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見面

淩安和元姝最終還是和夏明之見了一面。

在淩安和元姝回國的第三天。

出門前,阮卿接到夏明之的電話。

夏明之向來是八風不動,天塌下來眉毛也不會擡一下的,此刻卻有點緊張。昨天晚上,他就提前跟阮卿打聽了淩安和元姝的口味與習慣。

阮卿聽見夏明之在電話裏說,“阮阮,你的朋友要是不喜歡我,你會不會選擇跟他們走?”

他問得傻裏傻氣的,難得有點惴惴不安,甚至不太像他了。

以前阮卿坐在臺下,看他上臺發言領獎,演講稿都沒有拿一份,面無表情地致辭,別說是緊張了,根本就是走個過場。後來被媒體痛批張狂,又挖出他的家世,暗指他是因為夏家在背後撐腰,誰也不知道他的作品是否有水分。

可如今不過是普通的一次見面,他卻像個不安的大金毛,恨不得出去轉兩圈。

夏明之以前一直不懂,為什麽他遇見阮卿的事情,就失去了從容淡定,失去了那份冷眼旁觀的冷靜。

他從來沒有深入去想過,只是像個天真孩子,本能地去對阮卿好,把他覺得阮卿需要的一切捧到他面前,就為了看阮卿笑出來,露出小小的虎牙。

他那時候太愚鈍了,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就是愛。

如今他懂了,他開始患得患失。

而阮卿靠在客廳的沙發上,擡眼看見元姝跟淩安也在準備,嚴正以待的樣子,元姝換了三個口紅顏色都不滿意。

阮卿不由笑了笑,“不會的,他們從來都不幹涉我的選擇。”

他們只是一直在我身後,陪伴我。

“那你快點過來。”夏明之戀戀不舍收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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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面的氣氛比阮卿想的要好一些。

淩安跟元姝都沒有表現出什麽,仿佛他們和夏明之真的是不熟悉的陌生人,因為阮卿,才坐在一張桌子上,有了認識的機會。

包廂裏很安靜,卻能聽見外頭流水的聲音,花木的影子映在玻璃窗上,地板也是玻璃做的,踩在上面,能看見透明水面下紅色的金魚搖頭擺尾。

夏明之細心地照料着阮卿,他倒不是故意表現給淩安和元姝看的,只是習慣了把阮卿放在身邊照顧。

元姝看見這一幕,眼簾垂下來,把一個蝦扔進了淩安碗裏。

夏明之倒是真的不認識元姝和淩安,但他知道這兩個人是一直在國外照顧阮卿的朋友,也知道他們對于阮卿的重要程度非同一般。

他真的想讨人喜歡是很容易的,一開始都是他在說話,态度聲音都很溫和,看不出一點壞脾氣,跟淩安聊起他們都認識的一個文學大家,聊着聊着,淩安情不自禁就回應起來。

一頓飯沒什麽波瀾就吃完了。

阮卿到最後才悄悄松了口氣。

出了餐廳的門,在夏明之過去開車的時候,阮卿和元姝站在屋檐下,他跟元姝說,“我其實挺擔心的,我怕你是因為我勉強自己。”

“元元,無論什麽時候,我不希望你勉強自己。”

阮卿認真道,“我做出什麽選擇都是我自己需要承擔的,你已經幫過我太多了,所以不要再為了我,為難你自己。”

元姝默默看着眼前的噴泉,不知道該如何說。

“其實我沒有什麽為難的,我知道那時候給你帶來更多痛苦的是阮家,而非夏明之,”她最後說道,“我只是怕你再次愛上他,為他痛苦,掙紮。”

“但我又希望你能擁有你想要的一切。”

她努力地對着阮卿笑了笑。

“你跟我保證,你永遠,永遠都不會,再因為他而放棄自己。”元姝說道。

“我保證。”阮卿鄭重說道。

他把手上的手表解了下來,讓元姝摸着自己手上那個紋身,振翅欲飛的黑色蝴蝶,翅膀底下埋着兩道淺淺的傷疤。

“元元,你看,傷已經愈合了。”

