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拾壹 同心

平家村的早晨是寧靜而平淡的。沒有宮中那般死氣沉沉,也不像朔陽那麽嘈雜。

葉蓮燈睡得很死。她迷迷糊糊睜開眼時已經接近晌午了。

她從床畔坐起,一邊走一邊伸直了手臂,打了一個十年難見的哈欠。

她半睜着眼睛,踉踉跄跄地走到桌邊坐下,半個身子攤在了桌上。

她的手不老實地亂摸着,不一會兒,終于探到了茶壺。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徑直往嘴裏送。

茶是溫的,微微帶着那麽一點深秋的涼意。

葉蓮燈剛從被窩裏爬起來,一本溫涼的清水下肚,睡意瞬間被驅趕了大半。

她滿意地将茶壺放回去,手縮回來時她似乎磕着了什麽東西。

只聽一聲重重的悶響,果然有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

她睜大眼睛彎腰一看——

是一把劍!

葉蓮燈瞬間清醒,仔細觀察起身邊情形。

還是在昨夜的房間。

窗牖半掩,遮了寒風。

而屋子裏整整齊齊幹幹淨淨,邢墨早已不見了蹤跡。

葉蓮燈撿起那把劍。

那是一把被布條緊緊纏繞着的長劍。

葉蓮燈緩緩解開布條。

刃雪!

是漪瀾殿王妃瀾熾的刃雪。

那日她用刃雪傷了寧絕後,便将它藏回了瀾熾在漪瀾殿設置的暗格中,離宮前,她再次來尋內中的刃雪,卻發現它已經消失不見,當時,她懷疑是被寧絕拿走了。

那日夜宴,他帶她出宮後,将她安置在一輛馬車內後又獨自離開了一會兒,難道是去拿刃雪?

葉蓮燈擡眸再次打量屋內。

恍然發現,與邢墨相關的所有東西都不在了——包括他從不離身的瑤琴。

他這一去,就仿佛從未存在過。

她說的那些話,他還是拒絕了麽?

昨夜。

喝了五絕花茶後,葉蓮燈懶懶散散地倚在窗邊欣賞了會兒邢墨的美貌,終于問出了這麽久以來一直想要問的問題。

葉蓮燈手肘撐在窗棂處,一動不動地看着邢墨道:“你和寧絕是不是認識?”

“哦?你現在才想起問這個?”

葉蓮燈嘻嘻一笑,頗為八卦:“他可是你的仇人?”

邢墨凝視着葉蓮燈,只是淡淡點了點頭。

“因為什麽?”

“這就說來話長了,但你若想知道,全部告訴你也無妨。”

“诶,等等,讓我猜一猜。和王妃瀾熾有關對不對?”

邢墨沒有承認,也沒有沒有否認。

“你是來找她的!”

“不然你那日說的應故人之約特來造訪,故人是誰?”

邢墨沉默不語。

不知為何,葉蓮燈不喜歡他的沉默,見邢墨忽然又不說話了,便走一步一步的逼近他。

她從懷裏拿出了一個東西,一邊走近他,一邊拿在手中晃蕩着。

“你看看這是什麽?這是你當時塞給我的吧。”

葉蓮燈話音剛落,便同時将手中的玉墜高高抛起,迅速地扔向邢墨。

邢墨雖看起來很是悠閑,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似是直接無視了那玉墜,任它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玉墜就要落地,而邢墨果然還沒有去接的意思。

葉蓮燈急了,還不能讓證物毀壞!她瞬間閃到邢墨身前,險險接住了玉墜。

“果然不是你的嗎?”

“不是。”

“那我便直接扔到窗外去!”她作勢真得要扔。

邢墨不知是怕她真得扔了還是怎麽怕她一直胡鬧下去,無奈道:“給我吧。”

“果然是你的?”

“不,是你口中那位故人的。”

“他人呢?”

“死了,屍骨無存。”

葉蓮燈聞言,靜默片刻,終是将同心墜遞給了邢墨。他的手雖戴着皮套,但當他的手指接觸到她的掌心的時候,他還是能夠感受到一陣刺骨的寒冷。

他的手,感覺不到溫度。

葉蓮燈站在他的跟前,背向着他,輕輕道:“這樣吧,我們來做個約定。”

“?”

葉蓮燈的神色忽然嚴肅起來。

“你在浣衣局潛伏了這麽久,一定早就知道了我不是真正的王妃。”

“嗯。”

“而方才,你雖與老板娘說會在這裏住一月,但我知道,其實與我無關。我若想要離開,你絕不會阻攔,是不是?”

“嗯。”

“你在這裏等着什麽很重要的人吧,擎玉宮的——邢副宮主。”

這一次邢墨的眸光裏有了異樣的波動,他沉默了很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十數年前,被世人視為魔宮的擎玉宮便在西岐萌芽,此後十數年,天下武林紛争愈演愈烈,各路門派為奪冠首之名明争暗鬥,擎玉宮則誘導被各門派放逐的叛徒小人加入,給他們灌輸仇恨,諸如正道如何陰險狡詐,那些江湖前輩、大俠掌門不過是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一朝成名,正邪颠覆的英雄末路,最是容易讓人崩潰。

亦是如此,一批又一批死過一次的嗜血殺手才能無休無止地誕生,便鑄就了如今令人聞之色變的擎玉宮。

而傳聞說,擎玉宮有兩位宮主。

正宮主雲游天下,致力于幻化容顏,無形間挑唆個大門派,神龍見首不見尾。

而副宮主善琴,一把七弦魔琴常常殺人于無形。

此刻,令人聞風喪膽的擎玉宮二宮主之一,就是葉蓮燈眼前這位淡泊安靜的琴師——邢墨。

“所以,要合作嗎?”

