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舊居

夏明之也在看着阮卿。

自從阮卿回國,他們仿佛一對沒有經歷任何磨難挫敗的戀人,只是分開了一段時間,如今重逢,就自然而然在一起。

阮卿從頭到尾都沒有怪過他,他變得強大且溫柔,似乎真的不曾在意四年前發生的一切。

好像夏明之說愛他,說他四年中找過他,阮卿就已經滿足了。

可是一個林卡爾,一個出乎意料的吻,阮卿不經意的幾句話。

就把這個平和的假象揭開了。

夏明之甚至沒有多驚訝,反而有種本該如此的宿命感。

他們這麽難堪的一場分手,這樣遍體鱗傷的一段往事,如果阮卿真的忘得一幹二淨,那才叫癡心妄想。

他夏明之雖然一生好運,但他不信自己在愛情上也有這般好運氣。

他終于明白了,阮卿是以怎樣的心情與他在一起。

他沒有說謊,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他一直,一直都愛着阮卿。

所以他也了解阮卿。

即使如今的阮卿,已經有很多地方讓他捉摸不透,讓他患得患失,可他還是清楚地看懂了阮卿眼中的情緒。

夏明之覺得自己從沒有這麽冷靜過。如果有一門課是研讀阮卿,他一定是班上最用功的那個學生。

自從阮卿回國,他和阮卿說過無數次“我愛你”,他向來吝啬于展現自己的愛意,唯獨對阮卿,他變得予取予求。

他以為自己只要保護好阮卿,拿出比從前更甚的溫柔與耐心,總有一天,阮卿會再次接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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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想,阮卿還是覺得,夏明之不會在乎他。

阮卿一直不說話,夏明之自己問了,“阮阮,你覺得我就算看見你和別人在一起,也不會難過的,是嗎?”

“你覺得我可能會分手,可能會一走了之。唯獨不會傷心,對嗎?”

夏明之死死地盯住了阮卿。

阮卿臉上出現了猶豫的神色,甚至是有點驚惶不安的,像個猝不及防被逼問的小兔子。他本能地有點害怕夏明之突然沉下來的臉。

可他還是掙紮着點了點頭。

他向來不會和夏明之說謊。

他不安地看着夏明之,又看了一眼窗外,總有點躍躍欲試想逃跑的意思。

但他無處可逃,這間辦公室只有十來平米,夏明之和他之間的距離也不過一米,伸出手就能碰到。

夏明之反而更加冷靜了,像是塵埃落定。

四年的傷痕,分離,還有無數個長夜的絕望,似乎都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在這個不大的辦公室裏,像一條無形的河流一樣流淌,把他們分隔成兩個世界。

“那如果我和別人在一起,你會傷心嗎?”夏明之問道,“我吻了別人,我背着你和別人上床,你會傷心嗎?”

阮卿咬着嘴唇,不肯回答。

像是怕一開口,就洩露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可他的眼神已經回答了夏明之。

光是這句假設,已經讓他眼神變得躲避,眼睫垂下來,顫巍巍的,很是可憐。

他會很難過,很難過。

夏明之心裏反而輕松了一點。

他剛剛是真的害怕,如果阮卿搖頭了,他該怎麽辦。

“有個地方我一直沒有帶你去,我怕你看了以為我惺惺作态,以為我騙你,所以我不敢讓你看見,”夏明之說道,“但現在我發現,也許我想錯了。”

他走過來牽住阮卿的手,把他手裏的筆拿掉。

他又變成了那個高大強悍,對任何事情都冷靜的alpha,他發現了橫亘在他和阮卿之間的問題,雖然很難,但他要試圖去解決它。

用盡一切辦法。

他不能讓這些事情影響到他和阮卿在一起。

他知道一天不足以融化冰雪,但是這一生還長,他有的是耐心。

“跟我走。”他把阮卿從座位上抱了起來。

阮卿被夏明之抱進車裏的時候,還不知道夏明之要帶他去哪裏。

但是過了一會兒,他就發現路邊的道路變得熟悉了。

這個城市裏,有一個地方,是他一直避開,卻又熟悉到刻在骨子裏的。

這個地方離他只上過一年的那個大學很近,近到可以散步過去,晚上夏明之會去接他,有時候開車,有時候兩個人牽着手一起走回來。

阮卿的臉色變得有些煞白。

他知道了,夏明之現在開車的目的地,是他四年前和夏明之一起住過的“家”,是他們一起親吻擁抱過無數次的地方,陽臺上種着綠植,從窗內眺望能看見一個教堂的小尖頂,夏天夏明之給他做過一個很短暫的小冰屋,兩個人一起注視着它融化掉,變成一汪水,蒸發,消失。

再後來,他和夏明之僅存在了一年半的戀情,也在空氣裏蒸發了。

“我不要去。”阮卿抗拒道。

他想下車。

他不明白夏明之要帶他去幹嘛,他們現在不是很好嗎,彼此陪伴,不加約束也不加幹涉,他們是很合拍溫存的兩個人。

如果有天夏明之要離開,他也絕不會阻攔。

為什麽還要把他帶來這裏,面對四年前那段晦暗的過往。

“夏明之!”阮卿加重了語氣,“你停車!”