元姝輕輕碰着那兩道細細的疤,即使這傷疤已經被掩蓋住了,但她還是清晰地記得它們的位置。

在國外最初的兩年,她曾經無數次,在阮卿去接受心理輔導的時候,握着他的手說我相信你。

“那我再信你一次。”元姝輕聲說道。

又過了幾天,元姝和淩安都各自搬去了新家。

阮卿陪着他們搬東西。

淩安住在一個街道的小別墅裏,別墅外頭是一條鬧中取靜的馬路,種着高大的梧桐,夏日裏面天然灑下了一片清涼。

元姝則是公司給準備的高層公寓,更靠近市中心,離她上班的地方也很近。

他倆的家離的不算遠。

阮卿不由問,“你們倆為什麽不住在一起?還能互相照顧。”

元姝正在開車,聞言翻了個白眼,“誰照顧誰?我工作可忙了,別來添亂了。”

淩安更加直接,“我可是要帶人回來玩各種py的,吓到這個單身狗就不好了。”

有那麽一瞬間,元姝很想帶他一起同歸于盡。

夏明之知道元姝跟淩安今天搬家,還特意送來了花跟禮物,直接送到門上,順便幫忙聯系了專業的搬家安置公司。

所以淩安跟元姝只用翹着腿在沙發上啃蘋果。

他們都是剛回國,夏明之考慮到他們對這個城市還不熟悉,安排得很是周到。

淩安咔擦咔擦啃着蘋果,說道,“算他多少還有點用。”

等搬家公司一通忙活,最終淩安的小別墅已經變得很是溫馨。

三個人開了一瓶酒,算是慶祝。

慶祝淩安搬家成功,元姝升遷,也慶祝阮卿在這個城市裏,不再是孤身一人。

淩安跟元姝剛搬走的那兩天,阮卿還有點不習慣。

他原先并不覺得自己的公寓空曠,如今乍然又回到了一個人的時候,卻也多少覺得有點落寞,走在屋子裏,都能聽見腳步的回聲。

不過他們都不是非要與朋友捆綁的人,彼此都是成年人,都擁有各自的生活,沒有幾天,也就都步入了正軌。

元姝每天忙得飛起,小師父依舊過着浪蕩美好的生活。

阮卿跟夏明之也恢複了約會。

他最近在夏明之家裏留宿的次數也增加了,夏明之大概是有幾天沒見到他,心裏頭若有若無的,總有點患得患失,因而加倍地粘着他。

眼下夏明之正在浴室裏洗澡,阮卿靠在枕頭上看手機,看着看着,他就看見某條本地新聞裏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阮思宇。

名義上來說,他算是阮卿的表哥,他的父親是阮三小姐的親哥哥。

新聞上報道說阮家這位孫輩裏排行第二的小少爺深夜飙車,還是酒後駕車,被交警攔下以後破口大罵,如今正接受調查,阮家的發言人出來替阮思宇向公衆道歉。

但阮思宇本人并沒有什麽歉意流露出來。

新聞上還提到過幾天就是阮家老爺子的大壽,孫兒卻獻上這樣的賀禮,不知道阮家老爺子是否樂意笑納。

阮卿都快忘了,原來過幾日就是阮家老爺子的大壽,他答應了邀請,說會去。

請帖倒是早就送到了他和夏明之的手裏,請帖描金繡銀,一貫是阮家鋪張豪奢的暴發戶風格,請他們務必到場。

中間阮家老爺子身邊的助理還給他打了個電話,關切地問小少爺最近是否還好,生活工作上若有什麽難處,盡管開口。

阮卿覺得挺有趣的,當年他在阮家生活的時候,從來沒被叫過一聲小少爺,如今早就一拍兩散,倒有人上趕着獻殷勤。

阮卿借口要去開會,沒再聽下去。

如今看見這條新聞,阮卿心裏暗自搖頭,阮家的幾個子孫,比起他的幾個世交家真的是差遠了。阮卿還沒有出國的時候,就聽聞過他幾個名義上的哥哥在學校裏鬧出過多少亂子,唯一的一個女孩倒還算文靜,卻早早被送去了國外,只有過年才回來。

