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貳拾柒 叔叔

夜,深沉而靜谧。

青字間的床榻邊坐着兩個人,呼吸輕淺可聞。

屋子裏漆黑一片,葉蓮燈看不清邢墨的臉,卻從她熟悉的聲音和味道立刻判斷出是他。

可她還是裝作不認識來人,趁機伸出手去在他的臉上又捏又摸,就像那日在夢裏見到過的場景一樣,少年時的邢墨也被青樓老鸨掐了臉。

葉蓮燈一邊捏,一邊假惺惺地疑惑道:“你誰呀?”

邢墨任她鬧騰,好半晌葉蓮燈收回手,他才涼悠悠道:“摸夠了?”

“嗯,夠了,下次再摸。”

“……”

葉蓮燈調戲成功,喜上眉梢,笑吟吟地回到正題:“邢墨,你怎麽在這個點兒回來?”

“原計劃昨夜就應該回來的,途中遇到一點變數。”邢墨一邊說着,一邊為葉蓮燈披上衣衫,可正好是這個極細微的動作,卻在空氣中泛起一陣異樣的氣味。

是血腥味!

“你受傷了?!”葉蓮燈幾乎脫口而出,神色間是難以掩飾的擔憂,可惜在混沌的黑暗中并不能看得分明。

邢墨只是淡淡帶過,并不在意:“無礙,小傷。”

可是葉蓮燈确認了之後卻沒來由地驚慌起來。

他是擎玉宮的副宮主,世間鮮有能傷了他的人,究竟是什麽人居然能傷到他!他又傷在了哪裏?

來不及思索,葉蓮燈抓住他的衣領,二話不說就要扒下來找個明白。

邢墨立刻捉住她的手,語氣無奈而魅惑。“黑燈瞎火的,你在亂摸什麽呢?”

邢墨的舉動并不能阻止葉蓮燈,空氣中淺淡的血腥氣只讓她更加确定一件事,那就是邢墨的傷就在胸口。

她努力地要掙脫邢墨的手,可邢墨攥着她雙手的力度仍然是那樣溫柔又霸道,她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好了,不鬧了。”邢墨輕輕放開她的手,語氣中染上淡淡笑意。

葉蓮燈的手一朝得了自由,立刻還要愈挫愈勇地奔向邢墨的衣襟。

但是屋子卻在剎那間亮了起來,昏黃的燭光從屋內的另一個角落燃起,遠遠地映照到邢墨俊美的容顏上。

“咳咳咳!”

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突兀地響起。

葉蓮燈漸漸松開扯着邢墨衣襟的手,氣氛變得有一些尴尬。

“誰?”葉蓮燈被打斷,心情很不愉快,一邊冷聲質問,一邊已系上了外衣的繩扣。

燭火緩緩移動,一個身着黑衣的年輕男子手持蠟燭走了過來。

燭火自下而上照在人的臉上,即便是再英俊的面容,也很容易給人一種見鬼的錯覺。

邢墨面無表情地從床沿站了起來,男子剛好走到邢墨旁邊,右手一揚想要攀住他的肩。

邢墨轉頭悠悠掃他一眼,眼神像是在說“請你離遠一點,我不認識你。”

男子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尴尬地甩了甩,然後伸出食指指着邢墨沒好氣地道:“你小子好沒義氣,方才你說我對你而言就是變數?哼,美色面前,枉顧兄弟情義,我算是看走眼了!”

“他是?”葉蓮燈微蹙着眉問邢墨,看來兩人是熟識。

而邢墨只是搖頭輕笑。

“是我呀,流寂,我們在昭晏皇宮裏見過的。”

男子拿着蠟燭,俯身湊近葉蓮燈,讓她看清楚自己,還學着當日的聲音鄭重其事地道,“見過攝政王,微臣是大漈碚縣縣丞,奉大漈君王之命護送一件賀禮來為順承帝祝壽。‘瀾熾王妃’,別來無恙否?”

“是你呀。”葉蓮燈想起來了,那日在皇宮內确實見過他,只是當時的他似乎易了容,留給她的印象不過是一副很普通的面孔。

而面前的這張臉卻很是英俊,劍眉斜飛入鬓,還有一雙和寧絕相似的細長桃花眼,眉眼一彎,充滿柔情,讓人一不小心就會淪陷進去。

他的眼角雖帶着濃濃笑意,外表看起來放蕩不拘,眼角的淚痣卻平添了一分凄苦,讓人莫名覺得他其實并不是愛笑的人。

“嗯嗯,是這樣的。”流寂點頭,對于自己被認出來了,笑得很是欣慰。

這時候,蘇謝不知是夢見了什麽,在睡夢中猛然打了個顫,連帶着呼吸也聳了一聳。三個人都留意到這個聲音,看向睡在內側的蘇謝。

葉蓮燈怕把蘇謝驚醒了,對他們二人道:“咱們出去說,吵着小孩子了。”

葉蓮燈正要掀開被子從被窩對流寂說:“這位公子,麻煩你先出去,我要起身了。”

“诶?為什麽只對我說?邢墨呢?你怎麽不讓他也出去?”流寂覺得不公,偏頭質問。

“因為他可以看。”葉蓮燈笑意盈盈。

“……”

其實,從進屋的那一刻起,邢墨和流寂都早就發現了這個孩子,但都沒有問起。

此時,流寂手持燭火往外走,邢墨全然不在意剛才的話,只是低垂了一雙深眸凝視着葉蓮燈,淡聲問:“她是誰?”

