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生而為人

阿離重新落到了雲欲休的懷裏。

她知道他的狀況并不好, 和金寶城神仆的一戰, 讓他受了很重的傷。

下腹的焦黑大洞仍在,左臂始終沒有複原,右手化成了半把死鐮,看起來就像什麽變态的人形兵器一樣。

和一個神仆戰鬥就慘烈成了這樣,面前可是足足有兩個!

雲欲休絕對不可能打得過這兩個全盛的家夥!

她恢複人身,低低咬他耳朵:“用逆生輪,我來。”

雲欲休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阿離硬着頭皮道:“我有秘訣!”

“什麽。”他依舊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那兩個神仆并不會耐心地等阿離和雲欲休商量好戰術, 他們動了。

在金寶城時,阿離并沒有真正見識到神仆的威能,此刻倒是看了個清楚!

說起來, 倒是與融摘星那憑空蓋房子的本領有那麽一點相似。

只見二人行動的同時,幾面泛着寒光的金屬大盾憑空生成,将阿離二人的退路堵死, 再一眨眼, 二人已欺身上前,各自手持一把銳光逼人的寒劍,微微一挑, 金屬大盾組成的囚籠之中頓時結起無數寒霜。

空氣仿佛被凍結了,阿離呼吸困難, 皮膚上像是被刀割一樣疼痛。

雲欲休寬袖一揚,虛空中頓時傳來了清脆的破碎聲,一層白糖般的細小霜粒撲簌簌地落向地面。

兩個神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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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欲休将阿離卷在長袖裏, 手一揚,能夠吞噬光芒的純黑死鐮迎風劃過一道弧線,架住了男女神仆襲來的寒劍。

他的臉上表情全無,唇角微微下垂緊繃,腳步一錯,死鐮與雙劍鋒刃相對,擦出一串低沉的音爆聲。

他的身影已滑到了兩個神仆身後。反手一削,男神仆身上落下一片衣裳。

“他比想象中更強。”

“可以稍微認真些。”

那二人對視一眼,舉劍迎上。

虛空之中不斷出現寒光凜凜的流矢,根根瞄準雲欲休的要害激.射而來。他仿佛後背長眼,行動絲毫不亂,時不時身體散作黑霧,利落地閃避過所有攻擊——此刻,阿離已變回了小胖鳥,蹲在他體內的魔骨上。魔氣流轉,阿離可以清晰地透過他的身體看到外面的場景。

黑鐮如毒蛇一般盯住兩個敵人的咽喉,随時準備發動致命一擊。

“那只鳥就是他的要害。”男神仆召出漫天風雪,拳頭大小的冰雹夾在風雨中,兜頭砸下。

這萬花城只有遮陽的涼棚,上面纏繞着纖細的花枝,在這場神跡般的風雪面前根本沒有絲毫抵抗之力。更何況那些風雪冰雹并非尋常,而是致命殺器!

一晃眼的功夫,花團錦簇的萬花城,便成了冰雪煉獄。

糾纏的男男女女頃刻間變成了滿地屍首。他們仍保留着生前最後的姿态,驟降的風雪瞬間帶走了所有溫度,将他們化成了一座座冰雕,然後冰雹從天而降,毫不留情地把地表所有的物體砸成了滿地冰碴子。

阿離發現雲欲休好像分神觀察了一下。

這是在見縫插針地學習嗎?

他的魔心在她身旁跳動,堅定有力。他穿越風雪的姿勢幹淨利落又帥氣,黑霧中凝出的身形總是出現在敵人預料不到的位置,每一次出手都精确至極,逼得兩個神仆不得不聯手抵擋。

這一瞬間阿離心中不禁有種錯覺,覺得雲欲休是戰無不勝的。

但她很快就發現不對了。

雖然他的攻擊依舊淩厲,但魔心中抽出的魔氣已經越來越少,明顯後力不繼了!

魔心跳動得更快,他在竭澤而漁。

阿離抿緊了小喙,将自己魔心中貯存的少少魔元逼迫出來,将它們彙入雲欲休體內的魔氣浪潮中。

這一對比,可當真是杯水車薪。

阿離有些慚愧,她對着自己圓滾滾的肚皮發了個誓——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的話,一定要把吃當作第一要務,照三餐吃!還要加頓宵夜!努力積蓄魔氣,絕不再做拖油瓶!

“呵……不行了?”滿身紅霧的男神仆舔了舔唇,邪笑着說道,“這麽快就不行了?你這樣,在我們萬花城可不會受歡迎喔……小美人兒!跟着他,你是享受不到真正的快樂的喲!”

女神仆冷冷開口:“是男人就別躲!正面吃我一招!”

阿離心頭一突,已知不妙。

對付雲欲休這樣的中二大魔王,激将法包管一試一個準!

果然,雲欲休冷笑一聲,漫天黑霧湧入體內,一步一步向兩個神仆走去。

氣勢很足,滿身都寫着“殺人”二字。

阿離只想用翅膀捂住自己的眼睛。

雲欲休再一次用上縮地成寸的術法。雖然在這通天鎖所化的欲都之中,縮地術法的威力大大被削弱了,但也足夠雲欲休在兩步之內,直直撞在了男神仆的胸.膛上。

兩個神仆見他中計,雙雙露出了詭異的微笑。

下一秒,男神仆的身體化成了一株滄桑古樹,雙臂化成密密的根條,将雲欲休緊緊縛住,無數利刃般的尖銳樹枝紮進他的身體,阻斷了魔氣運行!而女神仆手一晃,召出了十來把劍,引動天雷地火聚于劍上,對準了雲欲休滿身要害!

這,才是真正的殺招!

阿離張開翅膀,把自己的胖胸脯擋在雲欲休的魔心前面。

反正她中了他的心心相印,他一死她就得跟着死。左右就是一個死,倒不如把姿态做得漂亮一點!

