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貳拾捌 夜話
長街暗影,燈火流竄。
更夫瘦弱的身軀從長街的另一頭緩緩而至,身形搖擺不定,在秋夜泛涼的寒風中極有節奏地左一晃右一晃,應和着手中一慢一快的更聲一步一踏,帶來了身後的沉沉夜色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不平安客棧內,葉蓮燈抱着一摞盤子,忽地定住身形。
遙遙聽見更夫的初更聲,便知戌時已經過了。
更聲飄渺,隐隐聽來,竟覺如夢似幻。
“喲,想什麽呢?盤子要掉了!”
回過神,摞在最頂上的一只盤子已經嫌棄地離開她的懷抱奔向了自由,眼看就要為了這僅僅一瞬的自由粉身碎骨了。
忽然間,一只白衣的長袖拂過,盤子穩穩地紮進一只黑黢黢的手中。
葉蓮燈長舒一口氣。
幸好,有驚無險。
流寂直起身,一身白衣皎白如雪,亮得晃人眼,只是臉上全是黑黢黢的炭灰,形成鮮明對比。
他全然不以為意,拿出招牌笑容,把盤子給穩當地摞了上去:“想啥呢?要不是本公子眼疾手快,你就要被那兇女人給罵死了。”
葉蓮燈還沒開口,高大姐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竟是沖着流寂去的:
“小黑臉,你在幹啥呢?老娘留你白住的嗎?動作麻溜點兒!別把盤子給我打了,否則就算把你賣了你也賠不起!笨手笨腳的,你是皇宮裏出來的皇子嗎?比姓葉的臭丫頭還嬌生慣養!我這店裏都是些什麽人啊真是……”
高大姐已經不分青紅皂白地開啓連珠炮模式,流寂在這裏已是第三日,對此早已深有體會。
三日前,流寂提出要在這裏住下,高大姐似乎并不反感他,就讓他也勉強當個店小二,沒事替邢墨生個火,端端盤子什麽的。
一開始到還好,可高大姐似乎眼神不太好,人多了就不挑對象地罵。
有一回,葉蓮燈擦拭桌子有些懶散,高大姐坐在櫃臺裏瞧見了氣不打一處來,卻把在內堂炒菜的邢墨罵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
若不是傳聞中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到平家村來的人不減反增,許多店子裏人滿為患,否則客棧裏的食客們真得給她的大嗓門吼出去。
高大姐的語言攻勢仍然沒有停歇。
葉蓮燈沖流寂悻悻一笑:“沒事兒,習慣就好!”
流寂歪頭嘆了口氣,轉身去招呼新來的客人了。
葉蓮燈要将碗盤放置在後堂,不緊不慢地走着,忽然感覺到一股幽冷的視線從一側傳來。
她迅速地扭頭一看,找準了視線的來源。
小仙女蘇謝身着一席白衣,乖巧地坐在通往閣樓的階梯上,正沖她燦爛地笑着。
“咚!咚!咚!咚!”
更夫打着哈欠,梆子聲一下一下地敲擊着長街裏的每一個角落。
高大姐故作驚訝地道了聲:“喲,都二更天了,咱們也吃飯吧,準備打烊。”
其實客棧早就沒多少人了,因為大多客人都是外來人,需要找客棧住,高大姐卻并不提供住宿,所以客人們早早地就走了,其他的店子裏則生意興隆得很。
但葉蓮燈知道,閣樓上的空房間還多得很。
邢墨炒好了菜,剛放到桌上,葉蓮燈立刻眼巴巴地跑過去。
“好香啊。”
邢墨微哂:“吃吧。”
高大姐的聲音遠遠地響起了:“喲喲喲,當這個世界就你倆人啊,長幼有序,我和小丫頭都還沒坐着呢!”
