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理想型

周五的時候,夏明之來接阮卿回自己家裏。

路上的時候,夏明之看見路邊有花店在賣百合花,擺在外頭,明明隔得這麽遠,他卻仿佛聞見了味道,那種令人窒息的花香從回憶深處翻湧而來,夏明之不得不在開過去之後,把天窗也打開透氣。

所以接到阮卿的時候,他還有點心不在焉。

好在阮卿也不急着跟他說話,還忙于和電話那邊的人商讨工作的事情。

阮卿之前在國外已經工作過一年,現在回國直接被朋友推薦進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雜志社,擔任文藝板塊的副主編。

如今夏明之這個名字在文學界炙手可熱,雖然夏明之不愛露面,也從不接受采訪,但畢竟是夏家的二少爺,又有一張俊美得堪比明星的面孔,所以無論怎麽躲避,關于他的八卦還是時不時會流傳出一點。

比如阮卿就知道,林家的那個長子其實對夏明之有意思,不顧兩人都是alpha的身份幾次告白。可惜夏明之對alpha不感興趣,直接說自己有喜歡的人了,讓林少爺趁早滾蛋。

上回夏明之來找他的時候,已經被公司的一些人認出來了,因而上級這幾天旁敲側擊讓他和自己男朋友說說,看在他阮卿的份上給雜志一個采訪的機會,電話采訪也行。

阮卿說了八百遍夏明之不是他男朋友也沒有用,煩的不勝其擾。

他太了解夏明之了,夏明之的字典裏就沒有給誰面子這個說法,其實雜志社的大老板就和夏家有交情,夏明之要是肯給這個面子,早就給了。

所以阮卿挂了電話,也只是順嘴和夏明之提了一下。

“你以後還是不要總往我公司跑了,”阮卿有點無奈,“你這張臉這麽有辨識度,弄得我們公司上級以為你是我男朋友,非要想約你采訪。不過我已經拒絕了,說你不會答應的,”

阮卿想到這幾天被騷擾,就頭疼地摁了摁太陽穴,覺得吃飯都沒了胃口。

夏明之卻被他那句淡淡的“以為是我男朋友”給刺激到了。

夏明之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他當然知道現在就妄想和阮卿恢複到從前無疑是癡人說夢,但是聽見阮卿如此無所謂的,根本不在意他想法的話,還是會覺得心口被人一拳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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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拒絕?”夏明之問道。

阮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從來不接受采訪嗎?”

“那是對別人,”夏明之的聲音沒什麽起伏,眼睛還看着前方的路,“如果是你采訪我,随時随地都可以,終身獨家授權。”

阮卿愣住了,他倒是真沒想到,夏明之會給他這個面子。

“你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阮卿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又不想給夏明之添麻煩,讓他為難,“雜志社那裏我可以應付,他們也不至于就為了這個為難我,你不用勉強……”

“我沒有勉強。”夏明之打斷了他,“我說真的,阮卿,只要是你的事情,我都願意的。”

阮卿沉默了一會兒。

他想,夏明之還真的變了不少,也可能是因為他現在确實很招夏明之喜歡。

“那你先送我回家一次,他們已經把采訪提綱發給我了,”阮卿笑了笑,一只手在夏明之的膝蓋上畫了個圈,“我晚上再跟你做獨家專訪。”

晚飯是在一家日料店吃的,菜品味道不錯,但兩個人都吃得有點心不在焉。

細算下來,阮卿跟夏明之重逢以後,其實也就滾了一次床單。

阮卿本來以為四年都清心寡欲,又經歷了漫長的自我洗腦,他對夏明之的渴望應該已經被日複一日的絕望消磨了,但沒想到,回國以後僅是一次肌膚相貼,就讓他像是又變回了四年前的阮卿,恨不得每天都和夏明之纏在一起。

想到這裏,阮卿幾乎是下意識地,感覺胸口悶了一下。

夏明之關切地問,“你怎麽了?”

阮卿搖了搖頭,“沒事。”

