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拾 失心人
長夜漫漫,孤燈難明。
寧絕孤身坐在黑暗裏。
他沒有點燈,枯坐在妻子的榻上一夜。
殿外不記得名字的宮女已熟睡。
窗上朦胧的月色漸漸消失,拂曉将至。
她已離開整整一日。
他尤記得那日的情形,那人将她摟在懷裏,她兩年來不曾有過神采的雙眸忽然燃起雪亮的光。
他忽然覺得不公。想問她為什麽!
為什麽日日相對,她的眼中卻沒有自己的身影?
為什麽為她做了那麽多,她卻選擇視而不見。
為什麽陪伴她這麽久,卻依舊入不了她的心?
這兩年裏,她雖不再如當初那般抗拒他,卻始終冷淡疏離。
本來,他已不在乎,即便葉蓮燈的眼裏沒有自己也無所謂,只要将她留在自己的身邊便可。
那日,葉蓮燈再次将長劍指向他。
他清楚地知道,她并不想殺他,但并非是對他有所感情,僅僅是因為歉疚。
可是,她的态度那樣堅決,她的眼眸裏又染上了無力的悲傷——他在昭晏皇宮內見慣了的枯寂。
他忽然害怕會憋壞她。
他怕她也會像曾經的瀾熾一樣枯萎。
放她去玩玩吧。他想。
可他生怕她再也不回來了,即便找不到真相,即便無處可去,她也不願回到這禁锢她自由的深宮高閣,和他分擔這食人地獄的森森黑夜。
她怎麽能就這樣離開!
她怎麽忍心留他一人!
明明是她先闖入他的生活,也是她偷走了他的心,憑什麽她想輕易抽身而去!
怎麽可以!
寧絕憤怒地攥緊床褥上的錦被,她夜夜躺在此處入睡。
如今,塌上卻沒有一絲她的餘溫。
……
拂曉過後,熹微晨光射入房內。
寧絕眼神中閃過一抹異樣,原本陰沉的臉沉得更厲害。他起身坐到桌畔,倒了一杯茶,茶水已涼透,映着他寒冰似的雙瞳。
他垂眸輕啜一口,下一秒,手中杯盞便飛了出去。
他同時開口,寒意直沁人心:“你居然還敢回來!”
一個身形瘦削的紫衣女子一個翻身落在窗棂前的桌案上,極其随性地坐着,手枕膝蓋,頗有幾分挑釁的意味。
女子正是慕容涵秋。
自從那一晚,她刺殺冒充大漈使臣的流寂失敗後,便臨時叛變消失無蹤。
慕容涵秋永遠蹙着眉頭,雙眸渙散,無悲無喜,卻又似藏着無盡恨意。
她手中拿着方才寧絕扔來的杯盞,反手一擲,穩穩落在寧絕手中。
“你自己沒用,留不住那女人,何必賴我。”
慕容涵秋的聲音帶有幾分低沉的沙啞,相當難聽。單聽聲音并不像是女子,甚至并不像是人的聲音,假如是頭一次聽她的聲音,很容易聯想到蛤'蟆口中含了污水後,含糊不清的說話聲。
但她偏偏長了一張秀美的臉,如果不看眉心那一處短而深、猙獰猩紅的刀疤。
“你本應助本王一同拿下那人,卻在聽那個叫流寂的男人說了什麽後,臨陣倒戈,護他們離開。你還真敢回來!”
她擡了擡不見悲喜的眸,幽深的瞳孔裏漾起一絲波瀾。
“我為何不敢回來,我正是回來看看你有多慘,而且我為何要助你?”她的聲音一如往常,不辨悲喜。
“你被師門追殺,自毀嗓音,卻一心想要複仇。是本王予你容身處,替你隐藏行蹤。本王可助你報仇,你的醫術自然為本王所用,這可是你說的。”
“哦。”她的眼神毫無波瀾。
像是料到她的反應一般,寧絕繼續道:“從你那日的舉止來看,你應當是終于等到你口中的仇人了吧。”
否則,那日夜宴,她從來像死人一樣的表情怎麽會突然變得猙獰。
“是,又如何?難道你能幫我殺了他?”她的眉依舊蹙着,眉角卻微微挑了一下。
寧絕卻移開話題:“他是誰?流寂?假名字?和那人是什麽關系?”
