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女巫

早晨7點,魏子虛推門出去。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洋館正門位于北面一側,陽光從窗□□進來是傾斜的,在地面上劃出明亮的斜方形。光線偏橘紅,被木質地板襯得懶洋洋的。樓梯位于中軸線,把大廳分為左右兩邊,每邊各有六個巨大的花枝形吊燈,黃銅顏色,造型精巧。在左邊靠近樓梯的那盞吊燈,向下沖着一個小茶幾和皮質沙發椅,流井和韓曉娜正面對面坐着。

魏子虛出門先望了眼樓下,随後視線才回到第二層。

流井已經下去了,整個二層只有他和彭岷則。為了确定傷亡情況,去敲一敲彭岷則房門是必要的。

他向二樓東側走去。

北面更高一點的窗戶,投過來的光照射到二樓走廊,一個格子一個格子地跳躍。每個斜方格裏圈禁着欄杆的影子,一排排像倒伏的士兵。魏子虛穿過這些斜方格,光便在他手臂上停留,忽冷忽熱的。

此時洋館內照明設備都熄了,全靠自然光。木質裝潢容易顯得環境暗,不受陽光直射的地方舊跡斑斑。在晦暗的空氣裏光束形狀明顯,和周遭隔絕開來,灰塵飄舞在其中,像在深海中慢慢沉降的火山灰燼。

魏子虛在光束中移動,仿佛從一個聚光燈,走向另一個聚光燈。

很久沒有觀察過這麽普通的窗框和光線,稍加留意,卻發現司空見慣的風景都不平凡。

這又是嶄新的一天。魏子虛來到彭岷則門前。

他還沒來得及敲門,門便開了。

彭岷則手搭在門把手上,眼睛望着地面,嘴唇幹得起皮,看起來有些憔悴。

“岷則,沒睡好嗎?”魏子虛關心地問。

他一出聲,不料彭岷則反應過大,驚呼了一聲,腳向後一撤,撞到牆根,使得他重心有些不穩,魏子虛趕緊伸出手去抓他胳膊。

他抓到了,立刻發現彭岷則肌肉緊繃,雞皮疙瘩從他抓住的地方開始冒,直到發根,他的短發看起來膨脹了一圈。彭岷則抽出手來,站穩,深呼吸了一次,“你在啊。”

“嗯。”魏子虛手掌還維持着半握的狀态,被彭岷則拒絕了,只好愣愣地收回來。“你怎麽了?”他湊到彭岷則身前,仔細檢查他身體,發現他眼中紅血絲明顯,臉皮也很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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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岷則後退一步,一只手摸着手腕,看着魏子虛,努力扯了一下嘴角。

“我沒事,只是昨天晚上做了噩夢,然後身體不舒服,多跑了幾次廁所。”

魏子虛擰起眉頭:“是不是腸胃炎啊?岷則,現在感覺舒服些了嗎?”

“現在頭有點暈,犯困,等審判完再補一覺好了。”彭岷則說完,不再跟魏子虛有更多眼神交流,繞過他走向樓梯。

魏子虛看着他背影。

陸予昨天說了那些話,他還以為彭岷則是活不過昨晚的,沒想到他毫發無傷,讓魏子虛有些意外。可是陸予跟他說那些無關緊要的話到底有什麽用意呢?魏子虛暫時還想不透。

他跟在彭岷則後面下了樓。

下了最後一級,走幾步便是流井他們的小茶幾。魏子虛看着彭岷則進了廚房,自然地轉過頭來跟他們兩個打招呼。韓曉娜面朝他,從魏子虛剛下樓梯時視線就跟着他,他打招呼,韓曉娜看了眼流井,也小心翼翼地揮了揮手。而流井只是轉過臉,冷冷地看他一眼,又轉回去。

魏子虛站在原地,盯了一會兒流井的背影,面上露出些疑惑,不過沒有多問,路過他們,走進了廚房。

彭岷則面前擺了碗巧克力燕麥,牛奶倒多了,麥片粘粘糊糊地粘在一起。而他本人坐在吧臺後,頭垂着,無精打采的。他昨天晚上說要給魏子虛做好吃的,現在顯然是忘了這茬。但魏子虛一進廚房,他立刻回神,擡起頭來注視魏子虛。魏子虛關上廚房門,彭岷則臉色白了白,屁股向後挪,直到椅子邊緣,手掌撐在椅子外沿,挺直腰身,直直看着魏子虛,視線像是要把他射穿。

