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恭喜你
她哼着歌,将各色材料浸入砂鍋中,煮一碗噴香四溢的香菇滑雞粥。手上帶着蠶絲手套,持湯匙頗有耐心地熬煮大半個鐘,費時費力的一項工作,她卻不想交給高壓鍋和電飯煲去完成。用小火砂鍋人力煮出來的東西,跟高壓自動檔做出來的一定是不一樣的,就和她擒着狼毫筆一點一點完善來的書畫,和每分鐘幾十張的印刷品也一定是不一樣的。
煮到米都開了花,她從櫥櫃裏取出一個收納盒,裏面按每天的量分成小包裝好。剪開一袋,将白色粉末小心混入粥中。純度60%,這些量是足夠的。
她用烏木碗筷盛了,配上兩三個小菜,端着走進卧室。
卧室的大床上,一個男人坐在牆角,手腳都被精致的銀鏈子拴着。一聽見開門聲,狂犬一樣躍起,向着林山栀的方向撲,虧得銀鏈貼身的部分都用綢緞包了,才沒有在身上留下傷痕。男人頭發胡須散亂,雖不髒膩,可是戒斷症狀發作時亂抓亂滾,看起來糟糕得很。眼窩和顴骨以下都瘦得凹陷下去,膚色慘白,她一心慕之的當時倜傥,就像被根莖拉着沉入了泥塘,再也看不出半點形狀。
“嘶...給我,給我......”男人盯着她手中的粥,涎水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對于自己精心準備的午飯備受期待這件事,她感到很知足,溫言安慰他:“別急,燙。”由于拿勺舀給他邊喂邊吹比較危險,她用涼水冷卻過又晾了幾分鐘,才端到他跟前。男人直接無視筷子和小菜,一低頭埋進粥碗裏,呼啦呼啦吃地嘴和鼻孔裏都是,和着大量口水和脫落的頭發。口水和雞汁的混合物濺到她的蠶絲手套上,她眉頭一皺,感覺手套下的皮膚涼了一片。這副就扔掉吧。
她曾把他看作疏星朗月,珠玉在側。現在卻嫌他髒了。
“吶,”他進食時是最平靜的時候,她坐在他身邊還能感到幾分心動,輕輕地問他:“你愛我麽?”
愛?原來那就是理由嗎?男人停下了動作,除了喝完粥後能見到的夢幻世界,其他時候他的腦子都渾渾噩噩的,想不明白今夕何年,想不明白身處何地。縱然是這樣,聽見那個字時,還是有某處的弦驟然崩斷,好像有一些比悲傷更濃重的東西,把胸腔堵得密不透風。他看着粥碗,癡癡傻傻地笑了:
“你是我的命。”
不管是比喻意思還是字面意思,總不是個壞答案。她退出卧室,拉開陽臺的窗簾,陽光立刻盈滿室內,溫暖明亮。
陽光照在莫晚向臉上。眼珠動了動,看見的是透過眼睑紅血絲的猩紅光芒。她費力地睜開眼,太陽穴裏陣陣刺痛和眼球的酸痛相得益彰。她背抵着墓碑,花崗岩的硬度讓兩片肩胛骨不太好過,頸後肌肉也不舒服,應該是落枕了。她昨晚哭得太多,現在視野裏經常冒雪花,嗓子啞了,內心卻難得的寧靜。
墓碑上嵌着常懷瑾的照片,她身穿黑色學士服,在畢業典禮上和大家一起扔帽子。
清晨的太陽又紅又大,盡管驅散不了多少寒氣,但鉚着一股子初生牛犢的勁兒,試圖帶來嶄新的一天。莫晚向和墓碑完全被朝陽納入懷中,今天也是個好天氣。歷朝歷代的家國天下要全盤傾覆之時,總有人說着“要變天了!”其實天哪裏變過,把氣象變化和人的悲喜聯系起來到底是圖什麽呢?哪怕只是一時,也想掩飾自己的微不足道啊。
如果昨天沒有人去拉自己回來,她現在會在哪呢?莫晚向想。她要是真敢鑽高壓電網,真敢一個人面對外面的世界,又為什麽把計劃告訴學姐,還在白天鬧得所有人都來關注她。她歪了下身子,和學姐的照片挨在一起,真誠地對墓中人道賀。
“恭喜你,學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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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解脫了。從DEATH SHOW。從DEATH SHOW以外的世間。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他們在跳圓圈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
節奏簡單的兒歌在洋館裏播放,可惜被毫不出彩的男聲演繹得有些沉悶。director精益求精,降噪調頻之後配上了合适的背景音,煥發出朝氣。洋娃娃和玩具熊圍着圓圈跳舞,手腳都不受控制,沒有知覺地摔倒又被拽起。他們空洞的紐扣眼睛看向彼此,被縫上的嘴永遠微笑。天真到可怖。
衆人入座。駱合看向林山栀,後者面色有些蒼白,但表情平常,眼神渙散地想着心事。不過面色蒼白這一點也很好解釋,在坐的幾乎都是眼下帶青,疲憊不堪的。向外沒處跑,還擔心空曠無人被狼刀死了都沒人知道。躲在房間裏鎖上門,就覺得這四方空間每時每刻都在向自己迫近,休息得也提心吊膽。
昨天知道林山栀失蹤的,看見她現在好端端地坐在這,也沒什麽解釋的意思,面露疑惑地彼此相望,等一個人起頭。指尖點了三下扶手,駱合問得毫不拖泥帶水:“林山栀,你昨晚去哪兒了?”
