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盲目

彭岷則胸肌結實,兩臂繞過魏子虛肩膀,密不透風地把他抱在自己懷裏。

也許是體質過人,魏子虛必須穿套頭衛衣的氣溫裏他一直穿着短袖T裇,現在他□□的手臂貼在魏子虛背後,能感到皮膚表面的溫熱。魏子虛乍一被抱住,反應沒有跟上,喪氣的話被堵回嗓子裏。他兩只手在彭岷則身側支棱了一會兒,終于慢騰騰地、猶猶豫豫地搭上了彭岷則的腰。

彭岷則的衣服是這裏提供的,很新,還帶着紡織品出廠的味道,估計是沒有過水,新上身的。魏子虛稍微仰頭,鼻尖蹭到他耳後。魏子虛說過不喜歡汗味,他便每次健完身洗個囫囵澡,按照他健身的頻率,這可不是單純清潔的程度了。

魏子虛輕輕嗅了嗅。彭岷則不碰煙酒,沒有浸入頭發和體表的煙氣酒氣,也沒有講究到随時噴些香氛,清湯寡水的,起初聞不到什麽特別的味道。魏子虛在他懷裏呆了一會兒,漸漸品出一些層次。

他的氣味淺疏清淡,在月光下更加收斂,仿佛稀釋了數倍的木棉花花苞,都不肯更多地展示自己的特別之處,聞久了,連近似花香的那一點點旖旎都褪去,只剩混合在一起難分難解的細枝末節,紛紛擾擾,又若隐若現,像是盛夏夜裏沁涼的湖面。

魏子虛兩只手彙合,圈住他的腰,抱得更緊一些了。仿佛他的不安可以通過擁抱的力度轉移。

事實也是如此,也許健美的身軀本身就能給人以安全感。彭岷則身高将近一米九,抱住魏子虛時,幾乎是從四面八方壓過來,将他束之一隅,牢牢圈禁。當然彭岷則的感受就不同,魏子虛平平一個面,好像他抱住了,魏子虛就不會飄搖而去。

這不是沒什麽可怕的嗎。彭岷則想。

他之前當他們這種性向的人是洪水猛獸,好像碰一下就能少層皮。現在他離魏子虛的距離這樣近,能聽見他在自己耳後的均勻呼吸。他第一次遠遠見到魏子虛,只覺剎那驚豔,再靠近一點,身體內部便律動不止,難以名狀。現在抱着他,彭岷則全身心的焦躁竟然統統消失不見,各部門達成統一,規律運轉了。

他突然不明白這麽久以來他都在顧慮什麽。

魏子虛不過是這麽普通的一個人。

有時勇敢,有時退縮,會因為這可怕的遭遇而失聲叫喊,又在得到別人的關心後盡力抑制。讨論到他擅長的領域時滔滔不絕像個有識之士,對着不喜歡吃的就求饒耍賴避之不及。他把自己發現的線索和盤托出,即使被背叛也依然有信任的勇氣。他因為無法預料的未來而心驚膽戰,卻在懷疑落到彭岷則頭上時,完全不顧自身危險,果斷地擋在他身前。

幸好是魏子虛先說了喜歡,才讓彭岷則的沖動顯得體面一些。

彭岷則把臉轉向魏子虛腦後,悄無聲息地笑起來。

他終于放棄所有抵抗。

他不想費勁地給內心的欲望找各種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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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挂着幸福的表情高舉雙手,繳械投降,把最脆弱的脖頸暴露給魏子虛,去吃他手心裏的蜜糖。

“岷則。”

彭岷則還沉浸在與自己和解的輕松感中,魏子虛松開手,輕輕推了推他的腰。他聽見魏子虛極力克制的聲音,悶悶地從他胸口傳來:“岷則,你不應該這樣抱我。”

魏子虛欲拒還迎的抵抗讓他不太冷靜,又向他壓過去。他張嘴剛要反駁,魏子虛下一句就到了,讓他心髒跳亂一個八拍,險險收住閘門。

魏子虛說:“我很貪心的,岷則。你抱我一次,我就想你一直抱我。”

彭岷則沉默許久,才發出像個成年男人一樣穩重的聲音:“那就一直抱。”

“真的?”魏子虛似乎輕微抖動了一下。

彭岷則呼出一口濁氣,“嗯。”

