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19.1

李羨魚抱住福島主大腿痛哭道：“請不要趕我們走！我們孤兒寡母的！”她忽地停了哭, 仰頭問道, “桃花不是說這裏是只進不出的嗎？”

“這不是外地人好騙嗎？”福島主将自己的大腿從李羨魚緊實的懷抱中撥了出來, “我們會送你一艘船, 再給你們準備兩個月的幹糧, 你們只要順流而出, 不出一個月便能靠岸。”

李羨魚抹淚, “能不走嗎？來了桃花島，就是桃花人啊！”

福島主嘆息, “你要走，我們也很絕望啊, 像你這麽能幹的已經不多了。其實, 你可以留下。”

“真的？”李羨魚驚喜, 一雙銅鈴眼像萬花筒一樣璀璨。

“不過阿來要走。”

“為啥？”李羨魚心碎一地, 脫口道, “我養他啊！”

福島主從腰後掏出一副畫像，李羨魚接過打了開來, 只見畫上畫有一位仙姿逸韻的白袍男子, 挺鼻薄唇，雖然沒有眉目，可是額上一道美人尖, 幾乎一眼就看出是何人物。

李羨魚睜眼道：“和我家阿來一點都不像。”

福島主正色道：“魚啊，拐賣人口是不對的，外界的人都快搜到我們島上來了，我身為島主, 職責所在。多一分理解，多一分和諧。”

李羨魚低頭沒有說話。

“要不你就把他放了吧，趁他睡着了抱他上船，小孩子嘛，醒來後哭一下就沒事了，一個月後他就會靠岸，一靠岸他就可以回家了。”福島主勸道，“你要是願意留在我們島上，沒有了阿來的拖累，你将會成為我們島上的桃花，而且以你的能力，還可以娶好多個相公！”

李羨魚一把揪住福島主的衣領，怒道：“你知道我家阿來害怕一個人嗎！”

福島主沒有說話。

“船呢！”李羨魚松開他。

“請随我來。”福島主從容不迫，拍了拍被李羨魚弄皺的領口。

李羨魚随着福島主來到一處洞穴，只見洞穴盡頭置着一艘不小的船屋，前後甲板寬敞，中間有個正方的船屋，四面開窗。

福島主介紹道：“這是我們島上一位想成為海賊王的女人花了重金聘請島上所有人齊心建造而成，此船以輕木為船殼，松木為桅杆，柚木為甲板，可乘風破浪，雷雨不翻。”

“那她人呢？”

“她已經成為了海賊王的女人，登上了黑珍珠號，所以就不需要這艘船了。”

“哦。”李羨魚上下打量着，繞了船屋一圈，“這船還挺大的呀。”

“是啊，就算住個一家三口，也是綽綽有餘。”

李羨魚聽得發笑，“承您吉言。”

福島主摸着光滑的船身，懷念道：“以前桃花也想過要出海，上過這艘船。”

“那她怎麽還在？”

“後來她發現自己暈船，然後就回來了。”

“可悲。”李羨魚搖頭嘆息，不由得想起那個暗衛頭領，也不知他如何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福島主爬上甲板，打開了船屋位于前方的側門，李羨魚跟着進去後，只見左手邊是一張方方正正的木板床，右手邊是一條長桌，長桌中央有一個木制船舵，中間的通道連接着船屋左右兩扇側門。

李羨魚看着船舵前方的的窗口，卻發現沒有窗戶，福島主溫馨提示道：“小心玻璃。”

“矮馬。”李羨魚伸手一摸，果真！當然！好大一塊玻璃擋板！“好先進！村長你咋不給我來一艘淪波舟咧！”

福島主瞪她一眼，他好好一個浪漫桃花鳥可媲美黃藥師的幸福島主，被她這一聲村長叫得可是降低了不止一次檔次，他沒好氣道：“你當我是向天笑不成！”

