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夢醒之時
陸予給他的選項都是絕路。
如果審判結果不接受平票,必須決定出一個人,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他不管選誰都有顯而易見的刻意。如果接受平票,他們雙雙赴死,那麽也能說明:同意這項殺人實驗的流井,他的殘忍本性顯露無遺,別人還會繼續相信他,由他一句話執掌生殺大權嗎?如果他就此喊停,更能說明他之前的懷疑都是虛張聲勢,只不過是想揪出一個人處刑罷了,同時也讓人質疑韓曉娜是否真的用了解藥,他們有什麽不可告人的詭計。
可惜趙倫想不到這一層,聽到陸予要別人投票給他們兩個,他立刻就坐不住了。
“什麽平票啊?不是,怎麽莫名奇妙我們兩個都是狼了?”他見沒有人回答他,以為別人已經暗搓搓決定要投給誰了,氣急敗壞地看向流井:“流井,你敢同意!我告訴你,我們這還有兩票呢,全都投給你,要死三個人一起死!”
他這話帶着很明顯的敵意,畢竟投票結果不是流井一個人能決定的。魏子虛不知該不該提醒他,他本來嫌疑不大,可是跳出來威脅要票死預言家,別人心裏又會怎麽想呢?
流井順利接下這支橄榄枝:“別別,我還不想死。再說我沒你想象的那麽有號召力,又不是我說投誰就投誰的。你消消氣,這裏沒人說你們兩個都是狼。”
趙倫:“本來就不是!”
這陣騷動過後,又回到一籌莫展的狀态。韓曉娜小聲問了一句:“那怎麽歸票?”
流井無奈地笑了笑:“能怎麽辦,這裏所有人都沒有嫌疑,再來一次全員棄權好了。”
“可是,”莫晚向開口,偷偷看了一眼對面的陸予和趙倫,“還有狼活着啊。”
從來粗中無細的趙倫這回變得很敏感:“看什麽看!其實這話我早就想說了,狼要殺人總得行動吧,那我們入夜之後把所有人綁在他們房間裏不就行了,又安全又省事兒。”
流井問:“誰來綁?”
趙倫:“我啊。”
他說完之後想到這個問題,既然要綁,最後總會剩下一個人行動自如,就是說殺人也自如。
“嘁,反正你們就是懷疑我倆。”趙倫帶着滿臉社會氣的兇悍,“那我們兩個今晚保證不離開自己房間行了嗎,要是再有人死,肯定不是我倆幹的。”
他這句保證其實沒有什麽實際意義,首先他們不被信任,而且他們的房間隔着整個大廳,也不好互相監督。魏子虛知道他們的關系倒還好,在他身邊,彭岷則和莫晚向則很疑惑他倆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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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井露出一個“請便”的表情。
讨論進行到這,基本已經有了棄權的趨勢,就在這時,魏子虛突然岔開了話題。
“那個,雖然這麽說很自私......”魏子虛猶豫不決地說,“流井,能請你今晚驗我的身份嗎?”
彭岷則轉頭看他:“什麽,我剛才不是說過不要浪費機會嗎?他今晚應該驗陸——”
“我知道。”魏子虛打斷他,“這請求是自私自利了,可是昨天被駱教授懷疑過,我心态實在有些崩盤,無緣無故被說成是狼太令人絕望了。我想,既然陸予和趙倫今晚會呆在自己房間,那這裏沒有預言家金水的只剩我了,如果出了什麽事我說不清楚。所以,今晚可以驗我嗎,這樣至少我不會被冤死。”
他這種認真懇求的态度,讓流井第一次懷疑起自己的直覺。而且魏子虛明顯意識到了他所處的危機,不管他是不是狼,只要今晚有人動了手腳,明天他就是最大嫌疑人,流井想要票死他輕而易舉。這男人一副謙謙公子的欠揍樣兒,沒想到對危險還挺敏感。可他如果真的是狼,這不是把自己往絕路上逼嗎,連窮途末路他都能僞裝得如此天衣無縫嗎?
