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可知我是夢中人(一)
“我們民國女子,定要順于時代進步之潮流,講平等,宣人權,要想着時時處處與男子比肩,不可讓他們小看了去。”
湘如杆直了背,聚精會神聽着激情洋溢的演說,“講平等,宣人權”“不可讓他們小看了去”真是字字句句都讓人熱血沸騰,雖不是頭一次聽,卻聽一次就有一次的振奮,張琪的手勢也實在是要算是剛勁有力,湘如不禁在心下暗暗模仿比劃,只覺得痛快。
聽說張琪是晚清名臣的孫女,自幼接受的教育自然是那老一套的陳詞濫調,不過什麽女子當主內,以父為綱,以夫為綱罷了,倘若她要真是照着這些個信奉下去,中國怕是要少了一個宣張女權的奇女子,偏偏這個女人性子很強硬,年輕時不顧家人反對,出國留洋,又是一個不婚主義者,在這個社會裏可真是了不起的人物!
從她三十歲回國做演講到現在也有十餘年時間,而在這十餘年間朝代更張,時代變遷,只有她愈來愈勇,熱情一絲未減,想到這,湘如不禁對她更為敬佩,下意識地挺了挺背。
女校的小禮堂其實不算大,而且很熱,窗門開得都小,昏昏暗暗的,隐隐有種初夏的黴潮味,可湘如就是覺得心下一陣陣激動。她淺藍色的校制服被汗水打濕,黏糊糊地粘在後背上,有發悶的感覺。
“我相信,新時代的女性,早晚會站起來,和男子有一半高的社會地位,一樣為旁人所尊重敬佩!”
演說伴着久久不斷的雷鳴般掌聲收尾,湘如站起身,被人流裹挾着挪向門口。這樣汗淋淋人與人間黏濕的觸感簡直要把剛才的激情粘成一團軟趴趴的黃糖,她心裏其實不是不喪氣的。
擠出禮堂的小窄門,她好不容易才吸上口還算明白的空氣,就聽那邊一個同班的女學生尖聲道:“呦,這不是市長家的二公子嘛,您今天又得空翻牆過來找我們湘如了。”說完頭轉向她,陰陽怪氣道“哎呦,湘如,你家鄭二公子又來看你喽,這麽多天沒見着,你早就想他了吧。”那女學生言語間卻是透着一種嫉妒與不甘。
她覺得厭煩,趕緊加快步子往校門口走,想着盡早擺脫這個什麽公子。那二公子卻是長腿長腳地先她一步,嬉皮笑臉地橫在她面前,伸手就要拉她。她見狀忙向後退了一步,黑着一張臉道:“鄭少,請你自重,別再過來糾纏我。”
“這倒是你說的不對了,我這怎麽就成糾纏你了,現在不是宣揚什麽每個人都有權利追求愛情嗎,我喜歡你,光明正大地追求你,有什麽不對嗎?湘如,我這麽喜歡你,你又為什麽要一直躲着我呢,難道我是瘟神不成。”
她冷笑:“對,我瞧着你鄭崇林就是個瘟神。”
說完她快速繞過去,徑直往門外走,剛出校門,就被鄭崇林一把拉住了胳膊,“我他媽給你面子,你別給臉不要,你叔叔嬸嬸是個什麽東西不用別人告訴你,在他們那你值不了幾個錢,別逼我用強的!”
她厭惡的想要甩開他,鄭崇林卻死抓着不放,“你放開我!”,她擡頭瞪着他那張因為憤怒扭曲的臉,只覺得惡心。“你又算個什麽東西,不過是個仗勢欺人的纨绔,沒有你父親,你有什麽能耐?”
“你這個賤人,我他媽今天倒要讓你看看,老子有什麽能耐!”他一把甩開她,“來人,把她給我弄走。”
兩個穿黑褲褂的男人聞言過來,“秦小姐,得罪了。”說着就一左一右扯着她的胳膊,推搡着她到一輛黑車跟前。高個男人打開車門,順勢要推她進去。
“混蛋,放開我!”,她惱怒地瞪着鄭崇林。
他伸手狠狠捏着她的下巴“妞兒,今個兒是你自找的,自己給臉不要,怪不得別人!把她給我塞進去。”
“你敢!”
她敢字還未完全脫口,便被人從一高一矮兩個喽啰中間拉了出來。“砰!”地一聲,拉她的那人用力摔了車門。她扭頭看去,是個身量極高的男人。
“不知鄭二公子找她有什麽事,我們今天約了去菲羅吃晚飯,你若有事未說,不防與我們一同前去。”那男人聲音清冷,帶着一絲威壓。
“我當是誰,怎麽,陳世忠?”他眯了眯眼“你是認識這小丫頭,還是特地要管我的閑事?”
“閑事?”那男人笑笑“我若想管,就沒有什麽閑事。若你無意一同吃飯,我們便先行一步,恕不奉陪了。”
男人拉着她的手,大步走向一輛黑色別克,她聽見鄭二在後頭恨恨然道:“你們等着瞧!”,不禁有些擔心,而那男人卻聲色未動,只是禮貌地給她拉開車門,“進去吧,小心些頭。”
待她坐好後,他關了車門,從另一側上了車子。
“你住哪裏?”