葉蓮燈雖說讓流寂出去,但她起身也就是束個腰帶的功夫,立刻就下了床穿好了鞋襪,完全不需要回避流寂。

流寂自然也明白這一點,走得很慢等他們跟上來。

葉蓮燈回頭替熟睡的蘇謝捏了捏被子,輕聲答道:“她是我從春酣樓下面的地道中帶出來的小丫頭,叫蘇謝。”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一陣碰撞聲。

葉蓮燈看過去,原來是流寂在門檻處摔了一跤,蠟燭從手中摔落,迅速地滾到了遠處。

流寂逆着微光回過頭,撓撓腦袋,尴尬地沖他們一笑:“哎呀,怎麽有個門檻?沒看清。”

他們都是習武之人,腳步很輕。

下了樓之後,高大姐也并沒有被驚醒,呼嚕聲依舊響徹雲霄。

雖說他們到了樓下,其實也并沒有談什麽重要的事,流寂從在路上看到了哪家漂亮姑娘,說到了誰在大街上丢了一文錢,說的天花亂墜,可全都是些無關緊要的。

而當葉蓮燈問到他們怎麽遇到了一起,邢墨昨夜究竟去了哪裏,為何現在才回來……兩個人都只字不提。

最可恨的是,每次葉蓮燈要發怒的時候,邢墨總是抓準時機接過流寂的話茬,間接地聲明偏偏不告訴她。

因為他有恃無恐,算準了葉蓮燈不會對他發火。

葉蓮燈十分憋屈,聊了好一會兒,最終什麽也沒問出來,而邢墨自始至終都不打算解釋什麽,她氣不打一處來,便惡狠狠地瞪着邢墨,懶得再開口說話了。

流寂見勢不妙,說:“我一宿沒睡,困死了,趁天還沒開亮,我上去睡會兒。”

便“逃”到了客棧後院,飛身上了房頂,躺在磚瓦上面睡了。

流寂走後,客棧內頓時陷入死寂。

邢墨解下背在背上的華燈,拿出随身攜帶的軟布擦拭琴面。

葉蓮燈一直怒視邢墨的雙眸。

邢墨繼續擦拭華燈。

無言半晌。

邢墨終是無法忽略葉蓮燈灼熱的目光,目光飄然,輕嘆一聲:“還差一點,等時間到了,我全都告訴你。”

清晨已至,天大亮,這一天天氣格外的好,碧空如洗,萬裏無雲。

高大娘也醒了,見到了突然出現的邢墨一點也不意外,只是揮了揮手打發他去做早膳,而當時邢墨早已和葉蓮燈“一起”熬好了粥。

高大姐真得很喜歡小仙女,見此立刻讓葉蓮燈去叫蘇謝下來吃飯,說什麽別餓着她了,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葉蓮燈想起了流寂還睡在房頂上,他還沒有和高大姐打過照面,葉蓮燈便打算先把他叫下去,正好趁吃飯的時候給高大姐來個大變活人。

但是葉蓮燈上了房頂之後,卻并沒有見着流寂,連個鬼影都沒有。

她本不甚在意,猜測流寂興許已經下去了,或者又走了。

其實,從他那日以大漈縣丞的身份出現昭晏,并且似乎和醫女慕容涵秋頗有淵源這事兒看來,葉蓮燈就知道,流寂和邢墨一樣,都是滿身謎題的人。

葉蓮燈搖搖頭,跳到了二樓,走到了青字間去。她打算先叫小仙女,關于流寂的事情之後再問邢墨。

可是她剛走到拐角處,便聽見了小仙女的聲音。

她在問:“你是誰?”

葉蓮燈立刻掠過去。

門并沒有關,興許是來人忘記了,她走到門邊一眼便瞧清楚了眼前的情形。

蘇謝坐在床上,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站在床榻邊的黑衣男子,滿臉不谙世事的疑惑與天真。

是流寂。

流寂背對着葉蓮燈,讓她只能看見一個背影。

此刻,那背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卻無端地讓人不忍開口打破。

“小謝。”

流寂輕聲開口,聲音低沉微弱,語調平穩淡然,內中卻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葉蓮燈知道,那是拼命壓抑哽咽時才會有的聲音。

“我,是你叔叔,我來接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六級同學登場,記性好的小天使應該能猜到誰才是姑姑了吧~

瓦連續兩天失眠,狀态有點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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