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粗魯的哭

彭岷則撒了少許酒釀下鍋,又倒了一罐水果罐頭,加水稀釋。等圓子湯變得粘稠,他嘗了嘗酸度,魏子虛是北方人,可能不太習慣酒釀的酸味,甜味重一點合适。

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湯上,門把手轉動的時候,他還是聽得一清二楚,興奮地轉過頭去。

“你來了!”

魏子虛剛進廚房,見彭岷則目不轉睛地打量自己,聲音也大,不禁笑着問他:“嗯。怎麽這麽高興?”

這句話噎住彭岷則,竟讓他啞口無言。

對啊,為什麽這麽高興,魏子虛還活着,難道不是最糟的情況嗎?

“咳咳,早飯剛做好,你來的很是時候。”彭岷則掩飾過去。

“是嗎,我看看。”魏子虛也對早飯表示出了興趣,繞過吧臺,走到彭岷則身後,自然而然地摟住他的腰,貼在他後背上,臉擱到他肩窩,和他一起瞧着鍋裏的圓子湯。彭岷則沒想到他是這種“看”法,昨天之前他和彭岷則任何肢體接觸都小心翼翼,今天似乎有些改變,讓彭岷則覺得魏子虛已經和昨天不同。彭岷則心裏警戒拉起,可是身體卻完全接受了魏子虛的觸碰,甚至有種迷戀,不過才一天沒見,卻饑渴地像分別了幾十年。

魏子虛手指交叉,兩只手正好彙合在彭岷則小腹以下,還算矜持,沒有不規矩地亂動。他看着鍋裏小巧的圓子,不解地問:“這麽小,餡兒要怎麽包進去?”

“啊?什麽餡?”彭岷則反應一會兒才明白,“元宵才有餡,這是圓子,沒有餡。”

“咦,”魏子虛追究起來,“圓子不是元宵嗎?”

彭岷則沒想到魏子虛有如此嚴重的認知錯誤,不過說來也是,食物領域一直是他的知識盲區。“不是啊。”彭岷則盛出一碗,臉上挂着無奈的笑,可能正是這種小疏漏,才顯得魏子虛不是那麽遙不可及。

他昨天查看了駱合的屍體,便理清了魏子虛的計劃。可是躲進死人房間并不是萬無一失,誰都不知道死人房間在不在女巫可以監測的範圍之內,所以說白了也是碰運氣。

魏子虛何嘗不明白這一點,但他別無選擇。他自己的房間不能呆,其餘的房間進不去,如果要逃跑到洋館之外,難保不會被第三只狼搜索到,而且第三只狼的武器非常适合戶外對戰。魏子虛的武器應付不了正面沖突,肖寒輕的激光槍射擊範圍太窄,以陸予的反應速度,在他有防備的情況下很難一擊斃命,所以魏子虛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可是魏子虛活下來了。

“嗯?沒有餡兒的元宵還挺好吃。”魏子虛享用起圓子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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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岷則靜靜地看着他吃。現在他們之間這種融洽的氣氛,讓他生出一種錯覺,好像他們不是在人心惶惶的洋館,只是在一個廉價的出租屋裏,他早起做好了飯菜,而魏子虛又睡懶覺,起來着急忙慌地吃,吃完要趕去國企上班。如果能過上那種平淡無聊的日子,他也許會熱淚盈眶。

他是知道的。從他第一眼确認魏子虛還活着,那瞬間想到的不是狼沒被毒今天票誰這種種問題,他僅僅是想到魏子虛還好端端地活着,并為此由衷開心。

但是魏子虛不會這麽想,讓他活下來只會有更多的人死,所以他不能理解對立陣營的彭岷則會真心希望他活着。他從沒給過彭岷則相似的感情,他當然不能理解。從彭岷則決定對自己坦誠之後,便時時刻刻都在被魏子虛刺傷。

他們正吃着,廚房門突然被推開,流井探進頭來看了一眼,問道:“看見陸予了嗎?”