李羨魚趴在玻璃板上直呵氣。

此時，背景音樂緩慢響起——

都是因為那燈泡，突然閃了一下，於是想起你，怕你還沒休息。都是因為這場雨，忽然間下的那麽大，怕來不及跟你走在一起……

剎那間的心靈感應，立在側門正欲踏出船艙的福島主回過來頭，“一個人的夜，我的心，應該放在哪裏？擁抱過後，我的雙手應該放在哪裏？”

趴在玻璃窗前的李羨魚也轉過頭去看他，“我始終學不會控制我的呼吸，在玻璃窗上，呵出你美麗的名字！”李羨魚扭過頭，重重呵了一口氣。

“寂寞來襲，舊雨衣到底放在哪裏？”福島主如同金凱瑞搖頭三人組附體扭着脖子淩波微步向李羨魚而來。

李羨魚坐在長桌上扭着腰肢同步音樂，“想念著你，我的念頭應該想到哪裏？”

二人深情款款對視，合唱，“有什麽方法讓兩個人，不分離……”

一曲結束，二人雙手十指緊扣，兩額相抵，沉醉在優美而動人的音樂中，餘音如游龍般從門窗游出，徘徊在甲板之上，缭繞在桅杆之間，久久不能消散。

李羨魚吸了吸鼻子，“臨別之前，偶遇知音。”

福島主老淚縱橫，“在昨晚你接了桃花的《青藏高原》時，我就已經知道了，你就是我的子期——那題目是我出的。”

“山伯！”李羨魚泣道。

“你叫錯了。”福島主抹了把眼淚提醒道。

“伯牙！”李羨魚複泣。

“子期！”福島主痛哭涕流，從背後抽出一把琴，大步踏出船艙，瘋狂狠擲于船外，琴破弦斷。

“這哪來的琴啊？”

“不知道，劇情需要。”福島主感慨完畢，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淚，“你回去準備一下，明日一早就走，不能再拖了。長痛……”福島主剛止住的眼淚又決了堤，“不如短痛！”像是無法再承受這種悲傷，他拂袖離去。

李羨魚扶門而泣，知音難再遇！難再遇！

“難再續！難再續！”

背後傳來李羨魚深情含淚的歌唱聲，福島主淚奔，跑出洞口後跪在洞口掩面而泣，忽而含淚望天，“蒼天啊！就請你給我多一點點時間再多一點點空間……”

李羨魚頹喪走了回家，打起精神推開了木門。

一打開，忽見國師瘋狂跑了出來，“娘快跑！”

李羨魚吓得當場撥腿就跑，國師也緊緊跟跑在她身後。

賣魚的魚人王見了這二人迎風奔跑的模樣，莫名有一種危機感，慌忙放下擔子，追上他們，“李娘子怎麽了？”

“快、快跑！”李羨魚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見着國師追上了她跑到她跟前去，她連忙又加足馬力追了上去，魚人王見自己和他們二人拉開了距離，也加足馬力狂奔而上，一下子三人像拉鋸般你追我趕，跑過了菜市場。

“魚人王！怎麽了？”豆腐西施慌忙放下手中的豆腐。

“快、快跑！”魚人王喘氣道，“來不及解釋了！”

“什麽？那快跑！”

一下子，整個市場的人都丢下了攤子，邊跑邊聊，熱鬧如同馬拉松賽事。

“咋了咋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野豬下山了？”

“不是野豬吧，應該是黑熊！”

“什麽？黑熊咬死人了？快去操家夥啊！”

桃花島上數年未曾響過的銅鐘被撞擊得“咚咚”作響，島上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聚集到了榕樹下。

“咋啦咋啦？”

“不知道啊！我看霍比特跑我也跑！”

霍比特：“是豆腐西施讓我跑的呀！”

豆腐西施：“是魚人王讓我跑的啊！”

魚人王：“是李羨魚讓我跑的啊！”

李羨魚：“是……我家阿來讓我跑的……阿來，你看到啥了？”

國師一臉無辜，“我剛剛放了個屁，好臭，所以讓娘快點跑，真的好臭。”國師捏着鼻子直皺眉，那屁都快把他臭哭了。

“啐！”

“阿呸！”

“哼哼哼！”