不過沒關系,他不一定能活過今晚。死人的身份,還不是随便流井怎麽說。
流井挑釁地笑起來。
他說:“好啊。”
【投票結果揭曉!】
【......】
【知道我為什麽沉默嗎?你們實在太沒有上進心了!殺人的不好好殺,投票的不好好投,連DEATH THEATER都不期待一下嗎!枉費我那麽多心血,你們跟教授比起來差遠了!】
确實,駱合死後,審判時的緊張氣氛就有點走偏。沒有人領着梳理疑點,分析死因了,推理游戲的感覺淡了很多,只是幾個人不停地用言語調撥,連平票實驗都能提出來,趙倫還公然威脅要票死別人,明明駱合在場時他都不敢大聲咋呼的。
某種程度上說,駱合讓DEATH SHOW更嚴肅緊湊,而不是簡單血腥的殺人游戲。魏子虛突然想到,說不定director其實很喜歡駱合呢。
不過,難得見到director情緒低落的時候,而且還特意提到已經死亡的游戲參與者。魏子虛暗中揣摩,難道因為駱合的死,DEATH SHOW的收視率變低了?那确實很能打擊director。
只是這些游戲外的東西都與他無關,魏子虛暗中覺得自己真是杞人憂天,太把自己代入director的角色了。
審判結束,衆人沉默退場。
魏子虛跟在彭岷則身後,想跟他道一聲謝,可是彭岷則低頭走得飛快,完全不顧小跑着跟在他身後的魏子虛,與審判時處處袒護魏子虛的他判若兩人。
他到自己房門前停下,等待面部識別的時間裏,魏子虛終于來到他面前。
魏子虛稍稍喘口氣:“呼,岷則,剛才謝謝你了。”
“謝什麽,”彭岷則轉過頭來看他,微微笑着。他面朝魏子虛,重心向後,抱着臂,手掌掖進肘窩裏,魏子虛看到他隆起的肱二頭肌,線條誇張,是他喜歡的體積,卻不是肌肉放松時應該有的形狀。他看着魏子虛,眼睛裏全是他的影子。魏子虛這回沒有從他眼神裏發現躲閃,卻發現了比喜愛更難說清的某種情緒。
像是圍繞着魏子虛的綢帶,想要把他擒住,卻綿軟無力,搖搖欲墜。
彭岷則說:“我昨天晚上不是就說過了嗎?我相信你,審判上也只是表達了我個人的意見。”
魏子虛眼睛彎起來,嘴唇抿着上勾,這種笑法很取巧,第一眼就讓人覺得乖順無害。他說:“那就連昨天晚上的份一起謝。”
門開了,彭岷則視線在魏子虛身上流連片刻,邁步向裏走:“我回去補覺了。”
“嗯,你好好休息,有什麽需要的跟我說。”魏子虛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外,離他兩步遠,不舍地看着他,眼裏的擔憂非常明顯。
他皮膚白,在淺藍色衛衣的襯托下色調偏冷,與晨曦的顏色格格不入。在陳舊的木質欄杆前,他沒有太大動作,只有眼睛追着彭岷則,彭岷則卻覺得他浮在外部環境之上,鮮活生動,明麗非常,像一個觸手可及的夢境。
如果現在沖出門去,張開雙臂就可以抱住他。彭岷則知道那種感覺。他平平的身子溫熱如許,吐息落在彭岷則耳後,柔順的頭發在他臉頰周圍搔來搔去。他的一切都恰到好處,誘人深入。
“魏子虛,你喜歡我嗎?”彭岷則脫口而出。
魏子虛露出些驚訝:“喜歡啊,只是我以為岷則你不喜歡聽這種肉麻的話。”他随即笑道:“你喜歡聽的話,我就變成複讀機定時播放。”
彭岷則也笑起來:“你這人,貧。”
他沖魏子虛擺了擺手:“你回去吧,我現在沒什麽需要的。”
彭岷則關上門,趴在門上聆聽片刻,确定魏子虛走遠了,他終于崩不住臉上的笑容,扶着門蹲下來,大口喘息。
胃酸返上來,喉管一陣痙攣,彭岷則慌忙跑進衛生間。昨天的食物早在夜裏就被他吐幹淨了,他又把早上吃的燕麥粥一股腦吐了出來,粘糊糊一片,泛着刺鼻的酸味。吐到後來,眼淚和口水連成一片,臉皮發皺,肌肉酸痛。
他兩只胳膊撐在衛生間牆上,用了不少力氣,才勉強維持身體不軟倒在地。
眼前陣陣發黑,氣味熏得胃裏更加惡心。彭岷則耳鳴尖銳,頭痛不止,扶着洗手臺胡亂抹了把臉,又漱了半小時口,視野是很陰沉的藍,看向鏡子中時,依舊狼狽不堪。
與那人光鮮亮麗的殼子多麽不同。
彭岷則背靠牆壁,脫力地滑到地上。他正面臨有生以來最大的絕境。
他必須從魏子虛手裏保護自己。
韓曉娜房間裏。
“早上不是決定要說魏子虛是狼嗎?”