小丫頭,自然指的是蘇謝了。
高大姐牽着蘇謝的手,小仙女在她身後一步一跳地走着,笑得頗為爛漫。
流寂瞧見蘇謝,立刻抽了跟凳子拍了拍:“小謝,過來和叔叔坐。”
高大姐聽了,把蘇謝拉到了另一邊,選了個離流寂最遠的位置。一面嗤笑道:“你這算哪門子的叔叔,人家小丫頭才不承認呢。”
流寂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又拿出他的招牌笑容來,笑意暖暖,好似渾然不覺受傷。
葉蓮燈和邢墨對望了一眼,他的眼底染上了一絲波瀾。
葉蓮燈垂眸。
她讀懂了那種情緒。
是擔憂。
那日,流寂蹲在她面前,聲稱自己是她的叔叔,言辭懇切,神情哀恸而憐惜。
可小仙女只是愣愣看了半晌,忽然一臉疑惑地歪了歪頭,随後飛快地繞過流寂跑了出去,好像并不打算認這麽個突如其來的叔叔。
之後的三天裏,流寂再也沒有主動和蘇謝說過話,在她面前反而保持着克制的緘默。
流寂的沉默,既像是寂靜的等待,又像是一種孤寂的贖罪。
葉蓮燈問過邢墨關于流寂的事,但邢墨似乎不願透露太多,只是淡淡搖頭:“他這個人,被情義二字困縛得太緊,我只能說,他如今做的許多事都是在彌補當年的——無能為力。”
說到“無能為力”四個字時,邢墨映着燭火的眸光暗了下去,像是被某種情緒感染,由淡淡的口吻說出,卻平白叫人心疼。
葉蓮燈笑着看着眼前的蘇謝,眉眼彎彎,雙眸明淨得堪比陽光映射下的湖泊。
那雙眼睛自始至終都未曾移到流寂那裏去,這樣看來,反倒是刻意的回避。
況且,蘇謝的五官和流寂有七分相似,這樣的相似度,或許比一個“叔叔”的稱謂帶來的故事要複雜得多。
更重要的是,流寂一直不肯擦拭掉面龐上的炭灰,或許,他也順應着蘇謝的意思不想讓人看出這一點。
蘇謝被葉蓮燈盯得久了,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沖着她笑嘻嘻道:
“葉姐姐,我要和你坐,我要坐在你和大姐姐中間。”
話音剛落,邢墨便攥緊了葉蓮燈的手,淡聲道:
“燈兒,坐過來。”
蘇謝的目光立時轉向邢墨,眼中竟然開始有淚光閃動。
邢墨絲毫不為所動,拉着葉蓮燈坐下後已經開始動了筷子,一點也不給這個人見人愛的小仙女留面子。
葉蓮燈剛打算哄哄她,邢墨手中的力道便加重了幾分。
這難道是在警告她什麽?
最後,僵持了好久,在蘇謝險些哭出來的時候,高大姐終于一邊數落他們一邊打破了尴尬的氣氛,拉着小仙女坐在自己懷裏,哄了好半天才了把蘇謝給逗笑了。
是夜。
寒風習習。
葉蓮燈在床上不安地翻了個身,不知為何,今夜她有些睡不着。
月光斜斜地傾瀉而下,正好落在房屋中央邢墨安靜的睡顏上。
自從她管高大姐要了幾床被絮,并在屋內簡易地鋪了個地鋪後,邢墨便在某種程度上日日夜夜和她相對而眠。
葉蓮燈窩在被子裏,靜靜看着不遠處的邢墨。
每天早晨,邢墨都比自己先醒,那他是不是也會這樣靜靜地凝視自己呢?
忽然,邢墨的手臂在睡夢中抽動了一下,被子的一角被掀開了去。
葉蓮燈這才想起,整個晚膳中,邢墨在桌下緊緊攥着葉蓮燈的手一直都沒有松開。
一個笑容忽地挂上了她的嘴角。
握得那樣用力,不抽筋才怪。
這樣想着,她卻掀開了被子,披上了外裳,輕聲下了床走到邢墨身旁。
她蹲在他枕邊,輕輕為蓋好被子,捏了又捏。
葉蓮燈近距離地打量着他。
近一點。
是能看到整張臉的距離。
再近一點。
是能看到唇線的距離。
更近一點。
是能看到眉睫的距離。
兩張臉近到快貼在一起的時候,葉蓮燈靜靜頓住了。
這人怎麽在睡夢中都蹙着眉呢?
她伸出手指,輕輕順着他的眉心。
順了幾下,好像真的有效,邢墨的眉心舒展開來,連唇角的弧度都多了幾分。
葉蓮燈越看越覺得賞心悅目,一手枕着木質的地板側身躺在他的對面,肆意地欣賞眼前人。
月映璧人,靜夜流香。
不明的心緒随着夜色裏的空氣暗暗湧動。
是抑制不住的嘴角和微微上揚的眉彎……
忽地,葉蓮燈眼神微動,輕聲起身出了門去。
樓下有聲響!
