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髒

【現在為您直播的是,兩位玩家正在相擁起舞。雖然不夠熟練,但情真意切,真是感人至深。】

【到底這對同性情侶會走向什麽樣的未來呢,請編輯彈幕——】

【嗯?這頻道不對吧?快切音頻,快切——】

擴音孔中發出一陣噪音。

魏子虛邀請彭岷則跳的這支舞最後以director的亂入收場。

彭岷則不太好意思地推開魏子虛:“好像有不少人看着呢。”

也就是這種時候,才讓人想起DEATH SHOW的本質不是殺人游戲而是一場真人秀。看這情況,應該是director跟他們交流的時候用一個頻道,向觀衆介紹的時候換另外的頻道,他們無從得知播出時配着什麽樣的說明,所以常常忽略了自己只是觀衆眼中的演員。

他們親身經歷的這些欺騙、背叛和死亡,像高潮疊起的劇本,而他們恐懼的表情一定絲絲入扣,即便是影帝都難以超越,畢竟影帝知道自己不會真的死,他的演技是為了給自己帶來金錢。從這方面來說,生活遠遠高于表演,他們這些普通人把終焉之日表演得入木三分。他們活得逼真,死得生動。難怪觀衆愛看。

彭岷則不懂DEATH SHOW的觀衆是什麽心态,享受真實殺人游戲的緊張刺激?單純沉迷于暴力獵奇的處刑現場?還是與他們對比後能重新燃起對生活的感恩?人的心理太複雜了,即便是個體都常常有無法開解的矛盾。群體心理則會呈現出各種極端。有人對體制歌功頌德,也有人暗搓搓散布陰謀論調。有人曲高和寡,有人同流合污。有人愛看不帶腦子的娛樂綜藝,就有人愛看殘忍血腥的殺戮游戲。

仔細回想一下,至今為止發生的突發事件,螃蟹大餐,奶牛衣服,沒有固定的花瓶,國際象棋,還有這臺恰好配了适合跳舞音樂的留聲機,讓他們在這裏的生活富有變化,增加了很多觀賞性。若僅僅是director一個人的興趣,怎麽會如此迥異。

想到這裏,彭岷則內心焦灼。除了魏子虛難辨虛實的暧昧,還有DEATH SHOW本身帶給他的無力感。從DEATH SHOW開場他一直試圖回避的心情,随着魏子虛的引誘一并展現在眼前。他根本不是看起來那樣強大樂觀,有太多負面情緒正在逐漸侵蝕他的心智,這其中包括任人擺布的憤怒,和娛樂至死的荒謬之感。

他說不清,殺死他們的到底是狼,是director,還是屏幕外的觀衆。

director切換了頻道,于是他們重新被蒙蔽在這個空蕩的洋館內。

也許這樣還好受一點。他們僅僅是處在一個惡劣的犯罪現場,得不到營救是因為沒被發現,而不是出于某種賞玩的目的。

他推開魏子虛後,魏子虛沒有多言,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嗯。”

魏子虛看起來情緒低落,視線輕飄飄落在樓梯的方向。魏子虛這樣的表現并不常見,彭岷則覺察出異樣,他以前不管是開心還是恐懼,都刻意在彭岷則面前展露,現在把彭岷則晾在一旁獨自想事情,彭岷則自然能發現不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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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彭岷則也發現他對魏子虛的态度中有一些犯賤的成分。魏子虛粘上來的時候他質疑其真實性,疏遠他的時候一種冷落感揮之不去,這都是在看不清魏子虛真心的情況下。如果要找一個比喻,喜愛人的寵物狗最為貼切。彭岷則為這個比喻哭笑不得。他是彎了,彎的還這麽“人與自然”,對情感變化的感知能力比他直的時候有了質的飛躍。跟基佬魏子虛厮混在一起後,糙漢彭岷則覺得自己變精致了。

不過反過來想一想,他能如此清晰感受到魏子虛的冷落,都是因為在此之前他一直是魏子虛關注的焦點。不管是真是假,他總歸是希望得到魏子虛的關注的。

魏子虛眼神放空的時候,瞳孔放大,眼瞳朦朦胧胧的,像月全食後留下的環。他的鼻梁弧度柔和,鼻尖微翹,嘴唇和下巴的比例漫畫一樣美好。彭岷則可以想見,如果是在外面遇到,他頂多是覺得這人好看多看兩眼,根本不會跟現在一樣,對他沒有付出與自己同等的真心而憤憤不平。魏子虛曾說自己得寸進尺,得寸進尺的到底是誰呢?