他能想象魏子虛現在狂喜的心情。他其實想要告訴魏子虛,他的喜悅比魏子虛更甚,如果可以丈量,一定會甩魏子虛幾條街。他無法像魏子虛那樣輕而易舉地說出喜歡,他的喜歡是向內生長的,表面上長出小芽的時候,內裏已經盤根錯節。當他出于愛欲擁抱了魏子虛,那些根系終于忍耐不住,充滿了他曾猶豫不決的那些空蕩腔隙。

他任由喜愛加劇。魏子虛值得這些愈演愈烈的喜愛。他加深了這個擁抱。

與此同時,魏子虛客觀地給自己打了個負分。滿打滿算,追人用了整整六天,刷新了最低紀錄。而且誤入歧途,沒成功地往床上發展,再扣一分。彭岷則抱着他的力道大得可怕,讓他不太高興。

他等彭岷則放松下來。他歪頭靠在彭岷則肩上,輕輕對他耳根吹氣。

“岷則,謝謝你這麽說。我想,就算明天我會死,我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又說什麽死呢,別破壞氣氛。”彭岷則不滿。

可是更破壞氣氛的馬上就來了。二樓的雕花古鐘敲起來像打梆子,又粗又啞,還敲起來沒完。彭岷則默數了一下,已經10點了。他自己覺得胳膊有點冷,心想可能魏子虛也覺出來了,而且他今天一天勞心傷神,需要好好睡一覺,于是彭岷則體貼地松開手,扶住他肩膀:“回去睡覺吧,明早我給你做好吃的。”

魏子虛卻不從,摟着他腰,頭深深埋在他胸縫裏,“不,就這樣再呆一會兒。岷則,我太高興了,睡不着。”

“那就一會兒。你得趕緊去睡覺。”彭岷則勉為其難回抱住他的肩,心裏面卻歡喜得要命。

呆了不久,也可能是彭岷則對時間的感知已經錯亂,在魏子虛身邊有絕對時差,永遠比周圍快很多。他聽見魏子虛輕輕問了一句話,聲音和濕氣都被衣料吸收不少,他問得既期待又小心翼翼。

“岷則,你會一直相信我嗎?”

彭岷則仿佛在回答一個最簡單直接的送分題。

“我相信你。”他的一半身子籠罩月光,像光彩奪目的純銀盔甲。他笑得露出一排潔白牙齒。

“就算所有人都說你是狼,我也相信你。”

二樓,魏子虛房間前。

“岷則,今晚謝謝你。”魏子虛停到自己門外,向後虛虛倚着欄杆,對彭岷則說道。

“謝什麽啊。”彭岷則糊弄着回了一句。從抱完魏子虛他就不太敢看他,每次視線蜻蜓點水地一掃,魏子虛卻時時刻刻都在看着他笑。他笑起來好看,可是看得彭岷則抓心撓肺。

說該回房睡覺,彭岷則腳下卻自然而然地護送他到地方。

他從背後看魏子虛,感覺這人塊頭不大,細胳膊細腿,随便來個人就能給拗折了,一點都不經事。偏偏魏子虛還毫無防備,全身都是漏洞,溜溜達達地走在他前面。他第一天還知道被人拖走時抵抗一下,雖然沒起多大作用,但他現在放松過頭,看得彭岷則着急上火。

他好不容易坦白了心跡,可不是讓魏子虛飄飄欲仙的。

魏子虛有這閑情逸致,他可沒有。他在心裏不斷地推演怎麽做才能護他周全。在白天肯定是要全天候看着他的,審判的時候,要及時打斷不對的苗頭,魏子虛沒做過什麽錯事,沒人能抓到他把柄,空穴來風的推測不攻自破。

就是夜裏麻煩些,他們總要分開睡覺,這幾個小時裏發生什麽不好預料,彭岷則離他太遠,也不好及時做出反應。想到這一點彭岷則就開始緊張。

于是他叫停魏子虛。

“要不,你今晚去我房間吧?”彭岷則誠懇地提出了建議。

魏子虛聽到這話,表情呆住,眼睛微微睜大。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輕咳一聲,轉過臉去,耳根發紅,他看着欄杆外,說:“可以嗎?”

