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恐懼的根源
“瞎擔心什麽呢?”彭岷則回他,“我說了相信你就不會變卦,難道我還要假裝相信你嗎?”
魏子虛微笑,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謝謝你。”
水果盤在他倆中間,彭岷則把橙子瓤剝出來,仔細地摘掉脈絡,問魏子虛:“要吃嗎?”
“要。”
彭岷則擡起手,剛要遞給魏子虛,魏子虛卻已經自然地低下頭,從彭岷則手上叼走了那一瓣橙子。他咬住橙子的力道跟彭岷則捏住橙子的力氣撕扯了一下,手指上還殘留着那種感覺,彭岷則怔愣片刻。
橙子是非常鮮豔的橘色,連接着魏子虛嘴唇,和他白皙幹淨的手指,配色有種廣告片的視覺效果。他咽下橙子,眯着眼睛說了句:“甜。”
五官特征都可以定量表示出來,好看的臉不過是數據的組合,但魏子虛像是經驗豐富的演員,讓他的動作、聲音、穿着等一切外部條件為他服務,散發着游離于環境的出衆氣質。彭岷則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人,他難以招架。為了掩飾他想多看看魏子虛的企圖,他面向魏子虛問道:“你上學的時候,是不是很受歡迎啊?”
“嗯?”魏子虛看向他,粗略回憶了一下:“一般,我說了我家裏管得嚴吧?小學的時候除了上課,大課間都會被接走。初中以後就更沒那心思,我們那的學校競争很激烈。”
這還是彭岷則第一次聽他說上學時候的事。仔細想一想,他對于魏子虛唯一的了解就是他有個小玩伴,是叫‘小甜椒’的女孩子,那還是魏子虛向駱合證明‘神跡’的時候說的。
魏子虛是哪裏人?他父母是做什麽工作的?他有沒有兄弟姐妹?他犯過什麽罪才進入DEATH SHOW的?
這些魏子虛從沒有提過。
“額,怎麽了,聽起來很沒有意思嗎?”魏子虛歪頭看他,“不過實際上就是這樣哦,成績面前不談感情嘛。”
“不...我這還是第一次聽說你的事。”彭岷則灰溜溜地說:“明明我就跟你說過很多關于我的,感覺不太公平。”
“這樣嗎?”魏子虛恍然大悟,“我的經歷特別普通,跟岷則你沒法比,你想知道的話就問我啊。”
彭岷則無奈地說:“我們的自我介紹好像一直都不徹底。”
魏子虛:“嗯,那就現在補救一下吧,反正相處下去的話,你早晚也會知道的。”他說,“我家裏的事一句兩句就能概括完。媽媽在教育局工作,爸爸在市政廳,不過他學歷是醫學生。我還有個哥哥,我出生的時候他就在寄宿制學校上課,後來出國,所以我跟他不是很親近。他現在是個律師了,聽說聲譽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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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子虛說到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至于我,岷則你也看到了,在國企當碼農,沒什麽抱負。可能我唯一不太普通的,就是我有一個北京戶口吧。”
“哦...”彭岷則沒見過世面,不清楚魏子虛這種背景算不算高幹子弟,“聽起來是很美滿的家庭啊,那你應該沒幹過錯事,怎麽被抓到這裏來了?”
“啊這個啊......”魏子虛罕見地露了怯:“剛進單位的時候為了炫技,黑了對手公司的用戶信息庫,害他們吃官司,市值跌了不少。不過我家裏幫我蓋過這事了,我也沒受罰。現在看來只是時候未到罷了。”
彭岷則面露驚訝:“可以啊,你這是技術犯罪,真厲害。”
魏子虛慌忙叫停他:“岷則你就別損我了。”
“誰損你了?”彭岷則笑着打趣他。和魏子虛聊到現實中的生活,讓他有種奇妙的感覺。仿佛魏子虛不再是一場短暫的幻覺,而漸漸有了實感,他停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彭岷則努努力就能夠到。仿佛他的隐瞞都是彭岷則自己多想,只要他問,魏子虛就會告訴他。
那他是不是可以問問魏子虛:你到底有沒有殺過人?你是不是故意在審判上颠倒黑白?