彭岷則卻沒有想過,對于魏子虛這樣的人,或許看兩眼就轉身走掉,才是最好的錯過。

“怎麽了,在想什麽?”彭岷則問他。這話魏子虛常拿來問別人,沒想到他現在在問魏子虛。

說不定魏子虛也是聽了director的插嘴,心裏在想跟他同樣的事。如果魏子虛肯與他分享,那會打消他多少不安。游戲進行到現在,他确信魏子虛隐藏起來的遠遠比他所知更多。了解不足,了解完全不足,其實他跟魏子虛不過才認識七天,不管是他對魏子虛的了解,還是魏子虛對他的了解,僅僅是冰山一角。

是啊,時間是比所有猜測和試探都有效的手段。彭岷則自我麻醉般想道,也許他和魏子虛之間,欠缺的僅僅是時間。

“沒什麽,就是累了。”魏子虛轉過頭,沖他笑,“送我回房間吧,岷則。”

如他所料。

魏子虛說累,卻是他現在最真實的感受。

流井昨天說要驗他,按理說是殺掉流井最好的時機,這是魏子虛和流井都知道的事。魏子虛只是不明白,流井有什麽把握從他手下活過去。他不知道女巫的藥已經用完了嗎?還是說他确定第三只狼能保護他?也有一種可能,便是身份牌“守衛”的存在。守衛每晚可以保護一人不被狼刀,如果鎖定預言家,那流井确實是安全的。但這裏有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就是坑位不夠了。

如果流井和韓曉娜是同一陣營,守衛便沒有理由保護他。魏子虛行動這幾天以來,并沒有發現行為像“守衛”身份的人,而且從技術層面來講,他也不認為狼的武器可以被預防。如果是受傷後再治療,相當于無限次使用女巫解藥,十分破壞游戲平衡性。

這樣一分析,如果昨晚魏子虛行動,流井是必死的。可是魏子虛沒有行動。

駱合剛死,狼還在行動,嫌疑最大的便是被駱合指認的魏子虛。流井可能不只跟魏子虛說了要驗他,如果流井當天晚上死了,毫無疑問是魏子虛殺了他。殺和不殺流井,都是個難題。但這些考量,也不足以讓魏子虛要求流井今晚驗他,那真是把流井逼緊了。

騙過別人的首要條件,就是騙過自己。魏子虛在白天的時候,是全心認為自己是好人組這邊的。一個好人最大的願望就是被預言家驗身份,錯失過一次機會,第二天一定會窮追不舍地讓預言家驗他。魏子虛完全按照好人模式在行動,也成功迷惑了流井。

但他清楚流井不會輕易給他金水,流井正處心積慮地想多票死幾個人呢。目前沒有金水的只有魏子虛,陸予和趙倫,流井接下來一定會在夜裏殺一個,白天票死一個。結合今天審判的情況來看,他應該傾向于夜裏先殺魏子虛。死人的身份,還不是随便他怎麽說。

而女巫還有一瓶□□。

魏子虛沉默着打開門,手肘被抓住,彭岷則輕輕将他轉過去。魏子虛背靠門框,感覺額頭上傳來溫熱的觸感。

彭岷則認真地親了他,大手扶在他兩臂,低下頭,鄭重地說:“晚安。”

如果他天真到相信世上真的有魔法,一定會比現在幸福許多吧,魏子虛突然自嘲地想到。與彭岷則帶來的觸感不同,有一只冰涼的胳膊圈住魏子虛的腰,駱合站在他身後,嘴唇對着魏子虛耳背開合。

“就算你剛才确實被那個晚安吻打動,又如何呢?你只是看上他的肉體,你真正想要的東西,他永遠給不了你。”駱合在他身後嗤笑,依舊是那個志得意滿的語氣。

“他甚至不知道,你今晚就要死了。”

彭岷則打算離開,卻突然被魏子虛抓住了手腕。

“嗯,有事嗎?”彭岷則回頭,魏子虛看着他,嘴角在笑,表情卻有些不自然,“不,沒事。”這句話被拖長,在尾音中魏子虛一根一根松開手指。

彭岷則離他兩米遠,駱合卻緊貼他的身體,他冰冷的吐息不斷帶給魏子虛折磨,他說:“你真正想要的,也許我能給你,可是你把我殺死了。”

“哦,那你早點休息。”彭岷則說。

纏在腰上的手臂收緊,魏子虛感到腹腔被壓迫,維持笑容令他面部僵硬,他吃力地點了點頭。

彭岷則臨走之前,爽朗地補充一句:“明早給你做釀圓子吃吧。早點過來,我在廚房等你。”

嘶啞的聲音如沙漠荊棘,粗粝地灌入魏子虛耳內。

“魏子虛,我在地獄等你。”

“能動手嗎?”

