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将軍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看沈棠是怎麽被宋知寒欺淩的。

他不過是宋相撿來的乞丐而已,哪裏有資格與宋知寒平起平坐。在座的哪一個不想跟宋知寒攀上關系,有的為那一張清純妩媚的臉,有的為陛下的寵愛。

不論如何,她都是他們想要巴結的對象。

女人,生來就是為男人的功名鋪路的。

宋知寒自己不知道,在她那一條鞭子出現的時候,在場的人都已經做出了那麽多猜想。

她從窗棂邊上踩下,平穩的落在地上。

簡單的把頭發都束在腦後,沒有用首飾點綴,她挽起袖子,鋪開手中的聖旨。

“陛下命我來宣旨,跪下吧!”她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哪裏的沈棠,他好像跟整個大暅都格格不入,沒有絲毫情緒起伏。

看見她也像是陌生人一樣。

宋知寒的心驀地一痛,微微一笑便開始宣旨:“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蔽日之戰大捷,茲聞沈參領胸懷妙計,特命沈參領為正一品将軍,即刻上任。欽此!”

她唇邊溢出一抹笑,懶洋洋的看着呆在原處的沈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嗳,沈将軍,接旨啊,我這樣舉着很累的。”

沈棠一頓,依舊沒有上前。她是又想到辦法捉弄他了嗎?是想讓他在這裏丢盡臉面,是想……讓他永不翻身……?

她不喜歡他,他知道的!

方才羞辱過沈棠的世子不敢相信,他怎麽會成為大将軍,雖說沈棠确實有幾分才華,但他的出身如此卑賤,怎麽能做正一品将軍。

不可能,他想,絕對是宋知寒假傳聖旨,想要騙他們。

這麽一想,他心裏突然舒服了。

“宋小姐,你這是假傳聖旨嗎?”

宋知寒本來等着沈棠,沒想到被這個煩人的聲音打斷,她不耐道:“我只有一顆腦袋,假傳聖旨是我能做的嗎?再說了,這是給功臣的聖旨,哪裏輪得到世子這樣畏首畏尾的人質疑?”

她的臉上全是認真,認真的跟對方讨論。

這個人她記得的,上一世他就是墨堯手底下最忠誠最聽話的一條狗,沈家的滅門跟他脫不了幹系。

秦名淮,秦世子,鎮遠侯的大公子是吧?

秦名淮臉色羞紅,唇角顫抖着想說什麽,卻一個字都沒憋出來。

看向宋知寒的眼中充滿怒氣,他生平最是厭惡別人說他膽小,他是膽小,他是惜命,可他絕不能允許別人這麽說他。

宋知寒懶得看他,把目光放在淡漠的沈棠身上。他是不是也在懷疑她,是不是也覺得她假傳聖旨,目的只是羞辱他。

她自嘲的笑了笑,道:“沈将軍,接旨吧!”

沈棠那一雙幹淨的眼睛中微微變得複雜,她好像有點不一樣了,哪裏不一樣他卻說不出來。

他不卑不亢的從她手裏接過聖旨,像是要看透她。

宋知寒的手微微一顫,不敢跟他對視。她像是如釋重負一般,把鞭子別在腰間:“恭喜,我……走了。”

她的笑容裏有太多他看不懂的東西,可只有一點他是确認的。他不高興,因為她不高興。

如果他還是那個剛被宋相帶回來的沈棠,他會問她怎麽了。可是她對他,實在讨厭。

他不想讓她因為他生氣,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走遠,樓下傳來馬蹄聲,一邊是她,一邊好像是別人。

沈棠的手裏放着微有些沉重的聖旨。

秦名淮和幾位公子忍不住發抖,他們确實慫了,原來真的是聖旨……原來這個下賤的人他真的要做将軍了。

可剛才他們才那麽嘲諷過他,他會不會殺了他們?

要知道,将軍可是有先斬後奏之權的。

一瞬間,他們好像感覺到了沈棠身上極強的壓迫感,像一塊石子悶在胸口,幾個人的後背都被冷汗浸濕。

沈棠其實并沒有想對他們怎麽樣,他只想知道,她怎麽了?為何會對他……有所避。

從前她雖厭惡他,但卻從不會用那種眼神看他,那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承載的情意,像是在看世間最純淨的東西,她不敢靠近,不敢亵渎。

為什麽?她……為什麽會有那樣的想法?

就在昨晚,她還頗為倨傲的告訴他:他配不上相府,希望他能自己離開。

可今日,她突如其來的親近讓他自亂陣腳,本來……他想用這次的功勞請求陛下賜婚的。可她那麽一個眼神卻讓他動搖了。

難道他真的要不顧她的意願娶了她嗎?他真的……要這麽做嗎?

沈棠還在猶豫,黃鶴樓裏又進來一些人,李德元打着頭陣,看見沈棠後笑的臉都歪了:“沈将軍,大小姐可來宣旨了?”

沈棠看了一眼窗外,緩聲道:“嗯。”

李德元松了一口氣,他最怕祖宗闖禍,冊封将軍可不是小事,說不定陛下會打死他,這把老骨頭受不了啊!

他道:“陛下原本是想給将軍一個驚喜,但被大小姐搶先了,她可是着急讓将軍知道呢。”

沈棠心中一暖,她真的……對他沒那麽壞,她只是嘴毒吧!