彭岷則回答:“沒看見。去他房間看過了嗎?”

魏子虛默默嚼圓子,沒說話,只是看着流井。

“嗯。”流井應了一聲,轉身向走廊深處走去。魏子虛和彭岷則草草吃完,便也跟出去查看情況。他們出去的時候,陸予房間外已經聚集了三個人。韓曉娜站在陸予房門前,有間隔地敲着他房門,叫他名字,叫完就等一會兒聽聽動靜。陸予房間在一樓東側走廊最裏間,只緊鄰着她的房間。

從流井進廚房問過他們兩個開始算,時間不超過五分鐘,敲門始終沒人應答,流井便準備繞到陸予窗前敲碎玻璃進去。莫晚向站得離他們兩個很遠,後背幾乎靠到樓梯扶手。她穿着純棉睡袍,長發披散在身後,有些亂,嘴唇也蒼白,看起來像剛從床上起來。同她做對比,魏子虛很容易就能發現,韓曉娜雖然也穿着睡衣,但收拾整齊,還化了個淡妝。

流井向他們走來,沒到近前,趙倫便打着哈欠從大廳對面繞過來。

“幹嘛都聚在這?”趙倫例行覓食,沒想到一穿過樓梯聚集了這麽多人,他看了一圈,除了陸予全都在這。“陸予呢?”他問道,問的是離他最遠的韓曉娜。

“應該還在房間裏。”韓曉娜說。

聽她這麽說,趙倫大步向陸予房間走過去。經過流井身邊時,他粗聲粗氣說了句:“讓開!”盡管流井并沒有擋住他的路。

激活門鎖後,顯示的是二十六格标準鍵盤,可以設置數字字母組合,硬要破解是不可能的。趙倫快速輸入了“691222”六個數字,識別成功,門鎖啪嗒一聲打開。

“他媽媽的生日。”趙倫快速解釋了一句,“他密碼幾乎都是這個。”

他說完,也不在乎別人的反應,徑直走進去。

陸予房間跟莫晚向的格局很像,就是用品稀少,書桌上擺着昨天那套和式茶具。窗簾拉了一半,晨光透進來,而陸予正安睡在床上,在清晰的日光下顯得靜谧安詳。

趙倫一看見他在那就松了口氣:“還沒起呢啊?你老說我懶,你這不也睡過頭了。”

他走到陸予床邊拽了拽被子:“過會兒就審判了,趕緊起來吃口飯,餓着肚子很難熬的。”

陸予一動不動。

即便是趙倫,也感覺出了不對勁,可他不敢細想,只是粗暴地去拽陸予。陸予被他揪着領子提起來,毫無反應,頭歪向一邊,随着他動作晃蕩。

“陸予,你他媽要睡到什麽時候!”趙倫火了,沖陸予開罵。沒有人阻止,其他人全都止步于門外觀望。

事實上,陸予從來沒有睡過懶覺。

趙倫的唾罵持續了十幾分鐘,突然沒有了聲音。魏子虛望向他,發現他竟然哭了。

他是個粗人,哭相也很難看,鼻涕眼淚糊在一起,卻固執地不肯抽噎出聲。他兩只手僵硬地抓着陸予領子,除了輕微抖動的肩膀,他整個人像是靜止了,臉上皺成一團,咧着大嘴,眼淚不斷流進去。鼻涕堵得他呼吸不暢,手上力氣小了,陸予跌回床上,他也跟着撲通一聲跪在床邊,全身卻完全沒有知覺。

他手死死攥着陸予的領子,仿佛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而他的頭深深埋進被子裏,污物黏了自己滿臉,哭得異常狼狽。陸予跟他不一樣,陸予是個講究人,手帕和紙巾都會随身帶着,要是看他哭成這樣,一定會抽出幹淨手帕給他收拾體面。