流井站在韓曉娜左側,看她調出魏子虛房間的熱量感應圖。女巫的控制器比他想得簡潔,平時收在書桌內部,選擇毒殺目标時顯示房間裏紅外感應,死亡與否一目了然。

“可以...咦?”韓曉娜發出一聲疑問,把魏子虛房間裏裏外外看了一遍,“他不在房間裏。”

“嗯?”流井湊上來,“看看彭岷則房間。”

“沒有。彭岷則也不在房間裏。”

“這兩人到現在還沒回來嗎?”流井抱着臂,腳尖煩躁地抖起來。

“要不,讓他去外面找找?”

流井想了片刻,“一人死亡武器就失效,如果那兩人在一起,他一定會暴露。”

韓曉娜皺眉:“那怎麽辦,要等到早上八點嗎”

流井沒有回答,走到她床邊坐下。

魏子虛到哪裏去了,他自己和彭岷則房間都沒人,總不會有別的傻瓜開門讓他進去。他和彭岷則現在還呆在外面嗎?他們兩個不會都是狼,那就不怕在外面遇到第三只狼嗎?如果不怕,他們為何篤定第三只狼已死,魏子虛是狼的話,怎麽會不知道狼隊友是不是存活?

流井越來越不能确定魏子虛身份,而這一切本來不用這麽麻煩。韓曉娜提到他,又隐隐勾起了流井內心的擔憂。

“他到底有沒有告訴過你,其他的狼是誰?”

“沒有啊。”韓曉娜轉過身看流井,“他不是說,第三方陣營的狼不知道其他的狼身份嗎。”

“那是他那麽說。”流井冷哼一聲。當初覺得好玩将他們兩個連成情侶,哪知道連上一個狼。

“他還告訴你了什麽,你沒跟我說的?”

韓曉娜察覺到流井語氣惡劣,有些惶恐地說:“我和他真的什麽都沒有。你之前讓他去殺人,留下證據嫁禍給魏子虛,他不是都照做了嗎?而且我聽你的話去和他......事後他也說過會站在我們這邊的。”

“呵,趙倫他不就沒有殺。”流井盯着韓曉娜,“他是站在我們這邊,還是只站在你那邊?”

不能怪流井多想,他深知自己多麽遭人記恨。經韓曉娜提醒,他突然醒悟過來,如果只有三只狼,林山栀是狼,肖寒輕或駱合是狼,還有一狼他知道是誰。

他堅信魏子虛是狼,憑的僅僅是直覺。若說他認為的狼裏面有人頂了魏子虛的位置,那魏子虛便要在殺人的同時毫不慌張,把罪證全部推到別人身上,自己全身而退,并且到目前為止沒有一絲破綻,普通人可以做到嗎?冷靜下來想一想,魏子虛是好人的可能性不是比是狼要大得多嗎?

他真的應該把唯一的毒用在不能确定狼身份的人身上嗎?

流井十指交叉,抵在鼻尖,眼睛深深望着地面:“我們最快幾天能贏?”

韓曉娜想了想:“今晚一個,票死一個,再用一天殺兩人,第九天我們就能贏。”

“可是director說活過十天才算贏。”流井說,目光陰冷,“我們要和他度過兩個晚上,而他手上有武器。”兩個晚上,就算有女巫的解藥,他不是還有第二次機會嗎?

他話已至此,韓曉娜終于懂了他的意思,她結巴了半晌,慌不擇言:“不會,他不會殺你!我們是同一陣營的啊!”

“別以為我不知道,”流井站起,步步逼近:“他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你,願望也一定和你有關,我可不想贏了獎勵沒命花。”

“曉娜。”他走到韓曉娜身邊,眼神卻奇異地柔和下來,輕輕拉起她的手:“我知道你想要什麽,甚至不用director給,我就可以給你——等我們贏了這場游戲,我會娶你。”

韓曉娜說不出話,比起流井敷衍的求婚,她注意到的是另外一件事:這是流井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流井将她細嫩的手貼近臉頰,緩緩摩擦:“不用怕,他死了不會連帶你。director說為了節目效果,改了‘情侶’同生共死的規則。所以你要聽我的,把毒給那個威脅到我的人。如果以後我被狼刀,把解藥給我,然後票死魏子虛。”

因為女巫的身份,流井從未對她如此溫柔,所以她越來越不敢告訴流井:解藥早就用完了。

她不過是想要被她愛着的男人溫柔以待。

看着韓曉娜的眼神,流井便知道她會選擇自己。他快慰地笑起來,瞳孔的顏色髒得如同淤泥深處。

“我這種人,和事業有成、散打冠軍并且癡迷于你的那個人,有點腦子的女人都知道該怎麽選。”

他說:“可是,你是頭母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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