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說好的修羅場呢?

阿離把鐵砧踢向赤色電龍之後, 身體再也無處借力, 只能直直摔向深淵下方。

她緊張地盯着越來越近的深淵底部,等到距離地面大概有個十來米的時候,她果斷現出神魔身,先是張開一對小翅膀滑翔了一小段,然後便開始像溺水的人一樣,拼命撲扇着雙翅、抻着脖子、蹬着小腿向上沖。

表情專注極了。

這副蠢萌蠢萌的樣子落進了滿腔怒火的大魔王眼中。

雲欲休氣樂了。

他一掠而至,伸出魔爪, 捏住了她的翅膀。

“啾啾……啾?”

阿離踢了踢腿,發現捉住自己的人正是雲欲休,便恢複了人身, 沖着他甜甜一笑。

……怎麽有點怪怪的?

雲欲休的表情不對啊。

阿離腦補了一下,覺得雲欲休一定是又心疼又生氣——他肯定覺得要不是他在下面接着,她能把自己活活摔死在這裏!

又是霸總的經典戲路!

胸口微暖, 阿離感動極了。

“我沒事的, 一點事都沒有!”她笑着安撫道。

“呵,呵呵……沒事?沒事麽。”雲欲休咬牙切齒。

怎麽回事?大魔王的聲音怎麽又變得陰恻恻的?阿離轉了轉眼珠子,拍胸脯保證, “真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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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離覺得雲欲休好像更想殺人了。

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她一圈,眼尾泛起了紅色, 蒼白的臉龐被怒氣渲染得有些妖異。

阿離有點毛了,她小心地看了看他,發現他的腹部多了個恐怖的傷口,左臂也空空蕩蕩, 黑袍上劃破了無數道口子,呼吸聲也頗重。

她懊惱地拉住了他的手:“見到你,一時高興過頭了,都沒發現你受了傷……”

雲欲休嘴角狠狠一抽。

他重重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甩開她的手,飛速結了幾個手印。

“魂誓——真耳!”

一根冰涼的手指重重點在阿離的額心,她感覺到自己和雲欲休之間好像又多了一重奇怪的聯系。

他收回手指,臉上浮起冰冷變态的笑容:“從此刻開始,你只要對我說謊,耳朵馬上就會變長。”

他把她耳旁的碎發別到了耳朵後面,動作堪稱溫柔。

語氣也溫柔極了:“哪只耳朵變長,我就切了它。”

阿離打了個寒戰,實在想不明白他又在發什麽瘋。

她眨了眨眼,很不怕死地問道:“你方才這個魂誓,是相對的嗎?你也不能對我說謊對不對?”

雲欲休嗤道:“我需要說謊?”

他重重地盯了她幾眼,終于下定了決心。

阿離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忽然就被雲欲休撲倒在一塊巨大的落石上。

“啊!”

雲欲休受傷的身體極沉,阿離覺得自己肺裏貯存的空氣都被擠光了。

她的小心髒很不争氣地蹦了一下,電光火石的一剎那,腦海裏浮起的竟是一點黃色廢料——不會吧?他特意弄了這麽個魂誓,該不會為了拷問她,他那個什麽什麽的表現如何?!

下一秒,他垂頭交頸,呼吸沉沉落在她的耳後。

阿離不自覺地瞪大了眼睛,暈暈乎乎地,竟看清了不遠處的場景——一具殘破的屍體摔扁在兩塊落石之間,像被拍死在牆壁上的蚊子一樣。

環境這麽差,雲欲休他竟有如此興致?!

正當阿離的心思緩緩飄起來時,他忽然咬住了她的耳垂,不輕不重地舔了幾下。

阿離如遭雷擊,整個人徹底呆住了。

“說,方才對你做這些事的,是誰?”

阿離愣了一會才回過神來:“什麽?”

雲欲休壓抑着怒氣的聲音從齒縫中傳出:“方才,對你做這些事的,是誰?!”

阿離艱難地思考了一會兒,忽然明白了。

魂印!

她身上帶着雲欲休的魂印,所以二哈撲她舔她的事情,他也感覺到了。

“是狗!”

