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嫉妒

魏子虛手持激光槍,抱住白桦樹樹幹,三兩下爬上樹梢。

這裏位于一樓與二樓的交界處,樹葉完美遮擋住了魏子虛的身影。他叼着一片葉子,耐心地等待着。

十幾分鐘後,韓曉娜房間的窗簾動了動,她拉開一側窗簾,向外仔細張望片刻,爬上窗臺,将上窗戶擡起一條細細的縫。

不出所料。魏子虛吞掉葉子。

這女人說過她對味道很敏感,甲油都要搬到大廳裏去塗。那魏子虛料想,情/事過後的味道她一定也能聞出來。只是她立即開窗通風的行為還是有些冒險,對魏子虛來說實在過于順利。她這麽急着驅散味道,是因為還會有誰來到她的房間嗎?而她不想讓那個人發現他們剛剛做過的事?不過這些都跟魏子虛無關就是了。

至于他為什麽看到韓曉娜拉走陸予時就料定是情/事,只能用一句“經驗過人”來概括。

他調整好角度,在韓曉娜背朝窗戶的時候,打開激光槍,精準射穿她的頸動脈。

室內立刻就見着一束紅光閃過,韓曉娜跪倒在地,用右手掌用力捂着脖子,離開窗口,向牆角掙紮爬去。魏子虛擔心她發出的聲音會引來別人,不打算久留,收槍撤離樹冠。

随後,他跳上牆壁,手指扒着二樓窗沿,迅速攀到洋館另一個側面,輕巧落地,大大方方地走向湖邊。

魏子虛散步到湖邊,天已經完全黑透。

他坐到草毯上,三寸厚的草地幹燥柔軟。湖面黑漆漆的,今天是個陰天,看不到月亮,也沒有繁星。魏子虛安靜地望着徑自起伏的湖水。水會一層一層地拍上岸邊,歸還一具冰冷的屍體,屍身泡得浮腫軟白,皮膚表面結滿鹽粒。那一天也是陰天嗎?

魏子虛感到詫異,他本來不喜歡回憶往昔。這次的DEATH SHOW開場以來,他卻不由自主回想起了很多。刻意遺忘的,和滿懷遺憾的。director設定了時間、背景、審判和處刑,讓一個人的生命像一場戲劇一樣徐徐推進,起承轉合,迎來高潮之後瞬間終結,只殘留繞梁餘音。可是大多數人的生命都很普通,沒頭沒尾的,在日複一日的瑣碎裏猝然中斷,既無聊又荒誕。

“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笑出聲。

他見過很多人死于非命,他早該習慣。

可能就是因為見過了太多,他漸漸成為一個對未來沒有期待的人。那些等待着一個人,一段經歷,一場感情能帶來救贖的人,相信一份合同書,一句法律條文,一堆狗肉朋友能給予保護的人,欣欣向榮地穿梭在魏子虛身邊。而他也樂意混跡于人群,在聽到那些正能量的故事時,拍手叫好,露出孩子一樣單純明朗的笑容,像根莖都吸飽了水分的太陽花,始終追着光。

那種時候魏子虛總會想,原來他們還擁有那麽虛妄的幻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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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子虛發散一陣思維,回過神來之後有點尴尬,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感覺今天想得太多,像個文人騷客似的,酸的不行。

追究一下原因,也許是因為剛剛殺了人?是了,殺人這種不日常的活動,是該有點感觸的。但過程描述起來就是他按下開關,關機,走人,狼這邊的殺人過程和DEATH THEATER比起來沒什麽看頭,播出的時候都占不了幾幀呢。

殺人的意義遠大于殺人的過程,可是魏子虛并不了解韓曉娜,殺了一個不了解的人,于他而言就像ban掉一個沒翻開的劇本,再好的故事,不為人所知,就是不存在。

漆黑水面上隐隐亮起光芒,光源距魏子虛不遠,他好奇地循着光走過去。

“呦!你別悄摸摸地出現啊,吓我一跳。”彭岷則正在樹下扥繩子,冷不丁聽見腳步聲,陀螺一樣掰過身子。

“岷則,你在這裏呀。”魏子虛欣喜地笑起來,眼睛瞥見他手中那根粗粗的麻繩,立馬瞪圓了,“你幹嘛往樹上綁繩子?岷則,雖然現在的處境是挺絕望的,你也別想不開啊?窒息死很痛苦的我跟你說。”

“哈?誰想不開了?”彭岷則順着他目光看向自己手中的繩子,“你他媽不會以為我要上吊吧?什麽玩意兒,我是在趕工秋千呢,白天剛固定了一根繩子,用鉚釘釘在樹枝上了,絕對結實,我現在在測量秋千座的位置。”

“啊,這樣啊,哈哈...哈哈哈。”魏子虛賠笑。

彭岷則測量完畢,把做好的秋千座拿出來給魏子虛過目。在手提燈暖黃色的光芒中,魏子虛看見實木座椅中間挖了很深的凹槽,椅背也高,想要屁股滑下來被秋千拖着走簡直跟雜耍一樣高難度。

彭岷則放下座椅,叉起腰休息,“等做個大概,叫駱合坐上去實驗結不結實。”

魏子虛:“咦?為什麽要駱教授去實驗?”

彭岷則面不改色:“他皮實。”

魏子虛:“哦...是嗎。”

魏子虛不想繼續糾結駱合為什麽是這群人裏最皮實的,他欣賞地望着秋千雛形,“做的真不錯,全是你自己雕的嗎?”