但彭岷則終于是忍住了。
他把果皮收拾進垃圾桶,走到門邊,對魏子虛說:“我想出去走走,晚上見。”
魏子虛點點頭,戀戀不舍地目送他出門。
魏子虛習慣性觀察四周,上樓的時候,很容易就注意到了審判廳裏面的陽臺,陸予沖他揮了揮手。
“這欄杆,讓我想起在希臘度假的時候了。”魏子虛坐到陸予身旁的躺椅上,接過陸予給他倒的茶。
“是啊,”陸予也說,“除了工作以外的時間太少了。其實這裏人跡罕至,環境也不錯,就當是在度假怎麽樣?”
魏子虛笑着否定:“那怎麽一樣,度假又不會死人。”
陸予看他一眼:“那倒也是。不過在這一盞茶的時間裏度假,還是可以的。”
魏子虛乖乖喝茶。當初放棄陸予而是去找肖寒輕結盟,是因為陸予給他一種不安定性。他們本來應該是這裏最貼近的人,卻連喝杯茶的功夫都在互相試探。
魏子虛喝着茶,想旁敲側擊問一問陸予的意圖,這時候陸予卻坐起身來,沖着樓下大聲打招呼。魏子虛探頭一看,趙倫在草地上匆匆走過。
“還是不理我。”陸予靠到椅子背上,臉上卻挂着笑:“今天審判上就露餡了,還給我裝。”
他說:“小時候哪用我沖他喊,都是他在嚷嚷。每次我進公寓,他都要等我上了一層樓梯後在門口喊‘傻比’,然後我追出去揍他,他沒有一次跑得過我,下一次還要找揍。”
陸予輕輕地笑:“現在一想,還挺可愛的。”
“嗯。”魏子虛說着,想将杯子放到茶桌上,手上一滑,杯子在離地半米的高度掉落。
“小心一點。”陸予替魏子虛放好了杯子,他的手指穩穩捏住被子底部。
“你反應真快。”魏子虛狀似不經意地說。
陸予這次沒有對他的恭維表示謙虛。
“魏子虛,很累吧?”
魏子虛看向他,眼神帶有一絲詫異:“累?你在說什麽?”
陸予了然地看着他:“不用緊張,魏子虛,如果說這裏只有一個人知道你,那便是我了。我到現在都沒有說,以後也不會說。”
魏子虛皺起眉:“陸予,你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陸予:“我本無此意,只是因為個人好惡才這麽做的。”
“說到個人好惡,我還想給你提一個小小的建議。”陸予斟酌了片刻後開口。他不是一個熱心腸的人,只是那個男人的處境讓他想到自己,“沒有那麽喜歡彭岷則的話,為什麽不放過他呢?”
“沒那麽喜歡?”魏子虛不解:“是我表現的太含蓄了嗎?”
陸予沒有回答,只是笑。
愛可以通過行為表現出來,可是模仿這些行為就能模拟出愛來嗎?他一直不理解,如果沒那麽喜歡,為什麽不可以放手呢?
“李某,對原告方的指控,你認罪嗎?”
“我的辯護律師怎麽說?”
“沒有人願意為你辯護。”
“诶,我行風氣變好了啊,我還以為只要出錢他們什麽都肯做呢。”
那一年秋天,震驚全國的奸殺女童案結案,嫌疑人李某被國家人民法院傳訊,庭審階段全程透明。
李某涉嫌誘拐、虐待,奸殺女童數起,在十四年的時間裏,受害者家長辨認出的就有十九名女童。新文報紙被屠版,人人都想看看這個喪盡天良的惡棍長什麽樣子。被告上臺,卻是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職業是律師,談吐優雅,甚至算得上“成功人士”的标準模板。
“證人,錄像,DNA匹配全部吻合,證據确鑿。李某,我最後問你一遍,你認罪嗎?”
“我認罪的話,可以免我死刑嗎?”
“不可能。”
“那我為什麽要認罪?”
聽衆席靜默無聲,有些父母目眦欲裂,強壓怒火。其中一個穿着寬松衛衣的少年,弓着身子,胳膊肘頂在膝蓋上,手掌蓋住大半張臉,一雙眼睛裏填滿黑洞一樣的憎恨,又深又沉。
他是十九歲的魏子虛。距離小甜椒去世已經過了十一年,兇手終于落網。
可是李某根本不為所動,他甚至享受站在輿論中心的感覺。提到他的受害人,他如數家珍:“小孩子真是很單純的一種動物,你把食物放在手心裏,他們就放心地伸長脖子去吃。啊,也可能是我一直受小孩子喜歡吧,我也喜歡小孩子,只是有時候忍不住玩過頭。”
“和他們玩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我還記得有一個胖胖的小女孩,哭着求我停下來,說上帝會原諒我。哈哈,多麽善良的孩子啊。”
“不過後來幾年,孩子的防範意識變高了,我尋找玩伴費了不少力氣呢。在這一天到來之前我玩了十四年,就算你非要判我死刑,我一條人命也抵了十九條,是不是很厲害?”
