動我一根手指頭？還是敢拔了我的腦袋？”

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坐在一旁的君行昭只覺得頭大如鬥，早聽聞塔娜公主最得大渝國主疼愛，性子驕縱蠻橫，今日也算得見了。

再瞧身邊兒這個，更叫人頭疼，塔娜頂多算是傲慢，大是大非前頭還是拎得清的。

可王家這位九姑娘，張口閉口就是斷手指，摘腦袋，這是何等跋扈！纨绔不化！

“王寧錦，你真以為本宮動不了你嗎！”

塔娜氣得一張俏臉兒漲得通紅，素手一揚，對着王寧錦得意挑釁的小臉便欲抽下去。

一直作壁上觀的君行昭這回卻是怎麽也不能充耳不聞了，若王寧錦真叫塔娜給打了，且不說她會鬧騰出什麽好歹，就依王家太夫人那護短的性子，便決計不會善了。

何況王家九姑娘同東宮太子之間，系了十四年的婚約，更不能叫她在自個兒眼前吃了虧。

君行昭騰地起身，動作極快地擋在王寧錦身前，擡起手臂極準得鉗住塔娜劈下來的手腕。

塔娜氣急瞪他，伸手去推搡。

君行昭一門心思尚在應付塔娜上，卻沒注意他身後，王寧錦伸手在白玉石桌上抓了一把，抄起天青釉茶盞便朝塔娜的前額砸去。

待君行昭回身去攔時，已慢了一步，塔娜又叫他鉗住動彈不得。

王寧錦本也沒打算破了她的相，因着手上的力道并不大，塔娜前額結實地挨了一下兒，倒也未見傷口，只是額角微紅。

盞中餘下的一半茶水卻是劈頭澆了下來，塔娜猛地叫茶水灌進口鼻，堵得呼吸一窒，一時間狼狽之極。

“咳咳，咳，混賬！”塔娜怒急間氣吼，茶水嗆到喉間住不住地咳起來。

“你還敢嚣張！”王寧錦鼓起嘴巴，伸手複又去抓桌邊擺着點心的玉碟。

手腕上倏地叫一只手掌箍住，君行昭氣急，手上的力道極大，惡狠狠地勒在王寧錦纖細的手腕上。

猛地響起“咯吱——”一聲，似是腕節錯位的聲音，緊接着皓腕間傳來一陣鑽心的疼，叫王寧錦倒吸一口涼氣，黛眉不住地蹙緊。

“太子殿下打算沖冠一怒為紅顏，廢了我這只手嗎？”王寧錦沉臉怒道。

“王寧錦！”聞言，君行昭咬牙切齒地撤回手，饒是他有心袒護她，此刻也叫她氣得不輕。

王寧錦柳眉一豎，半點也不心虛，仰首便頂了回去：“太子殿下沒瞧見是她先動手的嗎？”

君行昭劍眉擰起，強壓怒氣，沉聲道：“難道本宮方才沒有替你攔下？”

王寧錦瞪圓眼睛，怒目而視，神色間分毫也不肯退讓，高聲道：“方才塔娜公主指桑罵槐地教訓我時，太子殿下可沒幫我說上半句，我自是不指望你的，那她既敢動手打我，我又憑什麽對她客氣！”

“強詞奪理！”君行昭冷臉斥道。他果真是昏了頭，竟叫她迷得以為她忽然轉了性子！

王寧錦自是不知君行昭心頭懊惱，只寒着一張俏臉兒，目光落在君行昭仍握在塔娜皓腕上的那只手上。

“果然是我來得不湊巧，耽誤了太子殿下與人花前月下，太子殿下現下也不必擺出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來戲耍我，無非是我傷了塔娜公主，惹得殿下心疼罷了。”

君行昭沉臉便欲開口。

複又見王寧錦勾唇冷笑：“太子殿下怕不是以為，你稍假辭色，我王寧錦會為你做個卑賤的妾室吧，您是天之驕子，您身份貴重，可若不是自小背負着‘王氏女’這重身份，我還真是……”

“瞧，不，上，你！”王寧錦瞪着君行昭愈發鐵青的臉，一字一頓，語聲輕蔑。

砰——！

話音方落，便聽得一聲悶響。

君行昭右手重重拍在石桌上，震得桌上的天青釉四季紋茶壺顫了兩顫。

“你瞧不上本宮，本宮卻是連瞧都懶得瞧你一眼！”

語畢，惡狠狠地甩開塔娜的手腕，陰沉着臉離去。

待得那道明黃色身影拐過岸邊堤柳，徹底不見了蹤影。

塔娜面上怒容一斂，施施然坐下，捧起茶盞放在唇邊咂了一口。

“九姑娘倒唱得一出兒好戲。”

王寧錦勾唇，打袖中抽出一方錦帕，緩緩拭淨掌心的水漬：“彼此，虧得塔娜公主配合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