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張冠李戴
阿離向後仰倒, 躺在了一株軟綿綿、貴氣十足的矮樹上。
這棵樹被精心修剪成軟榻的形狀, 正好可以托住她嬌小的身體。
她沒有反抗的原因是……
把她撲倒在樹上的這家夥,居然是一只巨大的哈士奇?!
這也太不科學了!
身旁傳來如風将軍驚詫的大笑聲:“額焰冰狼向來不與人親近,沒想到你與它倒是有緣!”
阿離瞟了瞟二哈腦門上狀似火焰的三簇白毛,心中暗笑——換個名字,整只狗瞬間顯得高端大氣上檔次多了?!
不過二哈還是二哈,獸類的本能告訴它阿離是個鳥,所以它把她當作鳥來撲。
只見它揚起毛茸茸的爪爪, 重重舉起,輕輕往她身上落,要多蠢有多蠢。
阿離一把摟住它粗壯的脖頸, 大笑着用臉頰蹭它的毛毛。
大狗撲騰了兩下,發現力氣沒她大,老實了, 呼呼地用腦袋拱她的後腦, 順便還回頭舔了舔她的耳朵。阿離咯咯大笑,一條胳膊攬住它的兩條胖腿,另一只手伸到它腦門上就是一頓胡撸——把耳朵摁平什麽的最有愛了!
一人一狗玩得不亦樂乎。
阿離只顧着高興, 把魂印那檔子事給抛到了九霄雲外,壓根就沒想到, 她這一波撸狗的操作給雲欲休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陰影面積。
将軍府上的女眷們很快就得到消息,趕到了後院中。
“這女人根本不是金寶城的人!”
“對呀!哪有人天生就能和畜生親近呀,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狐妖吧?!專吸男人精元的那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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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身經百戰,魑魅魍魉怎麽敢近身哪?別胡說, 讓将軍聽見,還以為我們嫉妒不容人。且先看看再說。”一個溫婉沉穩的女聲異常突出。
“嘻嘻,還是寶妹妹沉得住氣。寶妹妹最是聰明,上回三言兩語就打消了将軍納白三小姐的念頭,這回,也指着你幫大家了!”
女人們笑成一團。
如風将軍清了清嗓子:“她是我準備納入府中的妾室,你們日後要好好相處。”
幾個女人齊齊施禮,不甘不願地答應了。
阿離扶起了大狗,安撫地拍拍它的腦殼,摁了摁它的後腰,便見它老老實實坐在了她的身旁。
真是個乖狗子!
阿離摸摸它的頭,大方地把手心賞給它舔。
她揚起小臉來,頗有興致地看了看如風将軍和他的女人們。
這些女人都很漂亮,氣質神情和融摘星在凡界那些嬌妾極為相似,不同的是,這裏的女人個個肌膚勝雪,像仙族一樣冰靈剔透。
她們到底是什麽呢?
女人們站在一起,紅霧幾乎是遮天蔽日了,它像一張巨網一般,籠罩在如風将軍的身上。他毫無察覺,樂在其中。
再細看時,阿離發現女人們之間的紅霧中摻夾着絲絲縷縷的黑氣,和雲欲休那純澈的黑色不同,女人們之間的黑霧晦暗無光,大部分聚集在彼此漂亮的臉蛋上。
阿離眯了眯眼,心下暗忖——這黑色,不是殺欲便是惡欲。
她大致明白了,在這個地方,可以看得見旁人身上的欲望。這些人被自身的欲望迷住了眼睛,所以才會視而不見。
如風将軍的綠色權欲把女人們牢牢籠住,兩種不同的欲望很契合地交織在一起,相輔相成。
他顯然聽到了女人們對阿離的議論,也知道她們會針對她、攻擊她,但他絲毫也不在意。
他不介意這些女人為了争奪他而鬥個你死我活,他喜歡不經意之間掌控別人的生死和命運,這樣能夠帶給他極大的滿足。女人嘛,鬧得越兇,也就意味着她們更加離不開他。
如風将軍露出看透一切的笑容。
“我可以四處看看嗎?”阿離拍拍大狗的腦袋,它吐舌笑着站了起來。
那個笑容溫婉,聲音沉穩的女子站了出來,笑道:“将軍,就讓妾身帶妹妹去逛一逛吧。”
“嗯。”如風将軍揮了揮大手,“庫房一層随便去,問管家取鑰匙就是了。看上什麽只管拿。”
“是!”女子笑吟吟再施一禮,招呼阿離道,“妹妹随我來!将軍的庫房裏可是有好多寶貝呢!”
阿離順勢再看了如風将軍一眼,只見他滿面自信,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點也不像在看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把她當成了一件唾手可得的寶物,他,勢在必得。
女子欺身上前,阻斷了如風将軍望向阿離的視線。
她帶着阿離穿過回廊,到了另外一間院子。
有二哈在,她不敢靠阿離太近,只遠遠地對她說道:“妹妹不必理會她們,那群潑婦慣愛亂嚼舌根,其實她們也沒什麽惡意的,只是太愛将軍,被嫉妒蒙了眼睛罷了。我和她們不一樣,我早也看透了——将軍啊,不可能獨寵一個人太久的,不過三五個月也就膩了,未來日子那麽長,還不是得姐妹幾個搭夥過?若是一心只挂着盼着将軍,那得多寂寞凄苦啊。畢竟這院子時時都在添新人,若是自己想不開,那日子也就過不下去了。”
“往後,你只把我當成親姐姐,有什麽心事都可以放心告訴我!需要什麽也只管對我說,若是将軍欺負你,更要告訴我——我替你罵死他!”女子的聲音聽起來爽朗又誠摯。
要不是她身上絲絲縷縷黑霧不停地伸過來撓阿離的臉的話,阿離還真信了她的邪。
二哈步子邁得大,三兩步就跑到了阿離前面,發現她沒跟上,立刻撒着歡蹦跶回來,不停地蹭她。
阿離有心躲開這女子的黑霧——雖然撓在身上不疼不癢什麽感覺也沒有,但心裏總覺得髒髒的,膈應得慌。
于是她揪住二哈兩只豎起的毛茸茸大耳朵,翻身一跳,騎在了半人多高的二哈背上,反手輕輕拍了拍它的後腿。
“駕!”