阿離可沒興致和他玩“你不信我我就生氣,我不解釋你也不聽”的狗血游戲。

雲欲休緩緩擡起了身子,獨臂撐在她身後的落石上,眼神更加危險了。

阿離怕他不信,急忙鄭重其事地說道:“真的!方才撲我,咬我耳朵的是狗!真的是狗!”

剛撲了她,咬了她耳朵的雲欲休:“……”想殺人,想殺鳥人!

阿離還沒有意識到哪裏出了錯,她只想誇自己當機立斷,毫不矯情。

“你再說一遍。”大約是氣過了頭,雲欲休的聲音涼涼的。

“說幾遍都行。”阿離笑吟吟,“真的,是狗……”

嘴巴被他一掌捂住。

“夠了。”雲欲休閉了閉眼。

他覺得不需要再自取其辱了。這特麽真話才最傷人啊?

他盯了她一會兒,忽然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現在告訴我,你的元陰,哪去了?想清楚了再回答。不要騙我,我說過,無所謂。”他放開她,用手指輕輕摩挲她的耳廓。

阿離敏銳地發現,他的眼睛裏似乎有一抹自暴自棄。

他這是……放棄追究之前,想要得到一個答案嗎?

這麽說來,他已經決定接受她的一切了?

阿離一時也說不清自己胸腔裏那團複雜的情緒是什麽。

她直視着他,認真地說道:“這個世間與我最親密的就是你了。”

他冷冷一笑:“那我為什麽沒有?”

很好,送命題。

阿離覺得讓自己一個純潔少女在這滿是碎屍的深淵底下向反派大魔王普及生理健康常識,并且指出他是一個不會上路的新手司機這個殘酷的事實……真的是一個很反.人.類的任務!

“嗯?”大魔王可沒有多少耐心。

“可能是,因為,”阿離眼神有些飄,“那次,你,重傷,神智不清,所以,出現幻覺了!”

福至心靈!急中生智!

“對!一定是你出現幻覺了!你并沒有侵犯過我,真的!”阿離的表情誠摯極了。對,這不是謊話,這是大實話!

“哦?”雲欲休的目光落在她的耳朵尖上。

半晌,他緩緩呼出一口氣,松開她,徑直走向躺在旁邊的那具焦屍。

阿離發現他蒼白的後頸好像泛起了一點點紅色。

只見雲欲休扯碎了神仆身上被雷電烤得薄脆的衣裳,找到了一把刻滿古樸花紋的黑色大鎖。

他掏出四枚域主令,對了對花紋,把其中一枚插.入黑鎖中。

“嗚——”

天地之間,席卷過一股怪力亂風。

阿離很自然地靠向雲欲休,他也順手就用一只寬大的袖袍攏住她。

她偷眼一望,見他面無表情,微微仰着臉,一副目中無人的冷酷模樣。

除了耳朵尖有一絲紅暈之外,根本沒有任何異常。

依舊是一個莫得感情的大反派。

這陣風來得快,去得也快。

阿離看到,四方的天空破碎了,藍藍地散落下來。

“這……”

這種感覺當真是難以言說,就好像自己是一條出生就在魚缸裏的魚,此刻,這個魚缸落進了大海,在水壓下慢慢破碎。缸中的水和魚失去禁锢,融入海洋。

阿離感覺到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空曠暢快。

雲欲休抓着她,掠出深淵。

城西已成了一片廢墟,每一個人都是傷心欲絕的模樣。

一個小商販模樣的人抱着一只瓦罐哭嚎,說他的神罐不會自己長糖了。

“他瘋了吧?”阿離同情地嘆了口氣。

雲欲休冷笑,攬住她的肩膀繼續往前走。

于是阿離看到了無數“瘋子”。

有的人對着一根木頭念叨:“快長啊!怎麽不長了!”

有的人對着米缸磕頭:“顯顯靈啊!快賜我米吧!”

有的人不停地敲手中的銀塊:“下崽啊,你倒是下崽啊!”

還有人打起來了,一個罵道:“黑心鬼!多少年的街坊你也忍心騙!你這肉原來是用水泡出來的啊?!”