是談話聲。
一樓後堂,一盞細瘦的白燭正賣力地燃燒自己,奈何它幽微的火光還是被隔絕在一處狹窄的拐角內,再也延伸不到別處的黑暗中去。
流寂靜立在蘇謝面前,溫柔道:
“原來她把你藏得這麽深。”
蘇謝看着他,笑得爛漫無邪,可細看來,唇角是僵硬的。
流寂蹲下。
“我找了你很多年。”
流寂撫上她的頭發,靜靜看着她,遙遠的眼神像是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
蘇謝的笑容瞬間變了,一掌拍開了他的手,再也不複往日的乖巧可愛。雙眸中噙着淚,眼神變得倔強。
流寂再次伸出手,撫上她的面頰。
火光照着他手臂上一道疤痕。
那是一排牙印。
這三天裏,他并非一直在她面前沉默,相反,他一直在找合适的機會和她說話。他的目的一直是找到她的下落,否則那日陪邢墨回來後,他就不會留下來。
第一次,她扭頭就跑。
第二次,她直接哭了起來,引來了旁人。
第三次,她咬了他一口之後迅速跑開。
……
每一次都在回避他,除了這一次。
流寂緩緩地靠近她,輕輕擦掉她眼角溢出的淚花。
“這些年你過得好麽?今年你該十二歲了,看起來倒像是個七八歲的孩子。”
流寂故意在聲音裏添了一份笑意,企圖讓自己顯得更加親切。他不是沒有發現她的體格上有問題,只是猜測那人為了不讓他找到她的行蹤,用藥物強行将她改變,卻并不知道這是她長期被關在地底,鮮少見陽光且營養不良導致的。
流寂見她沒有反抗,将她緩緩摟入自己懷裏,痛心地道:“叔叔帶你回家,去看你阿爹和阿娘曾經生活的地方,你本該做被人捧在手心裏的掌上明珠。”
誰知,蘇謝立刻推開他猙獰而壓抑地問道:
“那姑姑呢?”
她的神情變化只在一瞬間,已經完全不像個孩子。
流寂微愣片刻,垂眸道:“她做了錯事。”
蘇謝一直壓抑着聲音,咬牙切齒道:“你才是!”
流寂靜靜看着她,她的臉上分明是那個人才有的神情。
蘇謝指着他的鼻子發洩多年來的怒氣:“姑姑說,你只要站在她身旁就可以了,什麽都不用做,可是你沒有!”
“我不會和你走的,我殺過很多人,如果不是姑姑說要親手殺了你,你前兩天就該死了!”
“你走!姑姑讓我一個字也不要和你說!”
“姑姑說,你是懦夫!”
說到底,蘇謝還是個孩子,心口不一,嘴上說着讓流寂走,最終卻是自己先抹着眼淚跑開了。
流寂保持着原來的姿勢蹲在那裏,再沒有追上去。
蘇謝在地道內長大,不會輕功,就躲在後堂不遠的柴房裏蜷縮着雙腿悶頭哭。
她似乎已經習慣了壓抑自己,連哭泣都克制着不發出聲音。
可她雙肩抖動的幅度堪比痙攣,若是扯開了嗓子哭,驚雷也有感到慚愧。
破舊的木門“吱呀”一聲響了。
蘇謝瞬間擡起頭低聲喝問:“誰!”
與聲音一同發出的還有三根淬了毒的飛針,隐隐閃爍着銀光。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們,蠢作者回來了,因為情緒和心理問題老是拖更,真得對不起大噶。
所以,作者決定洗(立)心(扶)革(覽)面(格)——以後能日更盡量日更,如果有突發狀況也盡量保持一周一萬到一萬五的更新吧(其實大多數拖更都是因為抑郁狀态下什麽都不想做……)。
另外,再次感謝還留着的小闊愛們,雖然這篇文已經涼了,但這真的是我很喜歡的一個故事,非常想分享給大家,瓦就想是個給自己産糧的傻娃兒,又想給別人賣安利。
全文約三十來萬字,瓦一定一定一定争取在6月完結它。
愛你們!
爆哭!
蠢作者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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