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梅争寒逃跑的方向是一片民宅, 梁簡去找他的途中遇上返回的蟲人,這些家夥被梅争寒成功甩掉, 其中幾個還受了傷。梁簡躲到一側避開他們, 沒有和他們再起沖突。

肩膀上的傷口有些深, 梁簡封住周圍的穴道止血, 順着和梅争寒約好的路線前進。

昏暗的月色下, 夜半無人的街道, 梅争寒坐在高高的牆頭上, 拖着銀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遠處的黑暗, 直到有人從黑暗中走出來。他焦灼等待的心情瞬間安穩下來,從牆頭上一躍而起,朝着梁簡飛奔過來。

梁簡抹了把手上的鮮血,聽見聲響擡頭,還沒做出反應就被梅争寒抱個滿懷。

“唔, ”梁簡輕哼一聲, 梅争寒立刻放開他, 嗅到他身上的血氣,抓住他受傷的胳膊道:“你受傷了。”

“不礙事, ”梁簡摸着梅争寒的頭安撫道:“先回去再說, 我們現在的情況有些棘手。”

江家,深夜無眠的江盛雪披着披風站在廊下,冷風拂動她的衣裙, 她看着天上那輪晦暗不明的殘月,裝了一肚子的心事。

恍惚間她仿佛回到江義離開那一|夜, 絮絮叨叨的叮囑她,把所有的東西交到她的手上,帶着遺憾和不甘閉上雙眼。

江盛雪不由自主的握緊拳頭,看着自己挖開的牆角,對着無盡的黑夜訴說着心裏話。

“爹,你常說聖人無能天地不仁,萬物能匍匐順從也能逆天而行。女兒好像遇見逆天而行者,兄長很相信他,一次次以性命相托。他對我也很好,待我真心實意。我可以把這些事都告訴他,讓他來解這場困局嗎?”

無盡的夜色帶走這些私語,讓它消散在風中。江盛雪的目光有些濕潤,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擡手擦去眼角的淚花,目光堅定起來,喃喃自語:“爹,我一定可以的。不管那些人想要做什麽,我都會阻止他們,我們丘桐國不是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之地。”

冷冷夜風平地起,一絲微弱的月光從雲層裏漏出來。江盛雪站在風中,月色拉長她的身影。她身量纖細但不柔弱,她的心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梁簡和梅争寒是後半夜回來的,江盛雪一個人在大堂等到那個時候。他們兩個人回來也驚動聽音閣的人,才歇下沒多久的掌櫃攙扶着葉晟出來。

梁簡手臂的衣服被鮮血染紅,傷口周圍泛着不正常的黑色。江盛雪撕下他的衣袖,用銀針逼出他體內的毒才替他包紮。

這次夜探府衙得到的情況并不理想,梁簡把牢裏的情況告訴大家,确認這兩個蠱師就是想在樵縣煉制蟲人。江盛雪聽到鄉親們遭受這樣的苦難,氣的臉色鐵青,她抓着自己的衣袖恨不得現在就把那兩個蟲人找出來,讓他們也嘗嘗蠱蟲的厲害。

“刺傷你的人和刺傷我的人可是同一個?”葉晟盯着梁簡的傷,冷不丁的問道。

梁簡點了點頭,有些疑惑的皺眉,看向江盛雪道:“那個人還有意識,他并不受制于蠱蟲。牢裏施展不開手腳,我砍斷牢門的鎖鏈,那個人自己做出決斷放棄追我倒回去守住牢門。”

前世今生,梁簡都沒有遇見過這樣奇怪的蟲人。

江盛雪知道梁簡在等自己的答案,但是她沒有見過那個人,很難憑着這一點點消息妄下斷論。她輕輕地搖頭,道:“我要看見了才能判斷,造成這種情況有很多原因。蠱蟲會讓人獲得強大的力量,閩國的人就是一群瘋子,不排除有人為了力量自願成為蟲人,那樣他在被蠱蟲入侵時會努力保留意識。另外,如果那個人身上的是王蠱,也會出現這種情況。”

“聽起來第二種情況更現實一點。”葉晟斂眉,問道:“小丫頭,除了砍下頭顱還有沒有其他的方法可以限制蟲人。他們這樣大批量的制造蟲人,難道将來要我老頭子對街坊下手,讓他們死無全屍嗎?”

江盛雪手指輕顫,她飛快地掃了一眼葉晟,垂下頭頓了一會兒才道:“我……如果你們能在他們完全變成蟲人之前把他們救出來,我可以替他們拔除蠱蟲讓他們恢複正常。”

衆所周知,用活人煉制蟲人非常困難,而且中途不可以打斷,不然蠱蟲和宿體都會直接死亡。從蟲人這個慘無人道的煉制法誕生至今,還沒有人敢大言不慚的說她能夠解蠱蟲之毒。

江盛雪的話讓在場的人均是一愣,他們各個都是人精,很快就反應過來江盛雪這句話的深意。能夠解也意味着對制作蟲人有很深的造詣,只有對症下藥才能藥到病除。以江盛雪的年紀,就算她是不出世的天縱奇才也很難在短短的幾年間攻克制造蟲人艱難的困境,能走到這一步的定然是她父親江義。

江義已死,女承父業,江盛雪身上必然有更完善的蟲人煉制之法,這才是她當初被府衙嚴加看管,被蟲人追殺的真相。那些人想要的就是這種東西,為了滿足自己的一己貪欲。

江盛雪敢把這話說出來自然明白自己将要面對的是什麽,可是這一次她一點也不害怕。

葉晟瞧着面前這個年歲不大的姑娘,蒼老的面容上有了一絲動容。每個人都有選擇救或者不救的權利,哪怕是救死扶傷的大夫,也沒有人可以強迫他們為救人而把自己抛上風口浪尖。江盛雪很清楚後果,可是她還是勇敢的站出來了。

“既然如此,那老夫也陪你們瘋狂一次。我家那小子雖然人冷面冷,嘴上說着不會摻和我的事,心裏還是擔心我這把老骨頭,他派來協助的人差不多明日就能到,屆時我們直接殺過去,救出被困在地牢的人。你以為如何?”