見他這副樣子,魏子虛不免露出擔心的表情。

“岷則,你沒問題吧?”他走到彭岷則身旁,“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挺好,哪都挺舒服。”彭岷則立刻接口。

魏子虛并不接受這個回答,捏着下巴專注打量起彭岷則。他身上衣服還是昨天那套,在魏子虛面前正襟危坐,仿佛不希望他接近,又抗拒回答他的問題。他看起來不像跑了一晚上廁所,更像是緊張了一晚上。

“炎症之後容易發燒,岷則,你現在覺得熱嗎?”魏子虛問完這一句,自然地伸過手去,想給彭岷則量一□□溫。他的手被彭岷則擋下來,不動聲色地被推了回去。

“抱歉。”彭岷則使勁揉着太陽穴,別過視線去,“昨天晚上的那個噩夢,我好像還沒緩過來,想自己靜一靜。”

“這樣啊。”魏子虛抿着嘴角,眉毛耷拉下來,坐到彭岷則對面,“內心焦躁的時候最好傾訴出來,一個人反複回想會更糟。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講一講噩夢的內容是什麽嗎?”

彭岷則低着頭,本來繃緊的下巴,微微抖動,逐漸松弛下來,逸出一個苦笑。他把手肘擱置在一邊,緩緩擡頭與魏子虛對視:“具體內容我已經忘了,只知道那是一個很恐怖的夢。可能是我至今為止做過最恐怖的夢。”

魏子虛有些同情地點了點頭,随即向前傾斜身子,兩只手包住彭岷則的右手,安慰般地對他笑:“忘了好。如果是那麽恐怖的夢,還是盡早忘幹淨吧。”

【審判開始。】

今天的圓桌周圍只坐了7個人。空座位穿插在他們中間,顯得稀稀落落。

Director宣布審判開始後,衆人竟陷入長時間的沉默。沒有人先打斷這沉默,直到十分鐘後他們才反應過來這沉悶的氣氛形成原因是什麽。到昨天為止,第一個開口說話的都是駱合。他會先問一遍所有人的行蹤,提出疑點,最後總結陳詞決定歸票給誰。現在沒了駱合的帶領,一時間沒有人第一個起頭。

“咳咳,那個...”魏子虛猶豫着開了口,“先說查驗結果吧?流井,你驗我的身份了嗎?”

他一開口,衆人的視線集中到他這邊,離他最近的兩人尤其吃驚。

莫晚向眨了眨眼:“昨天晚上驗的你嗎,什麽時候說好的?”

彭岷則看向流井:“你特地跑去告訴魏子虛你要驗他?嗯......”他目光掃過對面的趙倫和陸予,“難道不是有更應該驗的人嗎,為什麽要浪費一次機會?”

流井本來剛要開口,卻先遭到了質疑,随即話鋒一轉:“我要驗誰是我的自由吧。”

“當然不是。”彭岷則懷疑地看着他,“你昨天幾乎一口咬定駱合是狼,票也歸給他了,晚上又按照駱合的思路去驗魏子虛。我先說好,我是相信魏子虛是好人的。你如果驗了他是好人,等于故意白白浪費一次驗人機會。你如果驗出來他是狼,我們沒有辦法證明,等于你一句話就能票死魏子虛。流井,你接連兩天票死理應是不同陣營的人,我會質疑你預言家的身份。”

他這段話說得條理清晰,語氣又沉着,在坐的都能聽進去。與他隔了一個空位的莫晚向也點頭道:“我也相信。理由我昨天說過了,魏子虛是狼的話,第二天晚上沒必要救我,直接把我推向高壓電網,這樣既能制造我是自殺的假象,又不會暴露他的武器,是萬無一失的。”