“啊?”她仍有些錯愕。
“我說,你家住哪裏,送你回家。”
她卻突然想起自己還未道謝,竟顧不得他的詢問,急急忙忙從嘴裏吐出句“剛才謝謝你了。”待回過神來,又覺得自己這前不搭村,後不搭店的道謝實在有些唐突,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她下意識地摸摸臉頰“太麻煩你們了,在前面放我下來就好,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身旁的人笑了笑:“你不必怕麻煩,太晚了一個人回去不安全。”
她還想說什麽,扭過頭卻看見他也在看着她,趕忙埋下頭,支支吾吾道“沒事......我家很近......我一個人走不會出問題的。”
那人“呵”一聲笑了出來,問道:“怎麽,我比那鄭二公子瞧着還讓人發怵,嗯?”
他說“嗯”時尾音拉得長長的,像是一把小勾子,一下一下撓人的心,輕輕的,癢癢的,十分好聽,卻讓她有些不自在地臉紅。那個新傳進來的詞是怎麽說的來着,性感?對,就是性感,帶着點輕浮氣,但并不讓人讨厭。
“沒有......”
“那你方才見了他還伶牙俐齒的,瞧着十分厲害,怎麽到我這就悶得一句話都不敢說了?”他揶揄她。
她有些生氣,擡起頭飛快地瞪了他一眼,卻恰巧撞見他眼角的笑意。
傍晚的餘晖有些發紅,透過玻璃窗子照在他臉上,顯得他的臉更加棱角分明,她打心裏覺得,這不是一個十分好接近的人。可是現在的他眼角,嘴角都帶着微微的笑意,顯然是被她傻裏傻氣的舉止取悅了,也顯然他今天必定會好人做到底,送她回家。她既然不是那樣糾結的女孩子,也就不會在這一個問題上反複讨價還價,索性再稱他一次人情,搭便車回家也沒有什麽不好。
于是她悶聲說“林華路58號。”
“好。老夏,去林華路58號。”
車子在路上行駛着,路過一棟棟樓房商鋪。街上的行人見到車子紛紛避讓,湘如往窗外望去,初夏街頭生意的喧鬧,人聲的嘈雜,還有悶熱的空氣統統隔在窗子外面,她舒舒服服地坐在窗子裏面,感受着自己的內心漸漸平靜下來。天色慢慢暗下來,路邊的燈輾轉出幽黃的光,她扭頭看看他,突然覺得自己應該鄭重地向他道謝,如果不是他,不知道今天自己要遇到什麽樣的麻煩。
她沉吟了一下,輕聲開口:“今天真的很感謝你。”她頓了頓“如果今後你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地方,我會盡力幫你的。”說完之後,她又有些後悔,自嘲地想自己一個無權無勢的女學生能幫上他這樣的人什麽呢,實在是有些不自量力。
卻沒想到,他居然微笑地看着她“說話算數。”
這樣的回答給了她莫大的欣喜,她粲然一笑“當然!”
幽黃的燈光攀上她的臉,将她的眼睛照的亮晶晶的,發絲,睫毛都清清楚楚。她整個臉頰籠在溫暖的黃光裏,看起來活潑靈動。
他不禁想要打趣她:“你不是說你家很近嗎,怎麽這麽久還不到。”
“你這種人怎麽還要在這些小事上計較一二。”她小聲嘟囔,明顯有些不滿,“那我應該和你說,我家離學校很遠,你要是不送我回家,我就很可能在半路上就被人搶劫或者被大老虎吃掉嗎?”