阿離覺得自己又機智又英勇。

這時,雲欲休笑了。

“真是瞌睡送枕頭啊……”

他的聲音又變得陰森駭人。

很有反派要吃小孩的即視感。

黑白二色光芒一閃。

“正愁你們不敢讓本尊近身。”

雲欲休的臉籠罩在白色光霧之中,若隐若現,更加迷人。

男神仆化成的古樹發出一聲慘嚎,被卷入黑霧之中,狼狽地現出了人身。

他的眼睛裏清清楚楚地流露出驚恐之色:“逆生輪?!這不是逆生輪麽?!”

“天谛的法器——逆生輪。”女神仆呆呆地看着雲欲休手中的羅盤,臉頰浮起了一串雞皮疙瘩。

她立刻鎮定下來,對黑霧中的男神仆說道:“不要慌張。你我乃是真誠侍奉神的仆人,身懷神力,若要論勢,誰能與你我匹敵?!”

男神仆面容扭曲,急得跳腳:“你也知我破了戒,與好幾個卑賤的凡人厮混過!我,我……”

女神仆咬咬牙,嘗試着攻擊雲欲休。

然而逆生輪發動的時候,仿佛自成了一方天地,所有攻擊都輕飄飄地穿了過去,傷不到雲欲休,更傷不到他手上的逆生輪。

雲欲休看似占盡上風,但阿離能看出他此刻的情況并不是很好——雖然男神仆手忙腳亂,但他的實力太強,且千萬年睥睨衆生,身上自是有一股強大的“勢”。雲欲休看似無比嚣張,其實一時也只能勉強和他僵持。

若是沒有其他變數的話,結果如何,很難說。

女神仆淩厲的視線掃向阿離。

阿離果斷現出了人身,撲到雲欲休身邊:“拉我一把!”

雲欲休眉頭直跳,無奈地從光霧中探出一只手,把阿離拽了進去。

剛一進入光霧,阿離便感覺到一股比當初老魔尊更加強大的吸力對自己噴湧而來。

她咬住牙關,盡量不露出異樣的表情。

此刻和雲欲休緊緊挨着,她發現他的情況果然很不好。

幾處舊傷都在不停地往外滲黑霧,融入逆生輪的光霧中。即便男神仆什麽都不做,雲欲休早晚也會被抽成一個空殼子。

阿離忍住渾身撕裂般的疼痛,故作平靜地對雲欲休說道:“我知道一個秘訣,可以借勢!便是大喊‘一生摯愛江師哥’這八個字!來,我們一起喊!”

雲欲休微微一怔,旋即,眼角重重抽了兩下,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

“這是……秘訣?”

“不錯!”阿離點點頭,“上次和老魔尊的殘魄争奪逆生輪時,我就是這樣獲勝的!”

雲欲休一把摁住了她的腦袋,兇兇地說道:“呆貨!那次是我幫了你!還有!那是七個字,不是八個字!從今往後,不許再提這八個字聽見了沒有!”

他的臉上浮起清晰的獰笑,周身忽然氣勢暴漲!

阿離發現吸力驀然消失了,對面的男神仆慘叫起來,身體逐漸扭曲。

這是什麽回事?

她隐約覺得自己好像幫了什麽忙,又好像沒幫什麽忙。

那邊女神仆見勢不妙,也學着阿離,讓男神仆伸手将她拉進黑色光霧中。

阿離頓時感覺到天平又向着神仆那邊傾斜了過去。

只見那女神仆就地一跪,口中念念有詞。

一道虛無缥缈的金光不知從何而來,穿破時間與空間的障礙,落在了女神仆的額心。

阿離身體一顫,覺得自己好像就要散成一團量子雲霧了。

“以神之名,以吾之願,淨化世間一切不潔與堕落……”

劇痛間歇,聽到女神仆正不停地叨逼叨。

阿離頓時怒了。

雲欲休正要轉身護她,只見她蹭地蹿到了他前邊,将一只手掌摁在了逆生輪的羅盤上,兇狠地瞪着女神仆。

深吸一口氣略微緩解疼痛之後,阿離放聲大吼。

“我可去你媽的吧!”

她略緩了緩呼吸,又道:

“人,生來頭頂着天,腳立着地,擁有不羁的精神和意志。”

“弱小不可恥,因為我從來都是站着!而你們,跪在地上撿主人賞賜的一點殘羹,竟還沾沾自喜!”

“什麽叫不潔?你們有什麽資格睥睨衆生?你們與這些被豢養在欲都的行屍走肉,又有什麽區別?!”

“什麽叫堕落?明明可以直立行走,偏要兩眼一閉跪下膝行,這才是真正的堕落!”

“得到一點神力很光榮?呵,看看那些惡霸手下的惡奴吧,在世人眼中,不過是揮舞着棍棒的惡犬罷了!連人都不配做!”

“神仆有多高貴?皇宮的閹人看不起州官家的奴人,州官家的奴人又看不起縣官家的奴人,說到底,不過都是條狗罷了!”

她頓了頓,“連狗也瞧不起你們!”

身上的疼痛仿佛消失了,阿離把脊背挺得筆直:“呵,神,你們口中的神,究竟是個什麽東西!不過就是暫時比我強大一些惡人罷了!他可以殺了我,但他永遠無法左右我的意志!這天與地,這自然之道,這生生不息的世間,都是我的——勢!”

阿離忽然心有所感,只覺一點奇異的靈犀湧入識海。

下一秒,她瘦小的身軀中,竟忽然爆發出了滔天的氣勢!

兩個神仆臉上的驚恐沒有持續超過一秒。

他們像是被扔入熱鍋中的奶油一樣融化,被黑色光霧卷着,吸入逆生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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