“嗯。”流井背靠窗臺,窗戶被厚重的窗簾遮起來,沒有開燈,室內光線昏暗,他低頭時表情模糊在陰影裏,“沒想到他先挑起這個話題,氣氛也不太對,只能臨時改變計劃。”
“現在有七個人,說魏子虛是狼,我本來以為至少有超過半數人會投他。可是他的表現,加上彭岷則跳出來站隊,讓我突然不太确定。如果我說魏子虛是狼,彭岷則反水一波,我預言家的身份就坐不實,因為狼人殺中被發金水的人比發金水的更受信任。這樣就算我們三個投魏子虛,他們三個投我,剩下一個趙倫。”
流井從鼻子裏輕哼出聲,與韓曉娜對視,眼中帶着輕蔑:“我們都知道,他肯定會投我。”
“所以只能給我發金水,讓我用女巫身份票人了。”韓曉娜接口,她被流井盯着時臉上發燙,怯怯地低下頭,“對不起,我昨天晚上應該直接跟趙倫接觸,創造點實際證據的。”
“不是那個問題。”流井皺眉,“昨天票死駱合,不是也沒有實際證據嗎?”
“多人投票,氣氛是很重要的。駱合可能沒發現他積怨已久,呵,就算發現了,他也不在乎吧。我最看不慣那種我行我素的人。昨天是個很好的苗頭,我順利地把懷疑都引到駱合身上了,放任駱合活着,我們很難贏。”
他确實看不慣駱合,駱合的人生始終在尖塔頂端,他從沒下來過,也不屑往下多看一眼。
不過如果給他選擇,他自然是要先票狼的。他之前偷聽到駱合和魏子虛的談話,确定了肖寒輕是激光狼,悍跳票死肖寒輕,用她的死換來預言家的身份。可是“貫穿傷”是駱合提出來的,當時在現場的只有駱合,肖寒輕,魏子虛,彭岷則和莫晚向。彭和莫急得聽不進去人話,魏子虛意識模糊,駱合這麽說,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證實,所以也有可能是他誣陷肖寒輕是狼,他們兩個雙雙死了流井才安心。
他看不慣駱合,但不得不承認駱合比他要聰明。駱合懷疑魏子虛,這與他的直覺不謀而合。原計劃是今天說驗到魏子虛狼身份,票死魏子虛。夜裏第三只狼殺一人,票死一人,明晚女巫毒死一人,他們便順利獲勝。可惜形勢不對,他決定退而求穩,那家夥的跋扈态度,讓他尤其不爽,開始慎重考慮這個計劃中那家夥的作用。
當然,這一切都是建立“流井是預言家”的前提下。
一直沒有等來那個轉折,流井心中焦躁起來。他第五天跳預言家,按理說昨天就該被揭穿了。就算不揭穿他,至今為止六個晚上,排除死者,怎麽着也能驗到狼了。流井百思不得其解。
那個真正的預言家,為什麽還不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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