“嗯?”林山栀回過神,“我昨晚一直在房間睡覺。”
“什麽?”彭岷則看着她像是看着一個奇人:“那你睡得挺死,我就差踹門了,你都聽不見。”林山栀轉向彭岷則,“我從小睡得淺,這門離我的床近,你扣幾聲我就會醒了。你若真的來敲過門,我不可能聽不見。”
這話提醒了駱合,一樓東西兩側走廊隔了五十米以上,他當時又忙着收集證詞,沒有仔細去聽彭岷則有沒有去敲林山栀的門。見駱合也轉向他,彭岷則似乎沒想到這一環節也能出問題,“我敲了啊,不然我能去幹什麽?難道我去敲你門,還要帶上個人監視我,再帶上個人監視負責監視的那個人麽?”由于其他人都聚在莫晚向房間,還真就沒人能作證他們誰說了謊。
駱合換了個問題:“那就都說一下,出事之前你們都在哪吧。”
在莫晚向進門發現死者之前,趙倫、流井、肖寒輕和彭岷則在各自房間,陸予去了二樓陽臺,韓曉娜在大廳做指甲,莫晚向試圖逃跑,而嫌疑最大的魏子虛去把她找了回來,他們兩人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據。駱合問陸予:“你那個時間去陽臺幹什麽?”
陸予:“我頭有點暈,犯惡心,我覺得可能是水土不服造成的失眠,去陽臺吹吹風能好些。”
駱合又問韓曉娜,她說受不了指甲油殘留在卧室的味道,所以才去大廳的。“我的鼻子比其他人好點,陸予說的症狀我也有,我還以為是被味道熏的。”
“诶?你們也是嗎!”趙倫驚奇地說。這一奇怪的症狀引起了駱合的重視,詢問過後,一樓的住戶症狀最明顯,二樓比較輕微,像是精神緊繃的後遺症。
“那你呢?”流井突然問駱合。
駱合搖頭:“我在三樓房間,沒有這些症狀。我覺得這不是巧合,鑒于總體趨勢是從一樓往上逐漸減弱,死者在莫晚向房間,如果那裏是源頭,那你們的症狀可能和殺人工具有關。”
director說過,狼的工具有利有弊,那這大範圍的頭暈症狀就是“弊”嗎?駱合感到這是一個極好的着手點。能造成範圍傷害,又可以被外界操控有效時間,刀具和槍械很難做到。第一天李振無意間說出的“高科技武器”,說不定一語中的。駱合思維陷在對殺人工具的猜想中,這時肖寒輕提出:“既然在一樓的沒睡好,那為什麽一位平時睡得淺的會睡得特別好呢?”
她指的一樓住戶明顯是林山栀,林山栀回答:“可能因為那個時候我在二樓魏子虛房間,正在聊天沒注意到。”魏子虛點頭:“她确實來過。”
駱合:“那你是什麽時候走的?”
林山栀:“十一點四十五,我看了眼鐘。”
駱合看向魏子虛,尋求證實。魏子虛努力回憶了一下:“她走的時候我沒看時間,只是覺得有些困,可能不早了吧。她走後常懷瑾來找我幫忙,我出門去找莫晚向,接下來的事情你們都看到了,等我回去房間已經淩晨,實在不好推斷她離開時是什麽時間。”
他們在這洋館裏獲取時間的主要途徑是pad,還有鐘的整點報時。可是pad鑲在門後,一般人不會随時随地确認時間,莫晚向進門前不知屍體已遇害多久,而頭暈又有延續性,因人而異,這些原因堆在一起,無法明确地劃分出一個時間點。得了這個教訓,駱合要求衆人以後發現任何異常時,先看一眼時間。
“等等,”說話的是流井,他帶着難得嚴肅的表情,“我看你九點五十五分回房落鎖,你又說十一點多在二樓,這快兩個小時你去哪兒了?”
林山栀眉毛微皺:“遇見你之後,我就回房間睡覺了。”
她話音一落,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這個時間斷層。現在有兩個重要的時間點:如果殺人事件發生在十一點四十五分之後,林山栀離開,魏子虛追回莫晚向,同時常懷瑾被殺。可是這與流井看見林山栀回房的時間沖突。如果她确實是在九點五十五分回了房間,卻在流井走後再次上樓,可那時候魏子虛已經出門去找莫晚向,這與她離開魏子虛房間是十一點四十五分的說法矛盾。這兩個人其中之一在說謊。肖寒輕卻覺得是誰說謊已經昭然若揭,她指出:“你說沒有頭暈症狀是因為你在二樓。可是頭暈的起因是狼對常懷瑾用了武器,既然常懷瑾在一樓房間,魏子虛那時已經出門尋找莫晚向了。你沒有在他房間,你在哪裏?”
林山栀明顯一愣。她不記得自己有頭暈症狀,結合這個症狀樓層越高越不明顯,而她只去過二樓,就認為那時她還在魏子虛房間。在她猶豫的片刻,看向她的眼神裏就多了許多猜疑。她也注意到了,趕緊補充道:“我沒有頭暈,也沒有說謊,我從魏子虛房間出來後就回房睡覺了,也許那個時候已經睡熟了吧。”肖寒輕順嘴接道:“那就回到我第一個問題上了。”
見衆人如此糾結于時間,駱合卻覺得不然,林山栀要是撒謊,完全沒必要說一個那麽确切的時間,給自己框死了。跟着其他提到具體時間的人和稀泥多好。他更在意的是那兩扇大開的窗戶。 他突然想到一個聯系所有時間段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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