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抱着個人在山林裏疾跑了半天，心一忽然聽見附近傳來了一陣打鬥聲，心裏一喜，猜測應該是那些從銷金窟出來的追兵撞見見帝都來的人了。這會兒都快傍晚了，鎮國公府和明侯府的人早該到了，一直不見心一和謝淩容兩個人，他們的人必然會選擇搜山。

知道勞師父他們來了，心一終于放下了心裏懸着的大石頭，擡頭一看，赫然發現不遠處有一座頗為眼熟的山峰。

那邊居然是桃山，也就是說，這裏已經是煙霞嶺的北面了？真是沒想到，這兩座山離得這麽近。心一有些唏噓，不由得想到，那位真正的世子爺就住在不遠的桃山上，每日讀書打坐，他會知道在離自己這麽近的地方藏着這麽多罪惡嗎？

他嘆了口氣，接着又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似乎不應該這樣出現在來寶和桃子的面前，不然他沒辦法解釋自己救了謝淩容的事。

鎮國公府的世子是一位體弱多病的大少爺，不可能有這樣的能力。一想到這裏，他只得小心翼翼地避開兩家府上的人，悄悄返回了亂葬崗附近，将謝淩容放在了山路邊。

“嘤咛。”謝淩容秀眉緊皺，眼皮動了動，似乎随時都會睜開眼睛。

心一屏息凝神地看了她一會兒，有些戀戀不舍地放開了手。她就快要醒了，謝府的人也在附近，應該不會再出事的，再說了，他馬上就會回來找她，只消一會兒便好。

安置好謝淩容之後，心一深吸一口氣，臉上瞬間換了一副表情，飛快地跑遠了。

“勞師父！耀武！揚威！”他一路跑一路喊，沿途卻沒有見到一個熟悉的人。偶爾見到一兩個正在和追兵打鬥的人，分明是幾個月前在桃山上見過的家仆，都是明侯府的。心一懶得驚動他們，專心致志地找自己人。

真是奇怪，他明明讓桃子和鎮國公府的人一起過來，現在明侯府的人都到了，鎮國公府的人去哪兒了？以心一的身份和在府裏受寵的程度，耀武揚威只要回去說一句少爺要人，鎮國公和勞師父肯定會火速派人前來接應。

現在怎麽還沒來？他們不會還在路上吧？

心一懷着滿腹疑慮上了官道，往帝都城門的方向而去。遠遠地，他看見前方的路面被一群士兵占據了，勞師父他們果然還在路上！再仔細一看，他發現前面居然有兩夥人正在對峙。

那些人全都是大胤的将士，個個身披铠甲，手執長矛。其中一夥人赫然是城防軍，領頭的是柴敬統領，被他攔下的正是鎮國公府的士兵。

兩支隊伍在這裏僵持了一會兒，雙方的耐心都很有限，眼看就要動起手來。

鎮國公府的領頭人是勞師父，他沉下臉，冷冷道：“世子有令，命我等立即前去接應，柴統領，你一再阻攔我們，到底意欲何為？”

“如果真是貴府的世子爺有事，柴某和城防軍的兄弟定當盡心效勞。”柴統領道，“勞将軍，您帶了這麽多人出城，實在有些不合适。最近帝都不太平，百姓人心惶惶，要是再讓他們看見鎮國公府勞師動衆，恐怕會更加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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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世子出了什麽事，你們就安心了嗎？”勞師父大怒，“鎮國公雖然多年不理政事，但還沒有淪落調幾個兵都要被你一個小小的城防軍統領說不合适的地步！世子便是下一任鎮國公，他在城外沒有人保護，萬一遇到什麽不測，你負得了這個責任嗎？”

“勞将軍息怒！”柴統領苦口婆心地勸道，“事情的經過柴某已經知道了，保護世子爺的事就交給城防軍吧！一旦找到世子爺，柴某便會……”