這個阮思宇就是幾個不成器的子弟裏比較突出的一個。

阮卿在阮家的時候,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顧及阮三小姐,從來不主動出去招惹誰,安分地當一個透明人。

其他人倒也沒怎麽搭理過他,唯獨這個阮思宇,不知道是哪裏看他不順眼,當着面就罵過幾次他不是阮家人,不過是孤兒院的一個小雜種,也敢來跟他們平起平坐。

等他後來和夏明之在一起了,阮思宇嘴裏更是不幹不淨,直言他是爬了夏明之的床,麻雀想變鳳凰,卻也不看自己有沒有這個福氣。

他身邊的人自然不敢去和夏明之嚼舌根,只是一味捧他。

卻不想有一次不走運,有一次他又不幹不淨說着阮卿和夏明之的關系,夏明之就在他身後,聽完了全部。

夏明之是不愛廢話的,他喜歡直接動手。

當夜阮思宇就進了醫院,傷得不算重,卻也見了血。

夏明之向來不在乎自己嚣張跋扈的名聲有多差,卻聽不得別人污蔑阮卿一星半點,在病房裏還不忘警告阮思宇,如果他再聽見點關于阮卿的風言風語,他一概算到阮思宇頭上。

“我倒想看你是不是有九條命,這麽抗揍。”夏明之皮笑肉不笑地看他,吓得阮思宇又是一個哆嗦,夜裏都要做噩夢。

可是這件事情到底還是鬧開了,阮思宇再不成器,在阮家看來也是自己的孩子被打了,只是不知道夏明之怎麽威逼恐吓阮思宇的,當真沒有扯到阮卿頭上。

只說阮思宇嘴裏不幹不淨罵了夏明之,才被打的。

夏家的老爺子震怒,夏明之被罰着在屋裏跪了兩天,挨了老爺子一頓揍,又兩天裏滴水未進,放出來的時候人都快虛了。

但這些事情都是背着阮卿的。

阮卿當時還在學校裏念書,兩耳不聞窗外事,什麽也不知道,一心一意等着周末被夏明之接出去,過二人世界。

後來還是聚會的時候,章蘅心說漏了嘴,阮卿才知道。

那時候夏明之背上的傷口早就結痂了。

而阮卿已經被他帶回去夏家,和自己的兄長見過面了。

阮卿看着這則新聞沉默了許久,這些舊事,一點一點躺在那裏,看似無關緊要,卻都是連着他心底的血肉。

夏明之已經洗完澡出來了,水珠挂在他結實的肌肉上,阮卿擡起眼,望見夏明之背上深深淺淺幾道疤痕,并不怎麽顯眼,看着也不猙獰。

這些疤痕倒也不全是因為他才落下的,夏明之自小就不安分,沒少挨家裏責罰。

但阮卿知道,這裏面起碼有一部分,是因為他。

夏明之坐到阮卿身邊,問他,“在看什麽?”

“随便看看新聞。”阮卿把手機倒扣着放在被子上。

他湊過去抱住了夏明之,夏明之身上是熱的,還有一點沒擦幹淨的水珠,弄濕了阮卿一縷頭發。

他突如其來的一點撒嬌,倒是讓夏明之有點驚喜,一動也不敢動,就這麽任他抱着。

阮卿的手指悄悄撫摸着夏明之背後的一道傷疤。

窗外夜涼如水,薔薇花已經凋謝了一半,只留下一點殘紅,還點綴在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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