他聞言嘴角揚了揚,倒是開車的老夏先沉不住氣,聽她這樣講話不免大笑起來。她自覺有些唐突,扁了扁嘴,便不再做聲。
車子又穿過了兩條街,在一棟二層小樓的門前停下。月亮已經出來了,蛐蛐時斷時續的叫着,路邊的栀子花在月光的暈澤中宛如玉雕,晚風習習,一天的熱意開始退散,湘如的心情随之好了起來。
她下車同他與老夏道別,目送着車子順着來時的路駛離,消失在視線盡頭。
月亮在路上鋪了好大一塊白紗。
她進門換上拖鞋,才将方頭小皮鞋整整齊齊地擺在門墊左邊,就聽到嬸嬸坐在沙發上,冷冰冰地喊她過去洗手盛飯。對于嬸嬸這樣講話已經見怪不怪。她應了一聲,把布包放下,就進了廚房,和林媽一起将飯菜端上餐桌。她叔叔嬸嬸這才起身過來吃飯。
每每見到這樣的場景,她就覺得十分可笑。叔叔嬸嬸住在她家裏,用她父母親留下來的錢來打點吃穿用度,裝着體面,卻還要做出一副主人施舍的形容給她擺起了架子。她不禁有些心寒,父母已經去世八年多了,若是讓他們瞧見她現在這幅樣子,定然十分心疼。
她不是生于典型的經商之家,家裏從曾祖父那輩才棄儒從商,到了他父親這裏也不過三代,所幸他父親很有經商頭腦,打拼幾年家底也日漸豐厚。她十歲那年,父母去俄國做一單皮毛生意,在途中被人搶劫槍殺,便再也沒能回來。
還算年幼的她自此跟着爺爺一起生活,一年後,爺爺病重,将她托付給了叔叔嬸嬸。叔叔嬸嬸在爺爺面前花言巧語,承諾大哥的女兒就是他們的女兒,必然會好好待她,可爺爺去世後,他們拿到財産,便立刻換了一副嘴臉,表妹淑曼的東西必然都是最好的,而她的要麽是一些便宜貨,要麽是淑曼買回來以後又不喜歡了的物件,其實這些她不是很在意,人心這個樣子她能夠料到,對自己的女兒自然是要偏袒一些。
她只是很讨厭這種寄人籬下的感覺,明明就在自己家裏,卻不能揚眉吐氣,總要受制于別人,更讨厭她叔叔嬸嬸每每對外人提起她時總是一副掌上明珠似的态度,回到家裏卻又像是防賊似的提防着她,生怕她哪一天拿走本來屬于她的那份財産。
方才聽林媽說,淑曼約了同學一起去看晚場電影,會晚些回來,于是她和叔叔嬸嬸三個人坐下來,沉默的吃着飯,往日淑曼在還稍微熱鬧一點,今天她缺席餐桌上的氣氛更是靜谧的詭異。淑曼比她小兩歲,自幼被嬌慣着,養成了個活潑熱鬧的脾氣,只要她在,就沒有話停的時候。雖然脾氣嬌蠻了些,卻也是真情實意,對她而言在這個家裏已是難得。
她象征性地吃了一點,想着早點結束這沉悶壓抑的局面,剛放下筷子,卻聽她叔叔開口道:“湘如,你對鄭家的二公子印象還好嗎?”言語中竟刻意擠出了一絲長輩似的慈愛關切。她心中冷哼一聲,黑下臉接他叔叔的話:“我對他印象并不好。”
“湘如,是這樣,鄭二公子剛剛來家裏找你了,和我們聊了聊你,看得出來他對你是十分喜歡的。”她嬸嬸擠出來一個僵硬的笑,想竭力掩飾剛才使喚她的冷聲冷語“你知道的,我和你叔叔都是開明人,你們年輕人想要自由戀愛,我們絕對不會反對。”
她聽着覺得莫名其妙,十分厭煩,也懶得同他們再談這個話題,就敷衍地“嗯”了一聲,放下筷子回了房間,剛把門關上,就聽見她嬸嬸在外面一口一個“小賤蹄子”地稱呼她,說些什麽她不識好歹之類的話。她冷着臉把窗戶打開,微微發燙的臉接觸到夜間的涼風清爽了許多。她安靜地靠在窗前,不再去聽門外的罵聲。
空氣裏似有淡淡的栀子花香,院子門前的馬路上片片白紗愈加朦胧,清風抖動密葉的聲音傳到她耳朵裏,心也跟着驀然舒暢起來。她卻忽然想起自己還沒有問過那個人的名字,只記得鄭二喊他時帶着一個“忠”字。
車子行駛在夜路上,有星星點點的光芒挂在天上,他有些乏了。
從早晨去軍校做講演,做視察,他可以是說一刻也沒有休息,好不容易結束,一出軍校便瞅見市長家的二公子公然調戲一個女學生。往日裏聽說那鄭二公子常常是爬牆去崇禮尋那女子,本以為二人情投意合,念着鄭二忽然轉性,改了風流,今日一見,才知是怎麽個情況。
崇禮女校和昌平軍校不過隔着兩堵牆,市長想盡法子,将他那不争氣的二兒子送到軍校裏頭,也是想着鄭二今後有個軍校光環傍身,即便無才,領個一官半職也不會鬧到人人反對的地步,只是沒料到他能做出這些個荒唐事來。礙于市長的面子,見了的人,有權的無權的全都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閑事不多管一件,只是可憐了那小姑娘應付乏力,萬般苦惱。
其實這種事他向來也不會管的,他心裏清楚自己要做什麽,斷然不會随便惹事上身,引人注意,再壞了大事,可他今天覺得這個小姑娘很有趣,生氣罵人的樣子很有趣,生氣臉紅的樣子也很有趣。若是真讓鄭二把她帶走,不曉得那個纨绔會做出什麽事來,他便索性要當這一回救美的英雄。
況且,他心裏盤算着,差不多也快到日子了,市長那邊,他無需顧及太多。
想到這,他擡手揉了揉額角,卻聽老夏在前面提起:“那小姑娘挺有意思的,少爺看上去對她很感興趣,怎麽不問問她的名字呢?”
車座靠窗的位置遺落了一方雪白的帕子,他摩挲着那帕子,笑道:“不急這一次的,還有很多機會,下次再問,也不會遲。”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節奏開篇慢熱,後面日常有糖,夢中人4 裏開始男主出現頻率劇增。
總而言之,謝謝大家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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