“嗯,謝過公公了。”他作揖行禮。

李德元吓得臉皮抽搐,趕緊扶起他:“您可是将軍,與相爺平起平坐,怎能對老奴這等人行禮,萬萬不可啊。”

李德元的話就像一聲驚雷,把在場的人電的面目全非。他不敢讓沈棠客氣行禮,那他們讓沈棠喝髒酒,……是什麽罪名?

秦名淮懊惱的低下頭,早知道就不該出這個風頭,傳言中不是說宋小姐很是讨厭沈棠嗎?為什麽他看到的不是這樣?

今日,他竟為鎮遠侯府招了兩個敵人。

沈棠倒是寵辱不驚,沒覺得自己成了将軍就對下人示威。李德元越看越滿意,怪不得陛下總是誇贊沈棠,能有這樣的将軍,确實是大暅之福。

他拿出懷裏的聖旨,道:“沈将軍,陛下交代過,這一份便不用宣讀,意思是讓将軍擇日搬到新修的将軍府。”

在場的人又是一口涼氣,新修的将軍府?原來那座氣派的府邸是為沈棠修的,原來陛下如此器重他。

這樣的認知讓在場的人都不舒服起來,陛下對大皇子都沒這麽上心。

沈棠一愣,“将軍府?”

李德元笑嘻嘻的說:“是啊,陛下特地為您修繕的,将軍可将自己的親信全部帶進去,陛下之意,是想為将軍擇一門親事,若是在相府,總是多有不便。”

沈棠心中一沉,成親……?他也想成親,可他想娶得那個人不想嫁怎麽辦?

他垂眸遮住眼中濃濃的失落,道:“親事暫且不急,還請公公回禀聖上,沈棠願再往邊關,親事……先放一放。”

李德元道:“将軍言重了,不過……陛下已經在等着将軍了。”

他做了個恭請的姿勢,沈棠沒法子,只好走在前面。

李德元對還跪着的一群人道:“陛下有令,請各位公子自領十杖。”

他淡淡的看了秦名淮一眼,道:“此次赈災的費用還望秦世子多擔待些。”

秦名淮咬牙應承,他自然知道,這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雖從不管他在外作威作福,但只要觸碰到他的底線,莫說他秦名淮,便是鎮遠侯府,都要受到牽連。

“秦名淮遵命。”

·

沈棠掩目深思,到了皇宮後他下了轎,段弦一手扶住他,低聲道:“蔽日那邊有反心,南疆又不太平,陛下的意思怕是讓公子挂帥。”

沈棠微微側目:“老皇帝想的什麽我自然清楚,但……只怕他會扯住我的軟肋。”

段弦低頭,給他撐了一把傘:“公子何不将大小姐帶去。”

沈棠沒說話,繼續往前走,湖藍色的長衫被風吹散,像是要飛去遠方,細雨澆在衣擺處,鉗制了飛揚的布衣。亦像是毀滅了他心中的重重熾熱。

他走的快了些,聲音中總是透着一絲段弦聽不懂的情緒:“帶不走的。”

段弦不再說話,皇宮重地,耳目太多,他們說的又是敏感的話。若是被有心之人聽到,那他們的處境将更加艱難。

李德元還在宮外執刑,怕侍衛們打的不夠用力,他一個一個的監視着。

接沈棠進去的是另一個小太監,他認得出來,那是墨堯身邊的人。

冷目中帶着桀骜,他邁着規矩的步伐走進禦書房。

墨天承正在研墨,聽見他的腳步聲後連頭都沒擡便道:“沈棠?坐吧。”

沈棠行了禮,淡然的坐下。

墨天承還在研墨,桌案上鋪着一張宣紙,上面用畫筆點綴了一枚珠玉,看着甚為熟悉。

沈棠沉得住氣,墨天承不說話,他也不說,靜靜的坐在那裏,好像這個屋子裏沒有第二個人。

墨天承心煩,手上使了些勁,把宣紙合起來。

他終于看向坐在一旁的沈棠,說:“朕說的事,你考慮的如何了?”

沈棠自然颔首,語氣溫和的道:“臣暫且沒有成親的打算,況且關外不整,臣亦難以安眠。”

墨天承意味極深的看他一眼,布滿暗流的眸中和着一些嗤笑:“哦?沒有成親的打算?”

他将黑硯旁的奏折扔在他身上,挑着眉說:“看看吧,若是看完你還是這個意思,那朕自然不會逼你。”

沈棠心中犯疑,但還是拿起來看。

只看到那個名字,他的心就像陷入泥沼,動一下都是死亡地獄的引領,他微微握拳,道:“陛下可有問過……宋小姐的意見?”

墨天承雖然年歲大了,但人卻不顯老,還像個而立之年的壯士,身上又有些書生氣質,面色不怒而威。

他坦然開口:“若是朕應了堯兒的請求,那知寒的意見……又何足挂齒?”

沈棠眼中愠怒,但他低着頭,在旁人看來他只是在研究那份奏折。

過了些許時候,他道:“陛下可給臣一月時間,一月後,臣定會給陛下一個滿意的答複。”

墨天承點頭,繼續作畫:“行了,那你退下吧,朕與皇後還有事。”

“是!”

沈棠将奏折放在桌子上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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