葉晟說完看向梁簡,等他做出決斷。聽音閣有自己的傳訊方式,要避開官府做點什麽并不是難事。更何況那兩個蠱師以為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江湖人,并沒有把他放在眼裏,大意輕敵。

梁簡見葉晟不在隐瞞自己的身份,笑了笑道:“今夜試探想必已經驚動那些人,速戰速決是為上策。前輩願意鼎力相助晚輩感激不盡,就按你說的來辦,明日人手一到我們正面進攻。”

梁簡和葉晟敲定明日劫獄的事,兩個人都默契的沒有去找江盛雪求證如何救治蟲人,他們心裏都很清楚,這個不言而明的秘密不能被更多的人知道。此刻江盛雪成了他們要保護的中心,有些事看破不說破才是好事。

見無人詢問更多蟲人之事,江盛雪松口氣,感激的看向梁簡和葉晟。

天色已晚,大家還要為明日的事情做準備,便沒在多言。掌櫃扶葉晟回去休息,梁簡和梅争寒在大堂搭了簡易的床,準備就這樣湊合一|夜。此地收留的人挺多,掌櫃也只隔出一間房給江盛雪。

梁簡先和衣上|床,梅争寒和江盛雪兩個人還在門口站着。江盛雪擡頭看着從雲層裏掙脫出來的月亮,想了許久扭頭對梅争寒道:“哥,我們去給爹娘上一炷香吧。”

梅争寒點點頭,心裏雖然奇怪江盛雪為何要現在去上香,面上并沒有拒絕。

江盛雪笑了笑道:“叫上梁大哥一起。”

江盛雪臨走時把江義夫婦的靈位設在偏房,掌櫃一早就和住進來的人打過招呼,所以這邊沒人。江盛雪推開門進屋,月光斜斜的照射進去,微弱的光下勉強能看見靈位模糊的影子。江盛雪點亮兩側的蠟燭,給夫妻二人上了一炷香,跪下磕頭。

梁簡走在後面,他做為一個外人,只上了一炷香。江義的靈位旁邊就是江夫人的靈牌,上書:愛妻陳秋之靈位。

他們夫妻恩恩愛愛一輩子,但願他們在另一個世界還能在一起。

江盛雪說來祭拜梅争寒不疑有他,這會兒祭拜完江盛雪卻不忙着走。她跪在地上,雙手合十,眼神一直盯着江義的靈牌,看起來心事重重。梅争寒怕她想起從前的事過于憂傷,俯身在她耳邊道:“盛雪,夜深了,我們明天還要去對付那群蠱師,早點休息吧。”

江盛雪沒有動,依舊盯着江義的靈位,輕聲道:“對付蟲人砍首并不是最有效的,以火攻一勞永逸。但是在滇西火葬是被禁止的,他們認為肉身不能完整下葬靈魂就不能得到安息,生者要為死于火海的人日日誦經,祝他們早日脫離煉獄之苦。所以對付蟲人,很多人都不會選擇火攻,我剛才不說也是因為你們用這個法子對付那些百姓可能會招來他們親人的反抗。我爹留給我的東西裏面有蟲人的解法,我願意試一試把他們都救回來,而不是看着他們這樣白白的死去。”

梁簡料到江盛雪把自己帶來靈堂是有話要談,但沒想到她說的是這件事。梁簡在心裏輕嘆一聲,擡手一揮關上兩側的大門,把清冷的月光都擋在外面。他走到江盛雪身後,道:“你爹就是因為這件事才死的,對嗎?”

江盛雪閉上雙眼不讓自己的眼淚落下來,嗯了一聲算是承認梁簡的猜測。

蠱師入侵樵縣并非一朝一夕,他們早就在這裏建立一股隐暗的勢力,如果不是江義以一己之力從中做了阻攔,只怕樵縣的困局在紅葉城尚未爆發時疫時就起來了。可江義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是有限的,他能做的也僅此而已。

梅争寒被兩個人的話弄的有些糊塗,這和當初江盛雪告訴她的完全不一樣,他不解的看着二人,道:“這是什麽意思?我師父不是因為得罪縣官才招來殺身之禍嗎?他和這件事情有什麽關系。”

梁簡對梅争寒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太激動。

江盛雪壓下心底的傷感,起身走向梅争寒,看着他道:“之前是我騙你的,雖然這件事情的确和縣官脫不了幹系,但背後黑手卻不是他。爹臨終前放不下你,怕你沖動之下去為他報仇,便讓我瞞着你。我們的力量對于那些人來說真的太渺小了,爹是不想看着你去白白送命。”

江盛雪說到後面聲音有些哽咽,那個時候她和梅争寒無依無靠,又怎麽鬥得過處心積慮的蠱師。為了能和梅争寒活下來,她一個人承受了所有的仇恨。

梅争寒苦笑起來,他師父果然了解他,連他想做什麽都猜到了。他有些難過的退了幾步,坐到一旁的木椅上,沉默好一會兒,才看向江盛雪:“那現在可以告訴我前因後果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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