話音未落，心一突然從路邊竄了出來，朝他們使勁揮手，大聲喊道:“勞師父，我在這裏！”

衆人聞言，臉色皆一變。

勞師父懶得再跟城防軍啰嗦，一把推開柴敬迎了上去，道：“少爺，我們來了。”

心一急切地道：“明侯府的謝小姐不見了，大家快去幫忙找人！”

他也沒心思跟柴敬和城防軍寒暄，拉起勞師父直接去了先前安置謝淩容處。柴敬見狀，只得帶着城防軍一起跟了上來。

到了亂葬崗下的山路，邊上卻沒有人了。心一心系謝淩容的安危，心裏一個咯噔，一個可怕的念頭冒了出來：她不會又出事了吧？好在他很快就冷靜下來，略略思忖便道：“快，大家分散去找人！”

有了鎮國公府和城防軍的援助，找起人來快了很多。大胤将士畢竟是訓練有素的軍人，他們很快就發現了幾個謝府的家仆，個個手裏拿着刀，正架在幾個人的脖子上。

那些人正是先前來追心一的追兵，轉眼間就被謝府的人抓了不少。心一上前詢問：“找到你們小姐了嗎？”

那人看了看心一和他身後的将士，不敢隐瞞：“桃子姑娘找到了小姐，現在她們往山上去了。”

心一終于放下心來，同時又有點無語。這個時候的謝淩容應該早就醒了，以她那股聰明勁兒，肯定醒來不久就猜到了今天那支出殡的隊伍是假的，現在帶着人上山找線索去了。明侯府的府兵本就不多，精銳都被明侯帶走了，今天跟桃子出來的不過十幾個人，還分得很散。帶了這麽點人，謝淩容就敢去闖虎穴龍潭，真不知該說她是勇敢還是魯莽。

心一看了一眼身後的士兵們，勞師父做事老練，昨夜就來了一次煙霞嶺，知道心一再次來到這裏，一定有什麽事，出門的時候點了近兩百人，甚至驚動了城防軍。有了這些人，再加上耀武、揚威和勞師父自己，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足夠保證心一的平安。

“勞師父，讓他們都跟我來。”心一道。

“少爺要去哪兒？”

“亂葬崗。”說罷，心一順勢注意了一下柴統領的表情，發現他臉色緊繃，目光沉郁，甚至不自覺握緊了腰間的武器。

就知道你心裏有鬼……心一默想。

一行人來到亂葬崗，果然看見了謝淩容。她正坐在一具從土地翻出來的棺材上，身邊站着桃子、來寶和幾個侍衛。

“少爺！”來寶眼尖地發現了心一，高興地揮手。

心一沒來得及回應書童的招呼，一眼便注意到了謝淩容臉上的表情，憤怒且難過。天快黑了，她只穿了件中衣，外面披着桃子的衣衫，顯得十分單薄。

心一邊走邊脫下了自己的外衣，輕輕地披在謝淩容身上，問：“怎麽了？”

來寶先前喊了一聲少爺，引得幾個人紛紛回頭，唯獨謝淩容沒有動，這會兒終于擡頭看向他，眼裏說不出是什麽表情。她看了一眼心一身後的人，從棺材上站了起來，低聲道：“山裏，不，是地下，地底下有一個洞窟，裏面有很多……壞人。我身邊的人手不夠，請世子幫個忙，端掉這個惡人的窩。”

明侯府的謝大小姐一向驕傲任性，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低落。心一猜測，在那個地下銷金窟的時候，她應該還留有一點意識，隐約知道周圍發生了什麽事。如果不是那裏發生的人太過令人發指，她決計不會顯露這樣的表情。

看到她的樣子，心一心裏有點不是滋味，連連點點頭，回頭示意：“勞師父。”

勞師父會意，揮手便讓士兵們散來，在附近尋找入口。

來寶突然道：“入口在棺材裏！”

