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緣起何故

衍井齋正殿的燈一整晚都未熄滅,念瑭望着隔扇那邊透染過來的昏黃逐漸陷入了夢境,期間她聽到杯器摔打的聲響,想必是睿親王跟何祎不知何故發生了争執,她想要醒過來,突然房梁上跌下來熊熊燃燒的火焰,她能察覺出自己是在做夢,卻掙脫不出來,火舌肆無忌憚的蔓延,瞬間将她吞噬。

她大汗淋漓地驚坐起身,把臉埋在膝頭過了很長一陣子才緩過來,近日她頻繁做同樣的夢,雖然她對牛鬼神蛇之流并不是十分聽信,但是夢中的場景感觸太過真實,時常讓她感覺這就是不久即将發生的事實。

念瑭匆忙起身穿戴梳洗完,也不過才五更而已,深冬的天,廊間裏的燈籠滅了幾盞愈發顯得昏暗。

到了王府下人們輪班的時間,昨晚上在正殿守夜的太監是良子,現下正打着哈欠往回走,兩人剛好打了個照面。

“姑娘別忙了,”良子道:“提早下職了,昨兒晚上宮裏那趟急茬兒您知道吧,明天王爺就要出發趕往山東了,今兒一早就上太福晉殿裏傳話了,随後還得上衙門裏交接差事,完了還要置備出發的行頭,安排随從的人員。估摸忙完回來也就到晚上了。”

念瑭跟他擦肩而過,聽見這話頓住了腳,書房裏幾名太監正在收拾睿親王外出所需的筆墨紙硯。“謝謝您提醒了。值夜辛苦,公公您趕緊歇着。”她微微福個身道。

良子連忙回了個禮,道句不客氣,哈欠連天的往值廬去了,念瑭立在原地發怔,僅限一天的時長準備,這分明是要把人往絕路上逼。

進了殿想幫忙,太監們合夥把她讓出局外,小栓兒道:“姑娘您只管享清閑,這些活兒留着我們做就成。”

念瑭突然感覺自己的存在有些多餘,哪裏都幫不上忙,睿親王身陷囫囵,前途未蔔,她卻于事無補。

出了殿,寒冬蕭瑟,吹得人耳邊呼嘯,她茫然立着,去向無從。

這麽垂頭喪氣也不是辦法,念瑭想起何祎來,昨晚他長留睿親王的書房,或許能從他那邊探聽到什麽消息。

打定主意之後,她悄悄繞出了跨院,沿着王府的夾道往外院走,趕到侍衛處值廬尋人打聽,卻撲了個空。

一名二等轄的侍衛田項告訴她說何祎不在,“聽說是告假了,昨兒晚上就沒見着他人。”話說着就往外走,“我就不跟姑娘多話了,還有事兒來着,方才有人來府上發門貼,要找咱家三貝勒,侍衛處一瞧竟是四川總督的名義,想必這位大人找錯地方,找到咱們王府來了,我正要去三爺府上回話呢。”

“四川總督?”念瑭問:“那不正是前段時間把三爺從獄中解救出來的那位大人嗎?”

“正是呢,”田項道:“可能關良關大人跟三貝勒有什麽交情吧。靠近年下,許多地方官老爺回京述職,沒準兒關大人是想找三爺敘舊來着,興許是總督大人手下人當差糊塗,帖子發到王府來了。”

三貝勒是睿親王異母的弟弟,外人把府址弄混淆倒也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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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瑭不敢過多延誤他辦正事,忙跟他道了謝,田項匆匆忙忙的确實顧不上跟她費話,敷衍應了句便出門了。

別的地方又打聽不出睿親王的行蹤,這下又失了頭緒,她重新回到衍井齋,坐立不安的等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才收到消息說,睿親王預備宿在王府的新宅。

念瑭萬般洩氣,甚至委屈的想哭,真要認真算起來,近兩個月睿親王幾乎都在新宅住宿,她也就昨晚方見了他一面而已,她明白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處理唐家的案子,為了她,可是再往深處想,越想越擰巴。

夜夜能夠陪伴在他身邊,同他一起行動坐卧的便也只有在新宅居住的庶福晉姚氏了,宗室的王爺,府中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她說過自己不在意,可是嘗透了備受冷落的滋味,終于還是抑制不住內心的悵惘。