但陸予今天沒有給他。以後也不會了。

【審判開始!】

今天審判桌上的氣氛異常壓抑。

陸予死于昨天深夜,身體早已僵硬,具體死亡時間不好判斷。屍身完整,表情平靜,看不見明顯的外傷。在韓曉娜的提議下,他的手背皮膚被割開,血液暗紅色,和朱腴的死因一致。在其他人忙碌于檢查屍體、分析死因時,趙倫一言不發地跪在地上,手蠻橫地抓着他領子,指甲發白。

到彭岷則提出,總不能把屍體這麽擺在外面,需要人手把他下葬到墓地裏去。趙倫二話不說,站起來抹了把臉,按照指示拉出擔架,擠開衆人,獨自推着陸予走出門去。

他大哭過一陣便沉默寡言,眼神渙散,走起路來莽莽撞撞。魏子虛覺得他平靜得不太正常,他和陸予的交情不是哭一頓就能忘幹淨,而且趙倫也不是個擅長調節情緒的人,悲痛情緒如果沒有及時發洩,只會一直積聚,直到下一次突然爆發。

“是溶血,應該是毒殺狼下的手。”韓曉娜發言說。

不算真假平安夜,真正被狼殺死的這是第三個人,前兩人還是在六天之前被殺,回憶起來已經相當久遠,久遠到這場狼人游戲僅僅像是審判桌上的角逐,讓好人組忽略了更大的威脅。

“狼還活着......”莫晚向小聲說,恐懼使她聲音發顫。這裏沒有金水的只有魏子虛和趙倫,而趙倫只是木登登地低頭看桌面,毫不關心審判走向。

“呵,”魏子虛自嘲地笑了一聲:“怎麽說呢,發生這種事,意料之外,卻也是意料之中吧。先是我被無緣無故懷疑,我的門外有打鬥痕跡,我沒有金水,我不被監視的時候有人被殺,現在別人說一句話就可以确定我的身份了。”

他看向流井,眼裏還有最後一絲希翼,語氣卻滿是絕望。他問:“流井,如果你昨天晚上真的驗了我,可以給我一個清白嗎?”他說完,暗自搖了搖頭,改口道:“你願意給我一個清白嗎?”

流井那句“狼”正要脫口而出,卻發現根本沒人關心他的查驗結果,衆人各懷心思,看向別處。他從第二天晚上要求陸予去殺莫晚向,結果誤殺了常懷瑾,事後他才得知常懷瑾是在魏子虛的建議下去莫晚向房間待命,嫌疑自然而然轉移到了魏子虛身上,歪打正着給魏子虛設下了局。之後他做什麽手腳,都順手把髒水潑給魏子虛。他預言家的地位很穩固,只要最後說驗到魏子虛是狼,本應該完美收官。

可魏子虛現在把他設的局拿出來示衆,同時展示的還有困在其中楚楚可憐的他自己。他現在說魏子虛是狼,反而直接暴露了他的意圖。

但這實在是個很好的機會,錯過了可惜。他暗中觀察了一下其餘人表情。韓曉娜肯定會站在他這一邊,趙倫腦子不清醒,莫晚向正同情地看着魏子虛。視線轉到離他兩個空位的彭岷則,他發現彭岷則也正在盯着他。視線一對上,彭岷則輕輕笑了,一副了然的表情,仿佛流井說什麽他都有所準備。

如果真預言家還活着,流井曾一度懷疑是彭岷則。流井直覺敏銳,尤其敏感于別人對他的态度,彭岷則看向他的眼神總有種輕慢,仿佛從沒相信過他是預言家。可是如果彭岷則是真預言家,他在第六天審判沒有跳身份,便錯過了最好的時機。預言家不跳身份,就相當于一個普通的村民。所以,可能真預言家早就死了,那流井真是幸運過人。

只是看現在這情況,就算他硬要說魏子虛是狼,贏面也不超過一半,還會令自己遭到懷疑。不過倒也沒關系,如果魏子虛真的是狼,發現這個局的時候就應該來殺他了。

“驗了哦。”流井吊兒郎當地說:“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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