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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上旬,《老弄堂口》全劇殺青。殺青發布會是在申江一所知名的大酒店辦的,有很多媒體過來采訪和拍照。導演和主演在業內都是人脈寬廣,來捧場的人很多,也算是為電視劇的前期宣傳助力了。

因為有那麽多媒體出現,不少小演員躍躍欲試,都想要争取機會露一露臉。星輝的宣發也過來了,給安璇帶了衣服,囑咐他到時候留意哪家媒體,從哪個采訪時的鏡頭後面走——都是一些心照不宣的小心機,總體目的還是想要增加曝光。

安璇卻心不在焉,一心想着殺青發布會能早點兒結束。

今天是沈元樞出院的日子。

大明星工作壓力山大,終于病倒了。魏洪濤給沈元樞接了一檔野外生存的綜藝,這個季節天氣變化大,風餐露宿條件又差。同組的藝人也都出現了身體不适,但沈元樞的狀況最嚴重,被劇組緊急送醫了。

安璇接到消息後急壞了,但他能做得其實很有限。沈元樞身邊圍着很多人,病房門口站了好幾個保镖。起碼三方律師在高級病房的小會客室不知道在争論些什麽。沈元樞的助理不在,醫院的護工和一個保姆模樣的中年女人在照顧他。

安璇陪了他一夜,看了所有的化驗單和體檢結果,聽到了保姆和醫生的溝通。沈元樞身體素質一直不錯——這種工作強度,換做一般人早就趴下了。但是再好的身體也扛不住這麽用。他感冒一直都沒好,拖成了雙肺感染,加上飲食不當造成的急性胃腸炎,用着藥的情況下,仍然斷斷續續地高燒了一周。

免疫力下降,沈元樞整個人又咳又吐,虛弱到不行。安璇很心疼他,但是除了守在他床邊,又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魏洪濤講話很客氣,話裏話外卻都是往外趕人——別說生病,明星有時逛個街不小心都能上熱搜。下一步就是醫院被粉絲圍堵,安璇留在這裏确實不合适。

所以安璇只留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清早就悄悄走了。

魏洪濤不知道的是,病房裏沒有人的時候,沈元樞其實醒了,還在安璇懷裏躺了一會兒。

沈元樞比安璇體型大,即使瘦了很多,整個人靠過來時,仍然是很沉的。但安璇穩穩地抱着他,并沒有改變姿勢。

那時候病房已經熄燈了。兩個人無聲地聽着隔壁房間傳來的零星話語,都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沈元樞在他懷裏,用他們兩個才聽得到的聲音說:“不用擔心我,死不了人。等有機會我和你仔細講。”

安璇在臺燈昏暗的光線下看着沈元樞。男人雖然氣色不好,眼神卻很清醒而冷靜。安璇把他的被子拉高了些,嗯了一聲。

所以魏洪濤趕人的時候,安璇什麽都沒有說,默默地離開了。

在那之後,安璇又去了醫院兩次。前一次是醫院被粉絲堵了,臨時趕來的警察在驅趕人群,他沒能進去。後一次醫院已經恢複了清淨。之前見到的所有人都不再了,只有沈元樞的助理陳曉楠在套間外頭吃水果。沈元樞氣色好了很多,正抱着平板電腦在興致勃勃看着什麽。安璇湊過去,發現他在買旅行用品。

他開開心心地告訴安璇,之後再拍一個雜志封面,然後就可以休假了。更多的話沒有說,只告訴了安璇自己出院的日期——和公布給媒體的日期并不一樣。

安璇覺得很奇怪。沈元樞卻笑了笑,說是找了他拍戲時的一個替身。那人體型和沈元樞幾乎一模一樣。臉肯定是不一樣了,不過眉眼輪廓有幾分像,到時候只要把墨鏡口罩帽子都戴好,誰也認不出來。

這種神奇操作安璇還是頭一回聽說。沈元樞卻見怪不怪了。圈裏還有女明星找人代孕生孩子,然後發通稿說是自己生的。前前後後,做假做得天衣無縫。到時候抱着孩子出來,人人都誇産後恢複得好,又可以攬一波母嬰用品的代言。

哪裏都是做假,追名逐利的大染缸裏,又怎麽可能有例外呢。

安璇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了。他看着沈元樞仍然消瘦的臉,低聲道:“我那天有殺青活動,結束了之後,過來接你吧。”

沈元樞正忙着挑旅行箱,聞言擡起頭,笑了笑:“好啊,到時候聯系。”

冷不丁聽見工作人員叫自己的名字,安璇的思緒終于被拉了回來。滿場鎂光燈閃爍,他和其他演員一起登臺,接受媒體的拍照和采訪。

女主角是個四十多歲的知名演員秋苗,說完了自己的一些感受之後,也提到了同組的演員。安璇很意外她會說起自己。秋苗說現在見到拍戲這麽認真的年輕演員,很意外,也很高興。她餘光正好看見安璇,主動沖安璇招手,安璇便順勢走了過去。

記者對安璇興趣不大,勉強問了幾個問題,似乎就問不下去了。安璇也很識趣,沖那位前輩低聲道謝,然後回到了自己原來的位置上。秋苗沖他鼓勵一笑。

安璇走過去之後,扭頭看了一眼。秋苗落落大方,仍然在回答記者的問題。拍戲的時候,她對安璇一直很嚴格,有幾場戲一遍一遍地要求重來,但并不說明具體原因。安璇拍了這麽多年戲,難得對自己的演技生出了懷疑來。但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問,只能一遍一遍地投入。事後大家收工,他累得不行,秋苗也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