魏子虛仿佛沒想到有人站出來為他辯護,呆愣愣地看向彭岷則和莫晚向,眼中露出感激,小聲地說:“你們......謝謝,真的謝謝你們。”

其他人的反應各有千秋,先不說別的,趙倫聽的是深以為然,急忙轉過頭去看流井,臉上挂着落井下石的笑。而陸予的反應很平淡,只是平靜地注視着彭岷則和莫晚向。

“哦豁,那還真是麻煩你說明了。”流井凜然一笑,“我驗了韓曉娜,好人。”

這個結果有點無聊,趙倫沒有成功吃上瓜,覺得沒勁,繼續癱到椅子背上。畢竟這是既沒有人被殺,又沒驗出狼的審判,實在沒有個方向,或許再來一個平安夜,director就直接宣布好人組獲勝了呢。

趙倫進入安祥等午飯的狀态,就在這時韓曉娜發言了。

“既然預言家驗過我,而且我昨天晚上也出過一些事,我要跳身份。我是女巫。”

女巫?

氣氛緊張起來。女巫跳身份,說明已經用了藥,是解藥還是□□?既然這裏沒人傷亡,那只能是解藥了。昨天晚上是假平安夜嗎?

“女巫?”彭岷則問,“你昨天晚上救了誰?”

韓曉娜:“救了我自己。昨天晚上9到10點之間,我在房間,有人從我的窗外用激光射穿我脖子,我趕緊用了解藥才活下來。”

“哦?”彭岷則看向她,“那你氣色挺好。上次魏子虛大出血,臉色白了好幾天呢。”

他這話也不知是質疑還是取笑,韓曉娜聽了不大高興,又不知拿什麽怼回去。她之前沒跟彭岷則接觸過,感覺就是個耿直寬厚的肌肉男,現在看來也不算笨,而且一旦牽扯到魏子虛的問題就變得锱铢必較,現在是,昨天駱合指認魏子虛的時候是,還有之前趙倫遇襲,魏子虛幫他掩蓋的時候也是。

“我什麽都不知道,晚飯之後我就呆在房間裏了。”莫晚向先說。其實她被流井發過金水,沒有嫌疑,但是膽小如她還是急着撇清關系。

接下來是彭岷則,他說:“昨晚10點之前我都跟魏子虛呆在書房,我不記得窗戶外邊有什麽特別的動靜。”他看向魏子虛,後者回以肯定的眼神。

流井把視線轉向圓桌另一半。

陸予:“9點左右我回房間。韓曉娜就在我隔壁,我開關門的聲音她能聽見。我之後沒有再出去過了。”

到了趙倫,他大大咧咧地說:“我?我心情差,在河邊散步。”

“是嗎,”流井似笑非笑,“也即是說,當時在洋館外面的只有你了。”

“那咋了?”趙倫莫名其妙,“我又沒靠近韓曉娜房間,彭岷則不是也說,沒聽見特別的動靜嗎?”

流井:“他沒聽見,可能是你那時候已經埋伏好了。”

惡意可以僅僅透過一句話傳出來,尤其是在審判桌上人人自危的情況下。趙倫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氣得不能自已:“你放屁!你再張嘴亂說信不信我——”

“不會是他。”

這是一個異常冷靜的聲音。

陸予說完,歪過頭,好整以暇地看向流井:“不是他幹的。”

流井噙着冷笑:“你有什麽證據?”

陸予說道:“沒有證據。僅僅是知道。可能我還需要提醒你一句:你也沒有證據證明是他幹的。”

流井張口,卻先一步被陸予打斷:“你不用浪費精力想借口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們兩個都沒有金水,互相袒護的話,很大可能兩人都是狼,只票死一個,今晚還會有人死。所以你要不要試試,讓我們兩個有相同票數将會是什麽結果?”

他滿嘴死來死去,把他旁邊坐着的趙倫吓傻了,“喂!”

陸予無視了趙倫的抗議,繼續道:“投票的時候大家可以互相監督,一個人棄權,然後兩人投給趙倫,兩人投給我。如果可以同時處刑兩人,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嗎?”

他說到最後,嘴邊竟若隐若現浮出一個微笑。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映出強壓怒氣的流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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