夏明之不聽他的,他已經開上了人煙稀少的路段,反而加快了車速。

“很快就到了。”

“阮阮,我不是來強迫你面對以前的,我只是有事情想告訴你。”

夏明之沒看阮卿,他拐了個彎,上了坡道,再開一段路,就是以前的那個小區,小區門口栽着櫻花,春日裏一片團團的緋色,阮卿在櫻花下拍過照,穿着藏藍色的校服,臉龐是象牙白,嘴唇殷紅,漂亮得像個藏在花樹裏的妖精。

他對着夏明之笑了笑,夏明之就恨不得把整個世界捧給他。

阮卿恨恨地掰了下車把手,當然是沒用的,夏明之早就把車鎖死了。

這是重逢以來,阮卿第一次露出這麽焦躁的樣子,他被困在這個車裏,離他們曾經的家越來越近,什麽溫和平靜的表象都被他弄丢了,只滿心滿眼都散發着抗拒。

夏明之的車越開越近了,夏天了,櫻花已經凋謝了,然而小區門口還是綠茵茵的一片,落下滿地的陰涼。

夏明之的車輕松通過了門禁。

門口顯示牌上,顯示這輛車登記在冊。

車子開過了小區門口。

阮卿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門口的警衛,居然還有熟悉的面孔,而以前夏明之接他回家,兩個人路過門口,那個警衛還以為他們是兄弟。

時間像是有那麽片刻,又回到了四年前。

回到了那個平靜溫暖的夏天,樹木郁郁蔥蔥,湖水微涼,他和夏明之十指相扣,不曾分離。

夏明之的車停在了他們以前的樓下。

夏明之踩下了剎車,車子往前頓了一下,兩個人都在座位上,沉默了一會兒。

“下車吧。”夏明之解開了自己和阮卿的安全帶。

阮卿坐着不動,他甚至有那麽一瞬間,想要逃跑,但很快他就放棄了,他跑不過夏明之的。

很快夏明之就站在了他的車門外,打開車門。

夏明之把阮卿抱了出來,四年前他也經常抱着睡着的阮卿上樓,那時候阮卿還沒有怎麽長高,靠在他懷裏,乍一眼看像還沒有成年,臉頰也有點肉肉的。如今阮卿長高了許多,可是夏明之抱着他,總覺得他好輕,像是四年裏再沒有增長過體重,手腕和腳踝都細細的。

在電梯裏的時候,阮卿放棄掙紮,自己從夏明之懷裏下來了。

他看着夏明之,問道,“你到底想帶我來看什麽?”

夏明之沒說話,其實他也是臨時起意,甚至可以說是突如其來的,一點破釜沉舟的勇氣,他想把自己的這四年攤開給阮卿看一眼。

告訴阮卿,我對你的每句話,一直都是真的。

電梯到了十二樓,門開了。

夏明之從口袋裏拿出了鑰匙。

阮卿走進公寓,以為會聞見灰塵的味道,會看見公寓裏的家具都被冷色的布罩照着。

一切都該是時光寥落的模樣。

他不覺得夏明之還會費心找人打掃維護這個公寓。

當初買下這裏,完全是夏明之不想阮卿再住在阮家,這邊又靠着阮卿的學校,夏明之就買下來,重新裝修,帶着阮卿住進來。

如今這裏已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夏明之名下哪個房産不比這裏好。

可是阮卿一踏進公寓,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在公寓裏環視。

他發現,這間公寓是有煙火氣的,是有人住在這的。

玄關那裏擺着拖鞋,陽臺的綠植都還很鮮活,橙色的花朵開到快要凋謝,而沙發上還扔着一件外套,桌子上放着一罐開了的啤酒,大概還沒來得及收起來。

夏明之在他身後關上了門。

阮卿回頭看他。

夏明之靠在門上,也靜靜地看着他。

他對阮卿說道,“只有一件事情,我對你說謊了。”

“我現在住的那個別墅,是我知道你回國以後,剛搬進去的。在你回國前,我根本沒有住在那裏。”

阮卿的呼吸不由停滞了一秒。

他聽見夏明之說,“阮阮,在你回來前,我一直住在這裏。”

“這裏才是我家,我一個人在這裏,住了三年。”

夏明之的聲音很平靜,可他看着阮卿的眼睛,像藏着無盡的往事,那些無從開口,輾轉難眠的夜晚。

他在這座見證了他們過往的舊宅裏獨自度過了三年,每一晚閉上眼,似乎都能看見阮卿流着淚的眼睛,聽見阮卿哀求他不要走。

而無論他再怎麽伸手,他都不能穿過時間的界限,把阮卿拉進懷中了。

阮卿也許早就有了別的人,可能已經換過好幾段戀愛,終于找到攜手一生的伴侶。

可能有一天,阮卿和別人結婚了,再有人和他提起夏明之,他可能會淡淡帶過,說只是年少識人不清。

他曾是阮卿全部所愛,但終有一天,他将不再在阮卿的生命裏,擁有一席之地。

他每一天,都抱着這樣的念頭入眠。

然後在風平浪靜的白天,他開車去蘭無為家裏,進行慣例的心理輔導。

在蘭無為那個專門屬于他的屋子裏,他望着窗外成片的樹木,問過最多的話就是,“我現在穩定了嗎?”

“我還有多久才能出現在阮卿面前?”

他怎麽可能,不愛阮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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