李羨魚連忙護住國師，替他擋了一身口水。

周圍的人鳥獸狀散去，李羨魚拉着國師抄小路回了家。

從此，每年桃花島上的這一天都會舉行馬拉松長跑，當然，這是後話了。傳到後面，是為了紀念誰，衆說紛纭。

此時正值午後，陽光普照，院子裏晾曬的被褥已經幹了，國師打了個呵欠，“娘，阿來要睡覺覺了。”

“北鼻，娘有事想告訴你。”李羨魚一臉沉重。

“娘收被子。”國師指了指被子，人已躺入幹燥的棺材中。

李羨魚收了被子，蓋在他肚子上，柔聲問道：“你喜歡這裏嗎？”

“喜歡！”國師抱住被子，深深嗅了一口，塞到李羨魚眼前，“娘你聞，是陽光的味道！我中意同陽光玩煤氣！”

“傻孩子，”李羨魚摸了摸他的頭，“陽光怎麽會有味道呢？這是被子裏螨蟲屍體的味道呀。螨蟲在陽光下會被烤焦，就像吸血鬼暴露在陽光下，會全部死掉掉耶。”

國師斂了笑，受傷地轉過了身子，側縮着。

“阿來，你喜不喜歡藍藍的大海啊？”

“不喜歡。”

“那我們去海上住好不好？”

“阿來不喜歡。”

“那太好了，以後我們可以住在一間移動的房子裏，你一定會喜歡的。”

國師撇嘴，“娘，阿來不喜歡。阿來喜歡這裏。”

李羨魚笑着流淚，“謝謝喜歡。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北鼻……”

這可咋整呢！她家北鼻不喜歡海上生活啊！李羨魚連忙去找書院裏的老夫子借了一堆《海賊王》漫畫。

下午的時候，國師無聊翻着漫畫，李羨魚忙着盤點幹糧了，直忙活到晚上回來，晚上睡覺前，她對國師語重心長道：“北鼻，我們要離開這兒了。”

“什麽離開？”

“我們要搬家了，你開心嗎？”

“不開心。”

“我們要走了，要離開桃花島了。”

“為什麽？”

“因為這座島要沉了啊！”李羨魚雙手緊緊按住他的肩膀，“不走的話我們就會被淹死！”

“那胖小墩和小瘦猴呢？”

“他們會游泳啊！你會嗎？”

國師撇嘴搖頭，“不會。阿來會學。”

“一時半會兒是學不會的。”

“阿來會學。”

“我們明天早上就走哦，準備一下哈。”

國師撅嘴，“阿來不走，阿來要和胖小墩和小瘦猴玩。”

“他們欺負你啊。”

“沒有欺負。”

“他們炸過你牛糞！還記得不？”

“洗幹淨了。”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聽話！”李羨魚怒道，她今天收拾了一整天，累得要死，回來後居然還發現他不喜歡《海賊王》！

國師撇嘴流淚。

“你不走我走了！”李羨魚狠心道。

國師放聲大哭，拉住她袖子，“娘別走！”

“那你要不要和娘一起走？”

“走。”

“那你現在乖乖睡覺，明天早上早早起來收拾東西好不好？”李羨魚抱住他，柔聲安慰道。

“好。”國師躺入棺中，“娘講故事。”

“從前……”

“娘，阿來不走。”國師見她好說話了，又扯了扯她的衣袖。

李羨魚兇惡恐吓道：“從前有一個小孩子晚上不睡覺，第二天他娘走了他還呆在桃花島結果就被淹死了！”

國師嚎啕大哭。

“北鼻，不哭啊。”李羨魚連忙哄道，國師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吸了吸鼻子，帶着哭腔道：“阿來不走。”

“小白菜呀，地裏黃呀，從小就喲，沒了娘啊……”李羨魚邊哭邊唱，極其哀婉。

國師聽得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李羨魚哀嘆一口氣，拿帕子擦了擦他臉上的淚痕。

“娘別走。”國師睡夢中，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閉着眼往她懷裏鑽，聞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

“娘不走，”李羨魚摸着他的背，輕聲道，“娘會一直陪在阿來身邊的。”

