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清門戶
妙音坊與識香居同在金鼓街上,相距并不遠。
王寧錦細心确認過身後無人跟上來,這才摘了帷帽随手丢至牆角,她則并藍蓮兩個朝識香居去。
識香居如今當家的是吳掌櫃,吳掌櫃三十出頭,正值壯年,做事老成持重,極有分寸,也因這,大太太才能放心将識香居交予王寧錦接手打理,左右有吳掌櫃在,出不了亂子。
今兒個一早大太太便差人來交代過,說九姑娘會過來,叫吳掌櫃着手準備着。
王寧錦來時,吳掌櫃笑意滿面地便迎了上來,恭敬地喚了句:“見過九姑娘。”
王寧錦笑容和緩:“在外頭吳掌櫃不必多禮,我閑來無事随意瞧瞧。”
将王寧錦請進後堂,吳掌櫃着人烹了一壺溫茶,他則抱着一摞賬冊規整地放在桌案上。
“識香居半年來的流水盡數在這兒了,請九姑娘過目。”
王寧錦觑了眼面貌忠厚老實地吳掌櫃,揚手取過最上頭一本賬簿粗略掃了一眼便擱到一旁,拿起茶盞放于唇邊細細品着。
對着那一摞厚厚的賬簿頻頻蹙眉,提不起興致的模樣。
眼角觑見吳掌櫃繃直的身子稍有松懈,王寧錦水眸半阖,忽然擱下手中的溫茶,轉而伸手去拿賬簿。
這回她卻不是自上頭拿起,而是撥開上頭幾本,從中間随意抽了兩本出來。
瞧見王寧錦的動作,吳掌櫃瞳孔猛地一縮:“九姑娘。”
“嗯?”王寧錦擡眸,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
緩緩翻開賬簿,王寧錦指尖依頁翻過,面色如常。
“無事,奴才是想說這茶怕不合九姑娘心意,下回着人換了可好?”
王寧錦莞爾,語聲輕柔:“吳掌櫃心思細膩,不必麻煩。”
言及此,擡眸瞥見吳掌櫃悄悄松了口氣,王寧錦繼續笑說道:“反正往後也見不着吳掌櫃了。”
“這……”吳掌櫃一驚,慌張地去看王寧錦:“九姑娘此話何意?”
“何意?”王寧錦挑眉,揚了揚手中翻了數頁的賬簿,唇角微勾:“吳掌櫃,你說我是何意?”
吳掌櫃面色一灰,喉結滾動,咽了口唾沫:“奴才,奴才不明白。”
王寧錦點頭,意味深長地看着吳掌櫃:“吳掌櫃不明白,那我來給你解釋解釋。”
擡手将賬簿甩到吳掌櫃懷裏,王寧錦緩言道:“去年八月,沉香進量十斤,共計紋銀一千兩,販出九斤七錢,收入九百七十兩,一錢沉香一兩銀,若我沒記錯,汴京大多都是這個價格販出,售價無差,但是吳掌櫃能告訴我,為何識香居沉香的進價也是一兩銀嗎?”
“為何識香居的沉香進出同價,皆為一兩?”
吳掌櫃額上止不住地冒着細汗,顫聲道:“這……奴才,奴才也不清楚……”
“不清楚?”王寧錦一雙柔荑不輕不重地排在書案上,聲音冷了下來:“吳掌櫃現下是準備同我打馬虎眼了?”
吳掌櫃慌忙埋下頭去,猶自強撐道:“奴才不敢,奴才真的不清楚。”
聞言,王寧錦緩緩起身,信步踱至吳掌櫃身前,朱唇輕啓。
“那這沉香是從哪兒進到識香居的,吳掌櫃總是知道的吧,若這個你再不清楚,恐怕我只能叫人綁了你送到京兆府衙去了,到了那兒,想必孟大人是有法子叫你想起來的。”
話落,吳掌櫃膝蓋一軟,噗通一聲兒跪到地上,連磕了兩個響頭,口中不住求饒。
“奴才招,沉香是奴才的小舅子購置的,前兩年他走南闖北結交了一個西域商人,那名西域商人專門來往販賣香料寶石,奴才受了小舅子的蠱惑,這才犯下此等罪行,求九姑娘開恩。”
“以多少銀兩從那名商人手中購入的?”
吳掌櫃聞言忙急聲回答:“十斤沉香五百兩銀,奴才全都如實交代,求九姑娘饒奴才一命。”
無怪吳掌櫃這般急迫,如他這般的家生子一家老小的性命全在主子手中捏着,依律例,背主罔上之奴是為惡奴,可當衆杖斃。
王寧錦垂眸睨着面色灰白的吳掌櫃,往常清平侯府幾家鋪子的沉香皆以七錢銀購入,吳掌櫃若只按七錢計入,做得隐蔽,倒也能夠相安無事,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
從前吳掌櫃也當真是個極老實穩重的,否則不會得大太太這般器重,偏就叫金錢蒙了心智,他以為王寧錦素來名聲不好,不堪大用,賬簿上各種香料不下百餘種,她定瞧不出錯漏。
“吳掌櫃,你若打從開始便如實招了,興許還有幾分機會,但這會兒,卻是晚了。”
王寧錦俯身撿起地上的賬簿推門出去,再未回頭去瞧面如死灰的吳掌櫃。
行至識香居正堂,三個夥計并一個賬房先生正恭敬地候着。
“柳賬房,這本賬簿可是出自你手?”
王寧錦揚手将賬簿丢到不遠處的烏木方幾上,目光落在蓄起胡子的柳賬房身上。
柳賬房擡頭望王寧錦身後瞧了瞧,始終沒見吳掌櫃出來,當即嘆了口氣:“奴才認罪,請九姑娘責罰。”
“你倒比吳掌櫃有眼色。”王寧錦面色微冷:“我清平侯府養着你們,如今看來,倒是養了一幫蛀蟲,我這人原也不是善男信女,既叫我逮個正着,那也莫怪我不念舊情了。”
語畢,偏頭朝藍蓮吩咐道:“去給京兆府尹孟大人帶個話,我清平侯府的奴才不懂規矩勞他按律處置了吧。”
聞言,堂內之人皆是面色一變,柳賬房腿肚子一軟便跌坐在地上。
按律,杖斃。
還不如砍頭來得痛快些。
王寧錦眸光挨個兒掃過三個戰戰兢兢地夥計,寒聲道。
“吳掌櫃并柳賬房所犯之罪,便查到這為止,餘下的人我不做深究,不論你們三個是否清白,往後都警醒着自個兒,錢這東西,只怕有膽拿,沒命花,你們可聽清了?”
“奴才謹遵九姑娘教誨。”三個夥計不疊點頭。
不多時,藍蓮便快步回來了,身後跟着一批穿着衙服的官差,先是恭敬地朝王寧錦行了禮,随即便将吳掌櫃并柳賬房押走了。
三個夥計皆是心驚膽寒,再看向王寧錦時眼中滿是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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