“那人?邢墨嗎?你還是這樣介意他啊,哈哈哈哈…”她像是突然間聽到了什麽特別好笑的事情,柳眉依舊蹙着,應和着她蛙嗓似的瘋狂笑聲,顯得無比詭異。
“你們這樣算計來算計去真是可笑,每個人都不放手,一個強取豪奪,一個癡癡等待,一個丢了心。不對,你們三個都丢了心,看不清局勢。尤其是你,自以為暫時掌握着全局,便是個下棋的人,殊不知你早就入了心局,臨了,發現自己也不過是一枚棋。”
寧絕手中的茶杯忽然全部碎了,被他用內勁捏碎了。
“哼,本王入不入局與你何幹。不要以為你與本王有合作關系,你就能口無遮攔。”
“合作?我們何曾有過?哦,你是指你讓我給她端些放在民間都能爛大街的普通補藥嗎?”
“你再這樣,信不信本王現在就讓你死在這裏,再将屍首交給你師父,省得她還得親自來找你。”
慕容涵秋垂頭凝思片刻,道:
“嗯,我很怕,師父她老人家被我氣死可怎麽辦。”
“你要知道,你與本王合作五年,本王不可能對你一無所知。”那聲音異常森冷,全是威脅的意味。
“哦?知道些什麽?”
“比如,你本姓…”
“姓什麽?”
“蘇。”
“說!做什麽!”慕容涵秋的眸子黑得純粹,純粹到把殺意隐藏得一幹二淨。
寧絕微笑:“先讓她好好玩一段時間,等她玩夠了,再讓她心甘情願地回到我身邊來。”
慕容涵秋把眉頭皺得更緊,直直注視着寧絕,那神情忽然變得像是憐憫一般。
她忽地笑道:“哈哈,你真是可憐。你知道你昨夜錯過了什麽嗎?你本該直接放棄葉蓮燈去殺了流寂。哦,你還不知道流寂是誰呢。”
一提到流寂,她就變得癫狂起來。
她,是個不是瘋子的瘋子。
若說他們三人皆是失心人,她又何嘗不是?
從她叛出師門,背離長姐的一刻起,她就早已丢了心。
她将手指豎放在唇中間,神經兮兮地做悄悄狀道:
“他哪裏是什麽使臣,他其實是大漈鮮少露面的神秘國君——司空寂。”
寧絕心頭一震。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确實可惜。
大漈一直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是他的疆域版圖中一塊啃不動的肥肉。他對這個國家知之甚少,派出去的密探基本上有去無回。聽聞那國君極為年輕,從不參與各國紛争,鮮少親自在諸國宴會上露面。
既然如此,他為何親自來?和葉蓮燈有關?
還是,和面前的這個女人有關?
寧絕神色自若,唇角抹上笑意,仿若沒有聽見她多餘的話:“你先在暗處留意她的動向。”
他刻意頓了頓,一字字道:“至于司空寂,我來幫你除掉他。”
慕容涵秋沒有看他,眉頭依舊蹙着,她緩緩低頭,額前的碎發垂下,遮住了她的表情。
過了好半晌,聽她緩緩道:
“好!如今合作仍然有效。我幫你帶回你的女人,你幫我殺了流寂,同時幫我鏟除那些的不怕死的跟屁蟲。”
“自然。”寧絕笑了,笑得十分溫和。
慕容涵秋見他笑了,忽然神經兮兮地又魔怔起來。
“你在笑什麽?你為什麽要笑?你以為自己又能掌握全局了嗎?還是說你以為她很快就回到你身邊了嗎?你這種充滿算計的笑容,在我們師徒四人面前,簡直宛如兒戲!”
