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昂首天外

“王爺怕不是在開玩笑,”何祎趕忙接過遞過來的茶道,“十年前的陳案,早前沒人深究的時候,确實想不到豫親王跟此案的關聯,如今舊事重提,朝內流言四起,案情的真相幾乎是個公開的秘密了。朝中有個幾人是傻的?”

“這倒也是,”祝兖低頭吹開杯口的茶霧道,嗤笑了下搖了搖頭,“奈何,永遠都別試圖叫醒一個裝睡的人,有萬歲爺的金鐘罩鐵布衫護體,誰能辦的了豫親王。”

這話透出一絲無奈的挖苦,何祎将茶盅放在一旁的案幾上,在心裏醞釀了一番說辭道:“此次東伐,準請王爺務必讓卑職随行。一路上也好方便照應。”

祝兖佯裝詫異,“這一趟是去行軍打仗,你當是請爺們兒游山玩水去的?你從未經歷過戰争的場面,恐怕還不夠章兒,再者我還要顧及何大學士的面子,本王不敢勞駕你,想打仗不如先跟你阿瑪講通,退一萬步來講,你跟我裝什麽熟人,我輪得到你來照應?你若想施展抱負,今後有的是機會。別來蹭我這趟差事。”

何祎被他貶斥的耳根子發紅,他不甘示弱道:“官私兩面兒,朝廷官話是說唐家的案子結了不假,可只要有人仍舊記挂,豫親王就不會善罷甘休,王爺您自己實說,您心裏真正放下唐家這件案子了嗎?!我不知道您那些哄人的話念瑭姑娘肯不肯買帳,橫豎我是不信。卑職鬥膽猜一猜王爺真實所想,這趟出行山東,不是您辦了三爺,就是三爺辦了您!是,卑職跟您甚至連半個兒熟人都算不上,但這并不是說卑職清楚整件事情背後的底細,還要眼瞧着王爺去送命!”

“可別跟我嘴上叫好聽的,”祝兖語氣也波動起來,“口口聲聲說是保全我的安危,拿腔作調兒裝什麽忠誠?!那你也倒是說說實話,你這般究竟是為了什麽?除了唐家的案子,除了她,還有誰?!”

兩下裏突然沉默下來,被他一句話擊中要害,何祎慢慢握緊了拳頭,“卑職不否認,我是對念瑭姑娘有好感,但是在她心裏我怕是連半個朋友都算不上,王爺應該最清楚她對您的感情。”

他停頓了下,不由的走近了幾步,“卑職這麽做,不單是為了她,為了您,還為了這渾濁世間尚存的一絲清白。”

他坦坦蕩蕩的跟他講世間清白,臉上沒有任何破綻,祝兖年長他幾歲,聽他一番義正言辭,內心也難免唏噓,他當然知道何祎的存在并不會對他跟念瑭的感情構成威脅,方才那般質問也只是個試探罷了。

“豫親王果真要辦我,也是防不勝防的茬兒,屆時鹿死誰手全憑運氣,假設你一路随行,沒有小瞧你的意思,不過也未必能起到什麽幫助,說不準自己的命都得搭進去。不值得。”

他微微喟了口氣又道:“你留在京城,豫親王針對的人是我,礙于宗室列祖列宗的情面,諒他也不敢動我睿親王府上下,只是念瑭孤苦無依一個人漂着我到底不放心。朝廷的手段你也見識到了,好在她的身份尚未暴露,繼續隐瞞下去也不是什麽難事。倘或我真有個三長兩短,你替我照應她。”

這話是什麽意思,就這樣把念瑭托付給他了嗎?何祎确定聽清楚了他的話,卻不敢确定話中的意味。

“怎麽不說話?”睿親王一邊問着,一邊撥着茶蓋,“不願意?”

他怎麽不願意?念瑭是他喜歡的姑娘,能跟她在一起是他朝思暮想的願望,但這是建立在睿親王痛苦的前提下,他還不至于喪盡天良到那種地步,所以對于睿親王的這番提議,他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喜悅。

“王爺先不要把話說的如此絕對......”

“我是說如果,如果結果不盡人意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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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當下最要緊的事是您的安危...”何祎仍試圖勸說他。

“聽不懂麽?”祝兖扣上了茶蓋,明明是很輕的動作,何祎卻被驚了一跳似的噤了聲。

睿親王茶盅朝他走過來,何祎本能的握住了胯間的刀把,下一刻就被他揪住了衣領,他逼視他,冷哂道:“你以為我情願?她都答應嫁給我,做我的福晉了,你說我憑什麽把她讓給你,嗯?憑什麽?婆婆媽媽,是爺們兒嗎?!何祎,無非就是一句話,我問你,成還是不成?!”

祝兖覺得自己實在是狼狽,他當然知道前途險路一條,一步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在這之前他可以周轉可以應對,但是他的結局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念瑭未來的命運,跟豫親王之間的較量,他沒有十足的把握穩贏,所以他必須考慮念瑭将來的出路。倘若他未能順利脫身,不管念瑭能不能接受宋齊,宋齊卻對她有幾分真心,不失為照顧念瑭的一個合适人選。

祝兖已經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怒火了,卻還是失了态,那種被迫放棄的挫敗感從他口頭上把念瑭托付給何祎那一刻開始就在剜心剔骨似的折磨着他。

只要她能平安一世,他做出讓步又有何妨。

“我答應您,”何祎正色道:“如果王爺遭遇不幸......卑......卑職來照顧念瑭。”

兩人對峙着,劍拔弩張的氣氛終于消減了些,祝兖這才松開何祎,愠怒的神色不見,又恢複了以往的冷淡。

他背過身走到桌案前,無聲嘆了口氣道:“那便如此了,若沒旁的事,你先去吧。”

看來睿親王并非總有冷靜的時候,之前面對豫親王的威脅,他仍舊站着,一副昂首天外的姿态,但凡牽扯到念瑭,他的心就波動起來,輕易就頹然了,目光再兇狠,過後只餘下一片蒼涼。

何祎有些同情,想要安慰他,但是一想到他跟念瑭兩人之間的羁絆,都是他們自己的私事,目前為止還不足為他人道也,便只好作罷。

“王爺,”何祎做了下争取道,“卑職确實只是想盡一份力而已,以王爺的心智,必定不會束手就擒,或許您有什麽計策不妨說與卑職,東伐的途中我幫不上什麽忙,再怎麽說,卑職之前在武英殿有官職,做過幾天官,在京城在朝中還是能活動的開的。”

祝兖沉思了片刻轉過身來,這次他沒有回絕,而是問道,“聽說你之前做過太子爺的陪讀?”

何祎點頭,心裏忽然緊張起來,便聽睿親王道:“畢竟唐家的案子,是太子爺跟豫親王擰茬兒,要求重查的,那麽便請他好人做到底吧。”

何祎聽出點意思,略略躬身道,“明日一早卑職便前往詹親王府拜會,看看太子爺到底有什麽意向。除此之外,王爺還有旁的交待嗎?”

“暫時沒有,”睿親王說着,踱步到窗邊,月光皎潔,卻照不透這人間。

他輕嗤,極淡的笑了下回過頭看向何祎,“為了這渾濁世間尚存的一絲的清白?”

随他看出窗外,風吹散了夜間的雲,露出一整個銀盤,不息不滅,何祎目光奕奕,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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