另一個一邊撕他的嘴,一邊怒道:“叫你亂嚼舌根!你的銅錢還是畫出來的呢!”

雲欲休的聲音無比森冷:“所謂‘神’,擁有化虛為實,心想事成的大本領。神仆得主子賞賜,略通皮毛,這已足夠讓他們建起欲都,吸引無數被欲望驅策,目不視物的行屍走肉到這裏生活。”

阿離輕輕吸了一口涼氣:“所以,求財得財,求權得權,求愛便得花容月貌。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小秘密,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幸運兒!其實他們只是被神仆故意聚集起來……那神仆的目的是什麽?”

雲欲休揚了揚下颌。

阿離順着他的視線一望。

奇怪的四方天空破滅之後,視野中重新出現了那頭占據大半地平線的巨獸天谛。

只不過,束在它身上的大鎖已經少了一把!

雲欲休緩聲道:“天谛傷重垂死。‘神’不願出手沾染世間因果,便将它束于此地,引無盡嘈雜欲念入通天鎖,令其日夜不得安寧,生不如死。”

阿離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這神獸未免也太可憐了!能聽到旁人的欲念本就不是什麽愉快的事情,一不小心還要冒犯“神”,被弄了個奄奄一息鎖起來等死。都這麽慘了,“神”還不肯放過它,還要把囚困它的鎖做成欲都,引無數嘈雜的欲望過來騷擾它!

……這和病重卧床時,有人開着150分貝的音響在身邊蹦迪有什麽區別?!

“它好可憐!”阿離抓住了雲欲休的衣袖,堅定地點點頭,“你做得對!我們應該幫它!”

雲欲休怪異地看了她一眼:“這是亵渎神靈的妖魔。它……可憐?”

“神有見不得人的心思,難道是天谛的錯嗎?”阿離義憤填膺,“不,連自己的內心都不敢正視,那是什麽神?那才是真正的魔鬼吧!”

雲欲休的笑容涼得像冰雪:“記住你今日的話,莫要後悔。”

“嘁。”阿離嗤笑,“我既然敢說,便沒有什麽好後悔的。大不了就是被捉去受一通酷刑——我能屈能伸,見到形勢不對會及時投降的。”

雲欲休竟無言以對。

二人很快就離開了金寶城。

神仆的力量已經消散,每一個人失去了所謂的“金手指”,必須重新學會自己養活自己了。

阿離半點也不同情他們。

雲欲休取走了神仆身上一條肋骨,以此為牽引,順利來到了第二把黑色大鎖下。

肋骨一觸到那巨大寒涼的鎖,眼前的景象就變了。

又是一座繁花似錦的城池。

與金寶城不同,這座萬花城吸引的多是愛欲極重的人。

一進城中,阿離便被滿街俊男美女晃花了眼睛。

街道兩旁置滿了鮮花和錦緞,腳下密密地散落着新鮮的桃花瓣,房屋不是尋常的制式,而是用竹籬圍起高臺,男男女女便在那富麗堂皇的高臺上飲酒尋歡。

滿目俱是不可描述!

歡笑聲,猜拳聲,嬌呼聲,喘氣聲,織成一張天羅地網,攫住每一個進入萬花城中的人。

在這裏,好像不放縱一些便會格格不入。

一名男子忙碌之餘,不忘拈過身旁的玉杯,道一聲“酒來”,便有玉液瓊漿自虛空中來,緩緩注入杯中。

他一飲而盡,抛開玉杯,更加兇猛地摟住了身下的美貌嬌女。

阿離臉頰發燙,急忙找了個正經的話題:“這萬花城中的神仆,還真閑哪!他就每時每刻盯着這些紅男綠女,随時滿足他們的要求?”