“為什麽不誇誇我呢?”
“哼,瘋子。”魏子虛聽見哥哥冷笑出聲。
聽審之前,魏子虛問過魏律師李某的為人,魏律師說那人幾乎是業界楷模,在此之前口碑良好。他深知司法的漏洞,他的罪狀翻案是不可能了,但他說這些嚣張的言論,如果被界定為妄想型精神障礙,是可以免除死刑的。
“那他确實有病嗎?”魏子虛問。
“誰知道。正常人裝成瘋子很難,瘋子裝成正常人的可不少。”
幸好魏子虛擔心的結果并沒發生,國內還沒有那麽重視人權,再加上輿論壓力,李某一審便獲得“死刑立即執行”的判決。之後又有朝陽群衆聯名上書,要求判決立即生效,李某的行刑日最終定在下個周三,魏律師說這在故意殺人案的判決中效率已經相當高了。
周日,魏子虛取消了國際航班,對家人說:“我想去死刑現場。”
“什麽?”魏母說,“行刑不對外開放,再說你去看那個做什麽!行刑之後新聞會報道的。”
“不行,我要親眼看着他死。”少年臉上沒有一絲笑容,表情淡漠,“不讓我去,我就不回學校。”
魏母有些生氣:“子虛,別鬧,你月底還要代表學校去荷蘭參賽呢。”
而魏子虛沒有與家人争吵的打算,一言不發地打起了游戲。做父母的不能把他綁上飛機,而且和國際賽事比起來,觀看死刑犯處刑不是什麽大事,注射死刑,不血腥的。國內的處刑不對普通人開放,不過魏律師在檢察院裏有朋友,費一番功夫便可以放魏子虛進去。
魏子虛緊張地等他出來。
庭審時離得太遠,他沒有看清李某的長相。現在在注射室外面,玻璃牆後面的醫護人員正在準備注射藥劑。魏子虛認為自己應該是興奮的,殺人償命,惡有惡報,遲到了十一年的正義最終降臨,皆大歡喜。只要殺死小甜椒的壞人死了,那麽他所有的迷茫就找到了解答,邪不勝正,奉公守法的人被很安全地保護着。
李某出來了,穿着一身嶄新的白西裝,風度翩翩。他走到床邊,很講究地讓人把床調成他喜歡的角度。
死刑于他不像處罰,倒像一場完美的落幕。
這不對,這跟他想象的不一樣。魏子虛腦中一片空白,陰沉沉的視野裏只剩下那個游刃有餘的男人。
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兩邊的警員正按住他,叫人把他帶走。時隔多年,他又像在看到小甜椒屍體時一樣喪失了理智。處刑室裏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動靜,穿白西裝的男人轉向他。
于是他看到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幻像。他看到的是魏子虛。
魏子虛正穿着一身純白西裝,雙手染血,笑容可親。他伸出手,手裏捏着一顆漂亮的小心髒。魏子虛說:“這一天到來前我玩了十四年,我一條人命抵了十九條,是不是很厲害?”
“正常人裝成瘋子很難,瘋子裝成正常人的可不少。”他耳邊回想起哥哥的話。
而那個讓他恐懼的根源,正一臉期待地望着他。
“你為什麽不誇誇我呢?”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在這文裏沒有隐藏劇情,但是我很感興趣的一個人,畢竟他弟弟這麽優秀。
魏律師設定是表面正人君子的變态鬼畜攻,背景硬,工作體面壓力大,心理扭曲嗜好變态那種,你們都懂。寫出來一定很黃暴,jj是不可能發的,啧啧。
并不是個弟控,但一直認為魏子虛跟他不一樣,是個好孩子。
那句“瘋子裝成正常人的可不少”大概也是在說他自己吧。
劇情應該是用開庭辯護做威脅玩弄被告,玩弄同事,玩弄受害人。但明面上一表人才,得到贊譽無數,讓被他搞過的人無從報複,活得很難。
我相信魏子虛知道這情況後,肯定會臉上笑嘻嘻地去把哥哥搞過的人再搞一遍。
以哥哥為主角的故事一定又虐又渣,帶勁。我就想想,我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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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