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冠禮

打東華門進，踏上漢白玉石橋行過金水河，王寧錦一路朝景仁宮行去。

蕭皇後待王寧錦素來稱得上寬厚，每逢藩國納貢總會傳她進宮賞幾件稀罕玩意兒，因着景仁宮前殿當差的宮女多數都認得出她。

蕉娥是皇後跟前得力的掌事宮女，年方二十，模樣生得極周正，行事又穩重，這樣的日子，做不得馬虎，自然是她親自在殿前操持着。

“九姑娘可來了，娘娘同太夫人念叨您半天了。”

一見到人，蕉娥便快步上前，臉上盡是笑意，熱絡地引着王寧錦朝殿內走，引得別府的姑娘們心頭豔羨不已。

她們這樣的身份，不是頭一回入宮，自是認得出蕉娥的，能叫蕉娥姑姑笑臉相迎的也就獨九姑娘一份兒了，便是謝三姑娘都給晾在後頭呢。

謝嘉欣心頭微惱，卻也不敢真的在蕉娥跟前擺臉色，只得坑頭悶不作聲地跟在後頭。

王寧錦跨步邁過及半膝處高的門檻，殿內地面鋪設的是幹窯京磚①，正中設朱紅油貼金龍鳳三屏風寶座，座上鋪金黃妝緞坐褥，設紅漆镂空雕花香幾一對，上頭各規整地擺着青金嵌祖母綠寶石香爐，爐邊置各一對銅燒古垂恩香筒。

蕭皇後頭戴金絲點翠鳳冠，着一身兒蹙金七彩鸾鳳紋宮裝，端坐于上首寶座上，儀态端莊雍容。

王寧錦為首，一衆世家貴女紛紛行禮參拜：“臣女拜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蕭皇後滿面笑意喚衆人起了身，複望向王寧錦，笑說道：“你這丫頭跟在趙太傅身邊兒，叫他教導了幾日，禮數學得竟也有模有樣了。”

聞言，王寧錦仰頭一笑：“這樣重要的日子，自然得打起精神來，叫您看着也舒心不是。”

蕭皇後眉眼間盡是笑意，忍不住出聲同太夫人打趣兒：“瞧把她這張小嘴兒甜的。”

太夫人面目慈祥，溫聲道：“老身這孫女向來一副不着調的性子，蒙娘娘擡愛罷了。”

蕭皇後笑意盈盈，偏頭喚了聲：“蕉娥。”

蕉娥低聲應了聲：“是。”

便擡步向東偏殿走去，不多時，懷中抱着個紅木雕花托盤出來，走到王寧錦跟前兒站定。

蕭皇後望着王寧錦，眉目溫和，語聲輕緩，像是閑話家常一般開口道：“頭年年關前後事情多，本宮着手安排太子冠禮的事抽不開身，便将這事兒給擱下，想着今兒個一起給你。”

話落，蕉娥掀開遮在托盤上的緞面，上頭齊整得疊放着一套衣裙，待衆人看得清了，殿內猛地響起一陣抽氣聲。

殿門大開，日光透進來，和着殿內宮燈散出的柔光灑在托盤上，衣裙之上流光溢彩，極為炫麗。

“這是頭年高昌國進貢的浮光錦，光彩動搖，且不沾塵污，織出這浮光錦的織娘病逝，天下間只這一匹，本宮想着你這丫頭定然喜歡，便跟陛下讨了來，着人給你做了身兒新衣裳，餘下的約還能做兩件兒小襦比甲，回頭本宮差人送到侯府去。”

蕭皇後語聲極溫和，面上噙着笑意，待王寧錦極親近。

王寧錦甜笑着謝了恩，心中卻隐隐生出幾分寒意，蕭皇後每逢人前，都半點兒不掩飾地對她好，倒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

“娘娘，時辰差不多了。”

言笑間，蕉娥低聲在蕭皇後耳邊提醒了一句。

聞言，蕭皇後整理了儀容，起身由蕉娥攙着，身後并着各世家夫人貴女一道兒出了景仁宮。

朝東南，出午門，行至太廟。

滿朝文武正肅容候着，皆襲朝服，居于太廟正中祭壇之下。

蕭皇後端坐于金鸾鳳儀車上，兩側宮人撐皇後儀仗，禮樂司鳴金相迎。

樓尚宮一身兒碧色宮裝候在祭壇下，待蕭皇後打鳳儀車上下來，便由她攙着登上祭壇，行至祭壇東側站定。

不多時，禮樂司鳴金九聲，擊罄九響，便見仁慶帝儀仗至，後頭依次并謝太後同太子儀仗。

謝太後行于仁慶帝身後，同在駐于祭壇東側，太子君行昭則行至祭壇西。

王寧錦同衆人一般對着祭壇屈膝俯首，行叩首跪拜禮，起身時面色如常，掌心卻已赤紅一片。

謝太後依舊端莊威嚴，一如記憶中那般，仁慶帝也依舊是那個善用帝王心術，眸光睥睨的帝王。

永王府一百二十三條人命，鮮血染紅了護城河，他們卻依舊穩坐江山。

王寧錦指節絞得生疼，眸光落于祭壇上。

君行昭着太子朝服，襟前繡四爪金龍，昂首而立，眉宇間盡是淩銳鋒芒。

太子冠禮，不設正賓，仁慶帝親作贊者，帝王之尊親手為君行昭加冠。

一冠缁布冠，謂之守本；二冠皮弁冠，謂之尚武；三冠爵弁冠，謂之善文，尋常氏族加三冠，諸侯皇族則有四冠。

仁慶帝手中托舉着最後一頂頭冠，冠頂以金銜玉，飾以十三顆東珠。

君行昭彎身俯首，四冠，玄冕，謂之尊榮。

行過冠禮，仁慶帝複向西，與蕭皇後并肩而立。

君行昭行至跟前，屈膝，叩首三聲，往複三次，作三拜九叩。

禮樂司擊罄鐘，唱祝辭。

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敬爾威儀，淑慎爾德。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老無疆，受天之慶。”②

禮成，仁慶帝并君行昭一前一後持酒，撒于地，祭天地，敬先祖。

事畢，百官跪而叩首，高呼：“天佑大梁，社稷永固。”

待得目送三副儀仗離開太廟，百官及各世家貴女才松了口氣，各自由宮人引着朝設宴的留春園去。

一路行來，早前還雀躍歡欣地說個不停的姑娘們，這會兒倒安靜不少，皆漸漸止了聲兒，心中紛紛忐忑起來。

說是太子冠禮，蕭皇後依禮宴請觀禮賓客，可大夥兒心中都有數，這是仁慶帝同蕭皇後為太子設的選妃宴，能否飛上枝頭便看今朝了。

王寧錦揣着心事，倒不急，不緊不慢地轉了個方向，朝另一邊離得不大遠的頤心湖走去。

登上漢白玉石橋便欲往湖心亭去，緩步方行出幾步，王寧錦驀地停住，望向前方，唇邊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巧，遇上熟人了。

似是有所感應，湖心亭對坐笑談的兩人也紛紛轉過頭。

“王九——姑娘，好巧。”語聲半是嫉恨，半是挑釁，王九二字尾音叫她拉的極長。

開口的少女紅衣鮮豔，五官精致，正是前些日子吃了暗虧的塔娜。

王寧錦卻沒去瞧她，而是望着另一道她熟悉之極的明黃色身影，彎唇淺笑，朱唇輕啓：“看來是我來的不巧了，太子殿下。”

注：①京磚，是專為皇宮燒制的細料方磚，顆粒細膩，質地密實，敲之作金石之聲，又稱“金磚”

②出自《儀禮士冠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