“我們正好彼此共同需要,可以達到雙贏。你可以利用我來牽制寧絕,而我則借你之力找到瀾熾。”

葉蓮燈在原地踱了一兩步,因是背對着他,邢墨看不到她的表情,她也看不見邢墨的表情。

沉默好半晌。

葉蓮燈看了看角落裏斜立的瑤琴,又回過頭來俯視着靜默無語的邢墨。

空氣變得有些怪異。

葉蓮燈忽然“動了手”,她的動作連她自己都驚了。

她兩手撐住桃木椅,附身彎腰,貼近了邢墨,模仿着他的口吻慢悠悠地說到,她平日裏略帶冷冽的聲音顯得魅惑至極:

“不管你有什麽目的,不管你是誰,魔宮宮主也好,文弱琴師也罷。

既然,我們都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了,在你找到想要找的人之前,我們就待在一起吧。”

“而且,一路上就你一個人,難道就不會感到寂寞嗎?”

那動作非常的暧昧,近到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呼吸。

但是,臉紅的是葉蓮燈。

她自己已經快瘋了,方才她只是想逼他打破沉默,想用一種比較委婉的方式獲得魔宮大佬的庇護與幫助,哪知一瞬間腦子裏某根弦忽然搭錯了,她忽然想要撲進他懷裏。

當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動作的時候,她立刻伸手抵在了椅把上。

然而,這個動作似乎更尴尬…

邢墨不自在的動了一下,一陣淡淡幽香泛入葉蓮燈鼻翼。

好香!

為什麽一個男人會有這麽好聞的香!

這個男人,從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就是在勾引她。

聲音是,香味是。

邢墨怔了一下,薄唇微動似要說些什麽,葉蓮燈立刻伸出一根手指貼在他的唇上。

“噓——”千萬別說話,不能再用聲音誘惑她了。

邢墨也不推開她,就這樣一直四目相對。漸漸地,他的目光變得越來越飄渺,像是透過自己在深情凝視另一個人。

葉蓮燈心裏忽然覺得不舒服,便用力推了下椅子,借力站了起來。

随後,她再也沒有和邢墨說過話,直接走到床邊,鞋子也懶得脫,蓋子一蒙頭上就開始睡覺。

至于邢墨後來又做了什麽,他何時離開的,她也不知道了。

回想起昨夜的事情,葉蓮燈一邊尴尬地拍一拍緋紅的老臉,一邊感慨,他果然拒絕了。

她将象征着瀾熾的刃雪劍放在桌上,就已經是一種明顯的分道揚镳的标志了。

這樣也好,暧昧不明的關系最是傷人,她也不想自己成為某人的替身。

所以,趁着一切還沒有開始,便這樣草草結束了吧。

自此,天涯海角,皆是清風拂面。

無所牽挂,好不快活。

正這樣想着,葉蓮燈拿起桌上的刃雪,如釋重負地推開青字間的大門,打算獨自闖回到她潇灑風流的江湖中去。

但是——江湖的門打不開。

似乎是有什麽重物抵住了。

葉蓮燈蓄力使勁一踹,沒有什麽可以阻擋她在江湖中前進的步伐。

她心意已決。

于是乎,抱着琴在門口坐了一夜的邢墨被她一腳踢了出去。

葉蓮燈當即心神一蕩,心說:無牽無挂的江湖看來是回不去了。

昭晏皇宮。

寧絕剛剛下了早朝,他譴退了侍從,照例來到每日都會去的豫泉閣。

自從順承帝患病後,便一直被移至豫泉閣特殊照料。太醫說此地清幽風雅,集天地靈氣,非常适合順承帝修養。

寧絕經過豫泉閣的長廊時,看着兩邊的仍舊郁郁蔥蔥的成林翠竹,心情竟也莫名地歡快起來。

他愉悅地走進豫泉閣的正殿。

順承帝癱在正殿中央的龍椅上,口眼歪斜,一見到寧絕便狠命地掙紮着想要坐起來,口裏咿咿呀呀,唾沫橫流,模樣十分難看。

寧絕專門為他造了一把龍椅鑲在正殿中央,以象征他無上皇權。

多麽諷刺呀,寧絕也從朝堂上的龍椅上下來,看望這位一直坐在龍椅上的真正的帝王。只是這位帝王有口難言,生活不能自理,身邊竟連一名侍奉的宮人都沒有。

懶惰的宮人在順承帝手邊放了一碗藥,他拿不到,已經涼透了。

寧絕端起藥碗,掰過他下巴徑直往裏灌:“父皇,兒臣給您請安來了,今日您怎麽又不喝藥呀,就讓兒臣來喂您吧。”

“您這般厭惡兒臣,那等蓮燈回來後,就讓她來給您請安吧。”

順承帝十分抗拒,一雙泛紅的眸子裏全是怒意,但寧絕依舊笑得溫和,将藥水一滴不剩地灌進了他的喉嚨。

寧絕無視順承帝屈'辱暴怒的眼神,拍拍他的脊背作勢替他順氣。

“父皇莫氣,蓮燈很快就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勤奮的裸更作者今天也更新了!不用變居了!求誇!

放心,沒有替身梗(敲黑板)

是的,墨墨被壁咚了。

那麽問題來了,到底是誰在勾引誰?誰在扮豬吃老虎?

最後,這是小天使們要的寧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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