第二天一早，李羨魚一手拉着國師，一手抱着珠珠，拖着一口棺材去海邊了。

國師和這口棺材感情很深，非要将它一起帶走，李羨魚問了人，這棺木輕，可以浮于水上不沉，最後李羨魚找了個木塞子将棺材底的孔塞住了，想着這棺材當儲物室用算了。這不，棺材上還裝着他們吃剩的七個綠油油的大西瓜。

當她到了海邊時，才發現整個桃花島的人都來為她送行，島上的人自覺排成兩邊，戀戀不舍地看着她。

“李娘子，這是我做的豆腐幹，上面有貼保質期的，記得吃哦。”豆腐西施親切道。

“謝謝，你做的豆腐真的好好吃。”李羨魚抹了把口水。

“你這只臭感魚，木佩還要不要了？”張老太婆抹了把眼淚，将一對木佩塞到她手中，“別說我老婆子小氣，給你雕了一尾魚。”

“謝謝張姐，你今天又漂亮了！”李羨魚笑嘻嘻道。

“李娘子，這是我做的薄荷醬，別說我不知道，你家相公可愛吃了！”

“李娘子，這是我曬的小魚幹兒，吃完保管你還想吃！”

“李娘子，這是我腌的臘腸！三年啦！”

“李娘子，這是腐乳！中國芝士啊！”

鄉親們很是熱情，當李羨魚拖着一口棺材走到船邊的時候，棺材裏已經裝滿了鄉親們投送的各種吃食。

“魚！你看！”福島主大手一揚，只見原本樸素的船屋已被大家夥裝飾得耳目一新，兩邊長窗不知什麽時候給裝了窗臺，種了翠紅的蔬果，窗臺下裝有盔甲式的蓋子，只要往上輕輕一翻一扣，就能保護蔬果免受風暴的襲擊，船尾還給安上了一張醉翁木椅，這是給她家阿來的，船頭系着一張吊床，這是給她的……

李羨魚不由得流下了感動的淚水，“謝謝大家！只怕我沒機會再來這裏了，那就等大家夥死了，地府再聚吧！”

“啊啊啊……”福島主開領唱道，“再過五十年，我們來相會。送到火葬場，全部燒成灰，你一堆我一堆，化成灰也認得你。”

鄉親們齊聲唱道：“骨灰撒到大海裏，我們又團聚，五湖四海皆兄弟！”

福島主和李羨魚忽然深情對視，一個眼神便明白了對方心中所想。

福島主望着她，溫柔開口，“打雷要下雨，雷歐。”

“什麽？”李羨魚和道。

“下雨要打傘，雷歐。”

“這我也知道！”

“天冷穿棉襖，雷歐，雷诶歐，天熱扇扇子，智慧就是……”

“說呀！”

“這麽簡單！”

背景音樂來了來了，起來了！

二人深吸一口氣，齊聲唱道：“為什麽會打雷下雨，為什麽有冬天夏天……”

福島主唱完，淚撒當場，嘤嘤嘤哭着跑掉了，李羨魚伸出了爾康手，卻忍痛不去追他。二人心中都清楚，今日一別，便是永無相見之日了。

“阿來！”胖小墩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國師開心跳了出來，“你們來送我了！”可是又有些失望，“小瘦猴不來送我。”

小瘦猴從胖小墩身後走了出來，“我在這裏。”

國師雙目發光。

“我們也在。”方圓兄弟倆也從胖小墩身後走了出來。

國師紅了鼻子。

“我們知道錯了，以後不炸牛糞了。”胖小墩遞給了國師一只七彩的毽子，“送給你的。”

國師接了過來，泣不成聲。

“這是我送你的。”小瘦猴遞了一支竹蜻蜓給他。

“我們也有！”方圓兄弟倆也将自己的玩具送給了他。

國師痛哭涕流，最終被李羨魚強行抱上了船，趴在船尾哭得肝腸寸斷。

纜繩解開，船順着水流緩緩離開桃花島，一下子，島上衆人哭聲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