她這些話,每一個字都說得很輕,可話中內容和她的神情卻寫滿了極致的瘋魔。
“還有,我早就說過,他若是對你拔劍,你這輩子是不可能得到她的心了。”
“本王不要她的心,本王要她的人。”
“愚鈍。自以為身是黃雀,殊不知背後尤有猛蛇。”
“本王是什麽角色本王自己清楚,你只要把她帶回來就可以了。需要多長時間?”
“兩月之內。”
“好,你把她毫發無損地帶回來之後,我為你制造一個手刃仇人的機會。”
“毫發無損?這可有些難。我只能保證把她活着帶回來。”
寧絕不答,嘴角依然挂着笑,但眼眸瞬間變得低沉,微微擡眸,冷冷地看着慕容涵秋。
她又道:“還有一句話,既然你肯把這件事情賭在我身上,就必須要做好相應的賭注,準備付出相應的代價。”
“彼此彼此。”依然是淺淺淡淡的微笑,深沉冰冷的眼神。
慕容涵秋無視道:“那我便走了,兩月之內随時聽我信號。”
“好,但本王一直有一個問題。蓮燈不是你曾經的朋友嗎?怎麽如今你竟連她的死活也不顧了?”
窗外的晨曦正巧從她右側射入,浮動的光影宛如朦胧霧氣,讓整個房間都亮了起來。
若是窗畔的桌上坐了一個美人,那場景必是美得不可方物,但慕容涵秋卻像是依然籠罩在黑暗裏。
她的一身紫衣,逆着陽光,并沒有多了幾分靈動,相反,卻是顯得更加幽深。眉心如舊,永遠深深蹙着,額前長長的劉海遮擋了初晨的暖意,在她本是秀美的臉上投下陰影。
她靜靜道,嗓音沙啞得像是被扼住了咽喉:
“朋友?不,我從來,都是一個人。”
言罷,她躍下桌案,快步走了出去。
寧絕細細看着深秋的晨光,唇角的笑意消失,涼薄的嘴唇逐漸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
已經第二日了。
“淩初。”
寧絕輕喚一聲。
一黑衣男子瞬間出現在寧絕面前,拱手垂頭,恭恭敬敬道:“屬下在。”
“他們的行蹤查得怎麽樣了?”
“屬下……尚在查探中。”
寧絕幽幽道:“哦?還在查?”
淩初倏然單膝落地,跪了下來,那姿态并不見一絲媚俗和慌亂:“屬下該死,定當在……”
“哼,不急,本就是故意放她出宮玩玩兒的。”寧絕打斷他,示意他起身,“給你半個月的時間,你先速去查探慕容涵秋這個女人,照舊能查多少是多少,關鍵時刻保命要緊,半個月後務必活着回來,到此處複命。”
“是。您要殺她?”
慕容涵秋一直以來便行蹤詭秘,他曾令許多探子去查她的身份,無不有去無回。
方才他能說出足夠威脅她的本姓,也是調查多年才有的結果。除此之外,他對這個女人一無所知。
不過這也正說明,慕容涵秋相當在意她此前的身份,至于流寂,她似乎更加諱莫如深。
有趣。
寧絕看着淩初,這個跟在自己身邊接近十年的親信,徐徐道:
“蓮燈回來之後,慕容涵秋萬萬留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 佛系作者今天好勤快,不用變居了!快誇我!
聽說大嘎都喜歡寧絕~那麽就讓墨墨和他拉開霸總争奪戰吧
這樣吧,墨墨是聲控燈的,寧絕是作者的,剩下的大嘎随便挑吧
寧絕:你方才說誰是你的?
作者:就喜歡你這口是心非的樣子,過來,給老娘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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