勞師父明顯一怔，但他早年間身經百戰，什麽樣離奇的場面都見過，把出入口藏在棺材裏也算不得什麽，當下便帶着士兵們來到了那些橫七豎八的棺材前。

柴統領跟在勞師父身後，道：“勞師父，既然世子爺在這裏，您還是留下來保護世子爺要緊。如果煙霞嶺真的藏了惡人窩，便是城防軍的罪過，搜捕抓人的事就交給我們吧！”

心一不慌不忙地道：“就讓勞師父他們去吧，柴統領留在這裏保護我和謝小姐也是一樣的，只要能抓到壞人就好，至于是誰抓的并不重要。”

聽了他的話，柴統領的表情都快擰出水來了，顯然他很想跟着勞師父下去。其實在見到地下銷金窟的時候，心一便知道，在離帝都這麽近的地方藏了一個這麽大一個罪惡的窩點，城防軍無論如何都脫不了幹系，至少要擔個嚴重失職的罪。

勞師父經驗豐富，很快就發現了棺材裏的貓膩。他留下耀武揚威和近乎一半的士兵保護心一，帶着其餘人陸陸續續鑽進了棺材。

心一望着四周蒼茫的山林，道：“耀武，你帶些人去山裏轉轉。狡兔還有三窟呢，那些壞人藏在地下幹壞事，不可能只留了一個出口。”

“是。”耀武領命。

“揚威，你找個腿腳快些的兄弟，去天海府通報一聲。”

“是。”揚威很快就喊了個人出來。

把事情都吩咐下去了，心一見柴統領憋得痛苦，不由笑道：“柴統領，不如你跟着耀武去轉轉，要是能把所有出口都找出來，也是大功一件。”

他是故意這麽說的，城防軍現在去，早就晚了，有勞師父和耀武在，他們根本做不了什麽手腳。柴統領心知肚明，只得長嘆一聲，領命去了。

打發走了城防軍，心一回頭看謝淩容，放緩了語氣道：“謝小姐，天黑了，我送你回去吧。”

謝淩容捏緊了身上的衣服，好像沒有發現其中一件是心一的，她看了看周圍凄涼的景色，臉色有些蒼白，但還是執拗道：“不，我不回去。”

心一早猜到她不肯善罷甘休，只是看她現在的樣子和往常的蠻橫勁兒截然不同，又想起了桃子說她怕鬼的事，便随口說了個話題，試圖緩和一下氣氛。

“那我們便在這裏等消息吧。”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棺材裏有了動靜。一個士兵從裏頭鑽了出來，對心一施了一禮，道：“少爺，我們找到了其他出口，這裏有些不方便，請您和謝小姐換個地方等吧！”

“好。”心一朝桃子使了個眼色，讓她趕緊把謝淩容帶走，“我們走。”

“等一下！”謝淩容叫住那個士兵，“我問你，前段時間失蹤的那位姑娘在不在裏面？”

士兵猶豫，似乎有點為難，還悄悄地看了一眼心一，語氣委婉地回答：“您過一會兒應該就能見到她們了。”

不是她，是她們。

謝淩容臉色冰冷，目光滿含怒意。心一觑着她的表情，不禁猜測她到底記得多少在地下發生的事。

“對了，小姐，你是怎麽出來的？”桃子問。

謝淩容面色如常，但明顯頓了一下，平靜地道：“有個人救了我。”

心一的心一緊，偏偏這時來寶又來多嘴：“我們少爺也去了地下，少爺，您知道是誰救了謝小姐的嗎？”

“不、不知道啊……”心一搖了搖頭，眼神游離去了別處，“我剛剛下去就聽到裏面鬧起來了，趁沒人發現，我趕緊混在人群裏跑出來了……”

他正說着，謝淩容突然朝他看了過來。觸到她那種略帶探究的眼神，心一像被火燒着了迅速避開，但馬上就後悔了，暗罵自己怕她幹什麽，這樣一來不是更顯得心虛嗎？

幸好，謝淩容只是感覺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就移開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