“當然可——”彭岷則本來想,跟魏子虛的房間比起來,他的房間大,床也大,周圍還沒有人住,特別安靜,夜裏照顧魏子虛不成問題。可是看他這反應,彭岷則覺得不對頭,這人像是有什麽多餘的聯想。

聯想能想到臉紅,看起來不是多純潔的聯想。但彭岷則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兩個男人睡一起能發生什麽。他聯系起之前那次,魏子虛伏在他□□的上半身,僅僅是體表交流,就惹得他火燒火燎。于是彭岷則意識到,魏子虛這個男人可能有一些特殊,別人做來實在尴尬的舉動,他做就是點火。而彭岷則需要保持清醒,暫時還不能燃燒殆盡。

他話沒說完,趕緊打住,換成別的:“你來我房間我好照顧你,你別想多。”

那邊魏子虛回過頭來,已經收回失态表情,眼裏帶着感激,客客氣氣地拒絕了彭岷則:“讓你費心了。不過我能自己照顧好自己。”

彭岷則猜到他八成會這麽說。他上次對彭岷則動手動腳,被他吼了一句,之後就吓慫了,幹什麽都小心翼翼的。但是除了意料之內,彭岷則還有點不太明顯的小失落。難道他其實是期待和魏子虛一起睡覺的,除了想照顧他以外,還有其它打算?

彭岷則心虛地撓撓腮幫,沒有接茬。

魏子虛眼尖,彭岷則伸手的時候,他就看見他手指上一個紅豆大小的水泡。

“這個怎麽弄的?”

“嗯?”彭岷則順着他視線看到自己手上的水泡,“做飯燙的,經常這樣。”

魏子虛皺眉:“怎麽不敷藥?”

彭岷則發笑:“這種小傷?不用管它自己就好了。”彭岷則幹的活多,小傷小病沒斷過,這種的可以忽略不計。魏子虛擔心的表情讓他覺得挺好笑,這公子哥兒可能來這之前都沒下過廚,嬌生慣養的。雖然魏子虛從沒提過,但彭岷則從他的談吐和家教,總感覺他家境不差,從小寶貝疙瘩一樣被愛護着長大。之前被激光狼所傷差點喪命,說不定是他人生中受的最重的傷了。

他又想起魏子虛光潔的胸前,血珠一粒一粒往外冒的樣子。

那天晚上手忙腳亂,現在回想起來還是一團亂麻,他們圍着魏子虛幹着急,而魏子虛意識不清,斷斷續續,稍微清醒一點就要面對駱合的質問。等衆人都散場,他的逃跑方向問題被彭岷則戳破,在那種情況下他頗為難堪地表了白。彭岷則設身處地,認為在對方不會有回應的時候表白,他是沒有那種勇氣的,而且還是同性情感這種少數派。魏子虛選擇說出來,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挺不過那晚,不想留遺憾嗎?

他不禁感到又氣又心疼。

彭岷則正這麽想着,他的手被魏子虛接過去,緊接着就有濡濕的觸感從指尖傳來。

魏子虛皺着眉,舌尖舔過傷口,輕輕吮吸。

“你幹什麽?”彭岷則不可置信。

“給你消炎。”魏子虛說完,看了眼彭岷則表情,又小心地補上一句,“嫌我髒的話,回房間洗掉就可以了。”

“不,不是嫌你髒......”彭岷則只覺一物潮濕滑膩,在自己手指縫鑽來鑽去,所有細微的觸感都直達他腦神經,胸腔裏憋悶得不行。可惜,他還沒來得及細細感受,樓梯口傳來一個散漫的聲音。

“啧啧,這可在外面呢啊。”

流井插着兜看他們,痞痞地笑:“還挺有情趣。”

見到外人,彭岷則臉上發紅,立刻抽回手去。而魏子虛卻不甚在意,只是看着彭岷則:“我回去找找有沒有不錯的燙傷藥。”

彭岷則剛想說真不用了,流井吊兒郎當從他們兩個之間穿過。走廊上那麽大地方,偏走這十厘米。

他走到自己房前,進門的時候,轉過頭沖魏子虛眨了一下眼:“要是他一個人滿足不了你,記得叫上我。”

“你!”彭岷則就要沖上去揍他,被魏子虛拉住,“喂...算了。”他才反應過來流井現在是預言家,要是對他動手,指不定會被怎麽報複。

彭岷則就很氣。

他聽見魏子虛輕輕笑出聲。手腕被捏了捏,“別氣,他就那種人。”

彭岷則不答話,短暫沉默之後,他想起他這是送魏子虛回房睡覺的。在告別之前膩歪了這麽久,以前可從沒有過。于是他讪讪地說時間不早了,叮囑魏子虛幾句。魏子虛欲言又止,彭岷則揣摩半晌,記起了昨天那個小儀式。

他壓下怦怦直跳的心髒,低下頭快速掃過魏子虛額頭,也不知道親沒親上,草草結束了這個徒有其表的晚安吻。

“晚安。你注意安全,有情況就大聲叫我。”

作者有話要說:  珍惜吧,你彭又傻又甜的好人形象到此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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