沒想到到了宣傳的時候,她會這麽主動地帶上自己。

安璇下臺之後,臺上的制片和導演仍然在講述拍攝的故事。導演特別感謝了幾個圈內的朋友,一個是提到了馮昌,說馮老師給這部片子牽線,介紹了幾位非常出色的演員。另一位是鄭大江,他出借了幾件自己的私人藏品,作為劇組拍攝的道具……

安璇的拳頭悄悄攥緊了。發布會現場還是燈火通明,熱熱鬧鬧的,但他覺得冷。

鄭大江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伴着掌聲出現在了臺上。安璇僵硬地随着衆人鼓掌,看着那個人微笑着向四周的人打招呼。媒體的鏡頭落在觀衆席上,他這一次坐得太靠前,哪裏都去不了。

他攥緊拳頭,感覺冷汗從脊背上慢慢湧了出來。

發布會度秒如年,結束時拍完照,安璇幾乎是想轉身就走。偏偏有一個網站的媒體叫住了他,問東問西地問了很多。安璇深呼吸了幾次,才勉強控制住了情緒。然而好不容易采訪結束,導演那邊的媒體采訪也結束了。導演看見安璇,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诶,小安,你過來。”

安璇木然地站在那裏,沒有動。導演笑容滿面沖他招手:“快過來,給你介紹一個人認識。”

安璇只得走了過去。他們穿過大廳,導演向着一個背影熱情道:“鄭老師……”

鄭大江回過頭來。

安璇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過去的。

導演顯然是好心,借着和鄭大江聊天的機會,把安璇引薦了過去,說了不少誇獎的話。見安璇沉默不語,他也圓場打得巧妙:“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有點兒內向。”

鄭大江上下打量着安璇,露出了笑容:“哦,是你呀,我認得的。”

導演驚喜道:“您認得?”

鄭大江笑容溫厚:“拍逐鹿那會兒,他在男主演身邊。那時還是個小角色呢。能脫穎而出,到你這邊拍戲,也是你們劇組慧眼識珠。”他向安璇道:“怎麽樣,跟着老章他們拍戲,還習慣吧?”

安璇聲音低啞:“挺好的。”

鄭大江拍了拍他:“挺好就好。路還長着呢。”

安璇幾乎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飛快地避開了鄭大江的手。所有人都都是一愣,安璇捂住嘴,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來。

導演關切地看着他:“這是怎麽了,沒事兒吧?”

安璇擺擺手,艱難道:“沒事兒……感冒了……”

導演自責道:“這兩天是趕得太緊了。那快去邊兒上歇一會兒吧。”說着喊一個工作人員,讓他給安璇拿瓶水。

安璇終于得以脫身,捂着嘴走到了遠處。他喝了幾口水,感覺自己被鄭大江拍過的地方冰冷黏膩,惡心得令人難以忍受。

發布會之後本來是有聚餐的,他給劇組的統籌發了消息,說臨時有事,不能去參加了。然後匆匆往外走。就在這時,有電話打了過來。

沈元樞的聲音帶着笑意,說出院手續辦完了,他提前過來,在酒店西側門外的小巷子裏等安璇。安璇幾乎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你已經到了對麽?”

那邊聽他聲音不對,關切道:“快到了,還有一兩分鐘吧。你怎麽了?”

安璇嗓子發緊:“沒事……我這就過去……”

這家酒店的西側門很小,日常也很少有人走。如果不是熟悉這裏,一般是不知道這邊還有一個門的。安璇七繞八繞,終于找對了方向。沒想到推開門的時候,門口堵着一輛轎車。

安璇正要走過去,只見轎車的車窗搖了下來,鄭大江笑容滿面:“這不是小安麽?”

安璇不知道鄭大江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仿佛一下子就被凍住了。

鄭大江下了車,對安璇道:“剛剛和小章聊了一會兒,他和我大力推薦了你。”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我也覺得你挺好的。你特別像我以前合作過的一個演員,我是說氣質。不知道你認不認得,那孩子叫程燦……”他盯着安璇的眼睛:“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在拍戲……”

安璇覺得自己一輩子的演技就在那一刻了。他困惑道:“程燦?沒有聽說過這個人啊。”他露出了幾分不好意思:“我閱片量其實不太行。他和您一起演過什麽麽?我回去找來看看……”

鄭大江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懷疑:“老電影,叫《南逃》。”

安璇驚訝道:“那個我看過的,但是不記得有他啊……”

正說着,手機響了。沈元樞道:“你在哪兒呢……诶我看見你了……”

安璇握着手機,沖鄭大江歉意道:“不好意思啊鄭老師,我朋友來接我了。”正說着,全副武裝的沈元樞沖安璇跑了過來,誇張道:“你怎麽這麽慢!快走快走,馬上要趕不上了……”

安璇沖鄭大江點了點頭,被沈元樞像拎小動物一樣強勢地拖走了。

直到上了車,所有的僞裝終于徹底坍塌了。安璇抱着頭坐在副駕上,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沈元樞撫摸着他的背:“到底怎麽了,你怎麽和那老畜牲在一塊兒……”

安璇聲音啞得幾乎講不出話:“他認出我來了。”

沈元樞沉默片刻,伸手抱住了安璇,輕輕撫摸着他:“沒事兒,不承認不就完了。名字都改了……”

安璇發出了哭一般的笑:“可他認出來了……”顫抖着伸手摟住沈元樞,安璇幾乎想大哭一場:“他認出來了……不管過了多久……我已經爬上來了一點兒……為什麽又要把我推下去……”

他的話語無倫次,含糊不清,但沈元樞仿佛什麽都懂了:“推不下去的,我拉着你呢。”他吻了吻安璇:“我保證他碰不到你一根汗毛……”

說着他松開安璇:“我們這就走。”

安璇蜷縮在座位上,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去哪兒?”

沈元樞一腳油門狠狠地踩下去:“去他的手夠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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