吃晚飯,阮卿就跟着夏明之回了家。

之前來夏明之家裏,不是被欲望沖昏了頭腦,就是醉酒,阮卿還沒有仔細看過夏明之現在的住宅。

裝修走得還是簡潔冷感的風格,然而室內的燈光是暖的,有些擺設,阮卿乍一眼看去竟覺得熟悉。

他注意到夏明之家的客廳裏挂着一幅畫。

畫很簡單,是初學者的筆觸,畫着一束陽光底下的向日葵,裝在靛藍色的花瓶裏。

這樣的一幅畫,既非名家出品,手法也很稚嫩,與夏明之這個豪宅,實在不算相配。

阮卿一開始還沒有在意,他已經忘了這幅畫和自己的聯系了。

直到他看見畫上的落款。

“阮卿”。

是他的畫。

是,夏明之手把手,教他畫的畫。

阮卿不由愣在了那裏,他都快不記得這幅畫了。

夏明之是被從小培養的世家子弟,別說是畫畫,彈琴馬術甚至弓箭,都是有家庭教師認真教導過的。

而他是在孤兒院裏被放養長大的,進了阮家雖然有人教了,基礎卻差了太多,總也跟不上。

他就去纏着夏明之。那時候夏明之還不是他男朋友,只能算一個關系還不錯的哥哥,他卻厚着臉皮,趁着夏明之放假,說想要他指導畫畫。

夏明之就花了一個下午看他畫畫,随手幾筆幫他修改了作業。

後來這副作業,阮卿并沒有交上去,而是偷偷地私藏了下來,等夏明之成了他的男朋友才得意洋洋地展示出來,告訴夏明之,自己對他垂涎已久。

當年阮卿被夏明之掃地出門,夏明之把那個公寓都留給他了,可最後他出國的時候,卻沒有帶走公寓裏任何一個東西。

他以為這些舊物早該被夏明之扔進了不知道哪個垃圾桶。

可現在,這幅畫卻好端端的,挂在牆上,向每一個來訪的人昭告存在。

夏明之在旁邊有點緊張,他其實完全可以收起這幅畫,收到那個秘密的房間裏去,不讓阮卿回憶起過去。

可他卻還是不死心,抱着一點殘存的念頭,想知道阮卿看見這幅畫的反應。

結果阮卿在這幅畫面前站了一會兒,最終什麽也沒有問。

阮卿的視線停留了一會兒就移開了,低頭看了眼手機,對夏明之笑道,“那我先去洗澡了,待會兒再來采訪你。”

夏明之不由抓緊了沙發的椅背。

“好。”夏明之說道。

阮卿收到的那份采訪提綱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最前頭幾個問題無非是問問創作構思,創作靈感,還有夏明之下一步有什麽計劃。

但是“夏明之首次專訪”這個噱頭已經足夠吸引人了,阮卿心想,雜志社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他洗了澡出來,裹着夏明之的睡袍,就坐在夏明之腿上提問。他懶懶散散地靠在夏明之懷裏,背貼着夏明之堅實的胸膛,剛洗完澡,兩個人身上都有一樣帶着水汽的淺淡香味。

夏明之抱着他,倒是有點想起從前阮卿靠在他懷裏,要他幫忙看課堂作業,叽叽咕咕地說着學校裏哪個老師特別好說話,哪個老師格外古板。

“你的理想型是什麽樣的Omega?”阮卿念到第四個問題,不由一怔,随即搖了搖頭,“這都什麽問題,對作家的私人生活倒是很好奇。”

“這個問題還是劃掉吧。”阮卿知道夏明之不喜歡回答這些情感問題,以前就抨擊過不少次,說只是為了滿足窺探欲罷了。

結果夏明之卻按住了阮卿的手。

阮卿疑惑地“嗯?”了一聲,擡起頭,夏明之也在低頭看他。

也許是背着燈光的緣故,夏明之的瞳孔一片深邃,是那種夜空下的海洋的顏色。

阮卿聽見他說。

“我理想型的Omega,叫作阮卿。”

一個溫暖的吻落在阮卿的額頭上,不帶**色彩,仿佛在親吻一只柔弱的貓兒,帶着溫存與憐惜。

“他喜歡冰淇淋和甜食,喜歡吃辣,下雨天不愛出門但是喜歡從玻璃窗裏往外看。讨厭洋蔥,也有點怕大型狗。對音樂不感興趣,但是很愛看書。”

“他很乖,有一點愛撒嬌。睡覺的時候總喜歡蜷成一團,最好是靠在我懷裏睡。”

“這就是我的理想型。”

室內一時很安靜。

夏明之的吻離開了阮卿的臉頰,但視線卻還盯着阮卿不放。

從夏明之的角度看,他這番話幾乎與告白無異,再次,也是将自己的心思完全暴露在了阮卿的眼皮子底下。

但阮卿不這麽想。

當年他還沒有跟夏明之在一起的時候,夏明之交往過的人就只多不少,他跟在夏明之身邊,乖巧扮演着鄰家弟弟的角色的時候,也不止一次聽見夏明之語帶輕佻地和他的情人說“喜歡”。

“我喜歡你。”

這四個字,對阮卿來說,重若千鈞。

但對于夏明之,卻是溫存過後的一點附贈禮物,什麽也不能代表。

如今夏明之說他是理想型,阮卿倒也不驚訝,畢竟他現在應該很讨夏明之喜歡。

他心裏只是有一點細微的費解。

因為夏明之列數的種種标準,分明是四年前的他,那個愛哭又懦弱,只會黏在夏明之身邊的阮卿。

“其實我現在也能吃洋蔥了,”阮卿靠在夏明之懷裏笑了笑,輕飄飄把這一頁揭過去,“在國外待久了,也就能适應了。”

但他還有一句話沒說。

其實他不愛吃辣的,是夏明之喜歡吃,他才逼迫自己,即使被辣的滿臉通紅也要咬牙吞下去,然後在遇見夏明之的時候,能夠假裝期待地說,想要夏明之帶他去吃湘菜。

他那麽努力地去迎合夏明之喜歡的一切,只是為了能在夏明之身邊待的久一點,再久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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