明天他就要動身去山東了,時間這般緊湊,不知道兩人還能不能再見上一面。

————————

常祿伺候睿親王梳洗完畢,悄悄往一旁遞了個眼色,便弓着身從殿中退出去了。

姚氏收到暗示,上前去幫睿親王解衣寬帶,他微微架着身子,兩肩攀附着彩絲秀龍,更加襯托的本人矯然光華。

姚氏大氣也不敢出,踮腳解他領口的金錾扣,無意中撞進了他的視線。

祝兖收起下颌打量,同樣是象牙白的肌膚,烏如濃墨般的鬓發,拘謹的樣子,他的眼前慢慢浮現出另外一張臉。

“明兒我就不在京城了,一人在這邊住着,你要當心,我還把田項派過來,遇到什麽事情,交給他料理。”

姚氏點頭,脫下他的袍褂搭在衣架上,順遍吹滅了燈,她拆下發髻的簪子,摸黑給睿親王蹲了個福準備就寝,卻不妨猛的一下被他拉回了身。

男人陌生的氣息撲面而來,姚氏驚得險些叫出聲來,睿親王環住了她的腰,一手把她鬓邊的發輕輕绾在耳後,低聲問:“送你那只紅點颏還喜歡麽?”

說的是念瑭當上貓把式那回,原本要交托給她養的貓臨時換成了一只紅颏。

他從來不允許她近身,話都不肯多跟她說一句,這次不僅破了例,居然對她柔情呵護起來,姚氏非旦沒有任何欣悅之感,忽而生出一種怯意。

“奴才喜歡......”她勉強笑着。

他說好,呼吸臨近逐漸朝她耳頸的側邊湊了過來,姚氏渾身發起顫來,不自覺的有些抗拒。

他撫摸着她的唇角,嗓音輕柔又透出些許幹澀,“硯硯,你別怕......”

姚氏的耳眼裏騰地一下噪了起來,難怪他跟平時大相徑庭的樣子,原來這一切轉變只因把她認做了旁人,全都不是為了她。

她強自鎮定下來,壯着膽子擡起眼睛問,“王爺......奴才也想問您來着,那只貓還鬧不鬧了。”

活落她能明顯的察覺出他掌心落在她腰間的觸感僵硬了起來,這是她第一次敢于直視他的眼睛,就着窗外的夜色,她看到他眼底的波瀾逐漸恢複了清明,又像往常一樣變得冷漠無情。

他放開她,緩緩在對首的圈椅裏坐下了身,支起一臂靠在桌邊,把臉色全都掩藏在了掌心下。

姚氏蹲腿完整道了個福,回到炕前躺下身來,黑暗中能模糊辨認出他的輪廓,一副疲憊不堪的姿态。

不由想起初見他的那日,睿親王跟官府衙門裏的官員聚衆打茶圍,其他的官員都任由酒樓裏的姑娘坐大腿,摟摟抱抱,奢靡之音繞耳,他卻不跟任何女人發生接觸,她陪他坐了一整晚,為他添酒倒茶,卻未曾獲他一眼青睐。

杯盤狼藉後,她被酒樓的嬷嬷告知,睿親王為她贖了身,要接她到他的王府上去。做夢一般的,她便成了宗室王府的庶福晉,開始她以為他是維護自己王爺的聲譽,面子上抹不開,所以才會在公衆場合,風月之地裝出一副清高的樣子。

然而後來,他每晚宿在她房裏的每一天都同今日沒有任何分別,那只圈椅就是他的歸宿,通常一坐便是一整夜,第二天她起身時,他早就已經離去了,她跟他之間沒有男歡女愛,沒有心意相通,唯有相顧無言的寂寞。

她又想到念瑭,睿親王看到念瑭時,沉寂的眼睛裏便會泛出光來,那是念瑭一人的專屬。

以前的她會覺得失落,時間久了一切成了習慣,自然就想通了。

雖然她至今搞不明白,當初為何睿親王要娶她做庶福晉,他碰都不碰她一下,對她有感情更是無從說起。睿親王寧願在她房裏幹熬着坐一夜都不願宿在側福晉瓜爾佳氏房裏。想必對那個女人也是不曾付出過真情的。

那麽便是了,他難掩的笑意大概只會在面對念瑭時,才會毫無保留的施展出來吧。

不知道是不是自作多情的錯覺,那樣溫情的神态,她也曾在另外一個人的臉上見到過。

不知何故當下的她突然感到心安起來,她背過身,心裏湧出一絲确幸,抿起嘴角無聲的笑了起來。

既然睿親王說明天要派他來,大概就可以再次見到他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綠了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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