“嗯,這種實木材料質地軟,挺好削,還上了一層清漆。”

魏子虛看向他:“你真的很喜歡秋千呢。”

彭岷則笑起來,卻沒有正面回應這句話:“你見過救生圈吧,小型船出海會挂上的那種。以前村子裏時常會有破了的救生圈,補好也不保險,于是大人們就把裏面裝上棉套子,做成秋千座挂起來,給孩子們玩。”

他想到那些簡易的秋千,卻是孩子們的樂園,走出家門去就有數不清的小夥伴,從來不會感到寂寞。暖光映照得他臉上半明半暗,他的嘴角彎成一個柔和的弧度:“我們那個地方,不像城市裏的重點學校競争那麽激烈,小學生們都不肯好好在教室上課,一堂課總是有人翹課出去玩。于是先生幹脆把上課地點改在了一片秋千旁邊,小孩子們安靜地蕩着秋千聽他講。”

“大寶啊,你知道兩點之間,什麽最短嗎?”

門牙全無的男孩子大嘴一張:“我知道!兩點之間,線段最短!”

“诶?”男人困惑地一歪頭:“為什麽這麽說呢?你有什麽辦法證明嗎?”

大寶還沒來得及開口,他身邊紮着麻花辮的小女孩率先開口:“因為數學老師是這麽說的!”

“哦......可是數學老師也沒辦法證明啊?”

“數學老師在黑板上畫了!”

“嘻嘻嘻,”男人笑起來,坐到草地上,手掌向後撐着地,全然沒有一個老師的樣子,“可是他只能在黑板上畫出來啊,點和線段,在自然中都是不存在的。打個比方,大寶的媽媽讓大寶去賣魚,大寶從這裏到魚市,如果按照最短的直線去走,那就要游過水溝爬過房子,用的時間并不比走彎路短啊?”

“可是...可是,”小女孩覺得男人說的不對,可是她年紀太小,一時找不到什麽有力的證據來駁倒他,支吾道:“可是有直的東西!筷子就很直,筷子兩頭放上兩只碗,如果把筷子折成彎的,就夠不到了,不能說明兩點之間最短的是線段嗎!”

“嗯,說的不錯呢,小花是個好孩子。但是啊,筷子就真的是直的嗎?筷子的影子投在地上是直的,投在救生圈表面就是彎的了,而兩點之間最短的還是這根彎了的筷子啊?”

男人腦中浮現出在不同位面裏扭曲的一切,愉快地眯起眼睛,坐直身子,用跟小朋友們談心的語氣說道:“筷子不一定是直的,換了種介質就會不一樣,而我們生活的世界不像黑板上的痕跡那麽均勻。大家在蕩秋千,可是對更龐大的體系來說是靜止不動的。數學老師說的規則,在現實生活中并不适用。時間并不總是先向前走的。光也不是沿直線傳播......”

“先生又在說奇怪的話了。”孩子們交頭接耳,“先生,給我們講白雪公主的故事聽吧!”

男人正陶醉在過于抽象的想象中,聽見孩子們的要求,注意力被拉回,笑着說:“不是講過很多次了嗎?”

“因為先生講的白雪公主,每次都不一樣啊!”

“好好,那這次就從,獵人殺死了白雪公主開始......”

“什麽?”魏子虛詫異地皺起眉毛,“你那位先生,在給一群小學生講廣義相對論?”

彭岷則表情頗為自豪:“先生總是出人意料。”

魏子虛現在開始對彭岷則總是挂在嘴上的先生有了些興趣,看他驕傲那樣,不禁揶揄道:“你們關系真好,你好像很喜歡那位先生,讓我有點嫉妒。”

“啊?這有什麽好嫉妒的。”彭岷則撓撓頭,“對了,說到關系好,你和駱合最近走的太近了,那人心眼太多,你最好注意回避。還有住你旁邊的流井,我看他對你沒安好心,二樓西側只有你倆太不安全了,出了什麽事你叫我啊。”

魏子虛本來似懂非懂地聽着,等他羅列出這兩個人來,魏子虛品了品,嘴邊就帶上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岷則,你知道你現在的行為我們叫什麽嗎?”

“嗯?什麽?”

“叫做‘吃飛醋’。”

“诶,那是啥?”

“飛來橫醋。”

“哈?卧槽,誰吃醋了?吃誰的醋?你這人想法太奇怪了!”

魏子虛一手托腮,欣賞他語無倫次的樣子。他覺得彭岷則雖然身上肌肉厚,臉上卻不夠火候,要是在白天光線充足的時候,他臉上的顏色變化一定很精彩。

魏子虛伸出兩根手指,掰着第一根給彭岷則解釋:“我和駱教授,僅僅算是朋友,只是我老纏着他問一些自己不明白的問題,其實是我打擾他了。”

他又掰着第二根手指:“至于流井,你就更不用擔心了。他筆直。”

“誰還不是筆直的了......”彭岷則嘀咕。

“不過既然你提出來了,”魏子虛眼尾稍彎,笑容十足寵愛,看得彭岷則一陣脊背發涼,另一種意義上的擔心起來,“我會注意回避。讓你覺得不舒服的事,我不會做。”

“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彭岷則意識到自己是說錯話了,本來告訴他是想提醒他一下,現在倒讓他有了更深的誤會。可是錯也不全在他,彭岷則實在沒有面對基佬的經驗,而且還是一個喜歡自己的基佬,雖然這基佬如果換個性別那他簡直可以說是撞大運了。

“所以別吃醋了。”魏子虛繼續欣賞他突然委頓的樣子,強忍下了喂他骨頭餅幹,揉着毛糙糙的狗脖子做按摩的沖動,“現在很晚了,工具先放在這,我送你回去吧。”

他走出幾步,回頭看到彭岷則還在無所适從地望着湖面。

聽說有很多狗狗,如果主人不來牽,便喜歡賴在外面不回家呢。魏子虛如此想道。

真是傷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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