雲欲休微垂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麽。

半晌,他道:“此人若已破了清靜之境,必定心中有愧。如此,倒可以用逆生輪來對付。”

阿離下意識地搖頭:“不好!你忘了嗎,遙卿卿用逆生輪吞了江拾轶之後,他還時常跳出來與她搶奪身體。”

雲欲休自負一笑:“遇到我,他只求速死。”

好吧,大反派肯定是不會聽勸的。

阿離認命了。

二人在沒停沒歇的浪聲中,順着街道繞了大半個城區。

時不時便會有貌美的男登徒子和女登徒子迎上前來,想要對阿離和雲欲休動手動腳。

這些人無一例外,全被他殺了,融在黑霧中替他稍微修補破損的軀體。

“你不怕驚動神仆麽?”

“已經驚動了。”

雲欲休站定,視線一斜,盯住左前方高臺上一名居中飲酒的女子。

她的身邊聚着不少男女,個個對她視而不見,只與其他人調笑。

一片紅霧之中,女子顯得幹淨清澈,異常醒目。

雲欲休動手了。

他陰陰一笑,軀體驀然散開!

聚合之時,人已站在了那個女神仆面前,右臂化成半柄黑鐮,架在了女子頸根處。

阿離怔了下——他怎麽不用逆生輪了?莫非聽進了她的話?

雲欲休并不給敵人喘.息的機會,突襲成功之後,當場便要手起鐮落收割了女神仆的頭.顱。

“她。”女神仆不慌不忙,視線仿佛能穿過他的身體,對着他身後,吐了一個字。

雲欲休心有所感,慢慢回轉身。

便見到方才躺在人群中尋歡作樂的一個俊俏男人掠到了阿離身後,兩根細長的手指捏住了她的小脖頸。

大意了。

誰能料到,此刻萬花城中竟有兩名神仆!

而這名俊俏男子,身邊氤氲了鮮豔奪目的紅霧,所以方才雲欲休下意識地忽略了他。

這個神仆,已被愛欲浸染了。

他低下腦袋,輕輕嗅了嗅阿離的耳朵,暧.昧缱绻的聲音低低地在她耳畔響起:“美人兒,一看你便是個沒有開竅的。跟着那樣一根木頭有什麽好?來,跟我走,我必讓你領略這世間最迷人的風光,讓你欲死欲仙,只恨手腳都是多餘……”

阿離被他身上濃濃的腥膻味道熏得兩眼發黑。

“離我遠點,你太臭了。”

俊俏男子哈哈一笑,掐住她頸脈的手指重重一收!

阿離聽到耳旁傳來“嗡”一聲雜音,胸口血氣翻湧,想吐吐不出來。

俊俏男子望向雲欲休,目光戲谑:“不想她死的話,便過來換人,然後束手就擒。”

雲欲休笑了。

胸腔微顫,目光中滿是漫不經心:“你以為她是我什麽人?她什麽也不是。我會在乎一個女人?要殺便殺了,我用你二人的血來祭她就是。”

阿離的心髒輕輕一抽。

對,這本來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反派大魔王!他怎麽可能在乎自己呢?

不在乎才是正常的!

都怪斯德哥爾摩症作祟,讓自己鬼迷心竅了,以為他對自己有什麽意思呢!

是了,這是病!得治!

阿離微微睜大了眼睛。她覺得自己眼睛裏幹幹的,一點也不想哭。心裏木木的,一點也不難過。

他本就不是她的什麽人,她也不是他的什麽人。

他只是随便用一用她罷了!什麽心心相印,那是技能!

阿離的目光忽然就頓住了。

她難以置信地微微睜大了眼睛,看着雲欲休的耳朵尖一點一點變長了……

什、什麽?!她的心髒怦怦亂跳起來。

是那個魂誓,說了謊話耳朵就會變長的魂誓!

他唇角還挂着冰冷的笑,語氣輕佻且不耐煩:“殺呀,怎麽不殺。不過是半路撿到一個尋常女人罷了,這樣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精靈一樣的尖耳朵支楞在一頭墨發裏,雲欲休猶不自知,還在叫嚣:“舍不得動手?那我親自來殺。”

阿離覺得,雲欲休發現自己耳朵異常的時候,一定就是她的死期了。

話音未落,他的身體果然化成了一蓬黑霧,湧向阿離。

阿離心領神會,當即現出神魔身,直直墜下。

男神仆手指一空,正要彎腰去抓阿離時,雲欲休已殺到了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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