二哈開心地往前沖。
阿離被颠得一蹦一跳。
不知為什麽,她發現自己的耳朵越來越燙,暖乎乎的天氣裏,竟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阿離騎在狗上倒是十分自在省力,可憐那女子拎着裙擺,追得氣喘籲籲。
到了庫房外面,遇上兩個低頭私語的丫鬟。
女子滿面不屑,一邊揮退她們,一邊對阿離嘀咕:“這将軍府呀,三天兩頭就要擠進來幾個年輕丫鬟。嘁,誰還看不出她們的心思啊!也就這點兒出息了,運氣好爬上主子的床,做個通房,人生也就到頭啦!真沒眼界!”
女子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在五十步笑百步。
阿離摸着二哈額心的毛毛,心中不由啧啧稱奇——被欲望蒙住眼睛是真的瞎。
管家的身上氤氲着黃霧。聽到将軍讓開庫房,他的眼神閃爍得異常劇烈。
進了庫房,他一個勁兒把阿離二人往西邊引。
阿離草草掃過一眼,心中便有數了——東邊的庫藏寶貝明顯稀疏寥落得多,想來早已被這管家搬回家中細細把玩去了。
黃霧,一定是物欲。
她撸着二哈的毛,思緒漸漸飄遠。
權欲重的如風成了将軍,物欲重的管家看守庫房,愛欲重的女子相貌嬌美,要麽像白三小姐一樣被很多人追逐,要麽如願進入将軍府中給優秀的男人做妾……算不算是各自求仁得仁?
欲都,到底是什麽地方?
能夠滿足每個人欲望的天堂?
她揚起臉,望了望外面的天空。
不知為什麽,這裏的藍天有種沉悶的窒息感,好像是個牢籠。而且天際的弧線比阿離記憶中更加鋒銳一些,如果說正常的天空像碗一樣扣在大地上,那這裏的天空就像個四方的籠子。
阿離忽然有種快要破案的感覺。
女子漫不經心地四下挑揀着,頗有心機地對阿離說道,“将軍最不喜歡妖媚無狀的女人,你剛入府中,千萬記住了,服侍的時候不可正眼看将軍,不可主動碰将軍,聖人言,寝不語。床榻之上,不可發出任何聲音,不可對将軍提任何要求。這樣,才能得到将軍長久的喜愛。”
那不就是個無趣的木頭?阿離心想,情敵反買,別墅靠海。
西邊,隐隐傳來雷動。
阿離忽然就有些坐立不安,心中總覺得不得勁。
“西邊是什麽地方?”她打斷了女子滔滔不絕的“教導”,突兀地問道。
女子微怔:“西面多是商戶,怎麽問這個……等等,将軍今日出行,是不是又‘偶遇’城西那白家三小姐了?!”
阿離的腦袋上頓時冒出個大大的感嘆號——女人果真是天生的偵探!
事關自家男人的時候,第六感簡直超級準!
得到了想要的訊息,阿離頓時待不住了。
“你猜對了!我們的确遇到了那位白三小姐。”阿離‘吃驚’地說道,“白家三小姐說,她不做妾,要做也是做平妻,此刻大約正在與她父親商議嫁娶之事呢。”
一本正經地張冠李戴。
女子果然像是被火燒了屁股,當即一蹦三尺:“什麽?!你聽錯了吧?平妻?她也配做平妻?!”
“絕對沒錯,一個字都沒錯!”阿離舉手發誓,“她就是這樣說的。”
女子長長地倒抽了一口涼氣,顧不上阿離在邊上聽着,恨恨地咬住牙根,道:“這個賤蹄子!難怪故作矜持不願被擡進來!居然還做這樣的春秋大夢呢!”
阿離點頭:“我們能離開将軍府嗎?不然先偷偷過去看看情況,怎麽樣?”
女子一副找到了知己的模樣:“好!就說我二人結伴去買胭脂!走!”
阿離順利跟着女子混出了将軍府。
她可是騎狗的人,走過一條街之後,女子就連她的灰也吃不上了。
二哈難得被放出來撒個潑。它發現阿離半點也不想約束它,頓時興奮得眼睛都直了,仰起臉對着天空來了一發狼嚎,然後橫沖直撞,撒蹄子飛奔。
越跑越起勁,舌頭都拖出老長了還死勁往前蹿。
阿離用雙臂環住它的脖頸,臉貼着狗臉,有驚無險地從密織的人潮中穿過。
狗子時不時還故意犯賤,從人家小販的攤子上面躍過去,引得滿街驚叫連連。
于是阿離的身體除了上下颠簸之外,還忽左忽右,甩來蕩去……
她發現西面傳來的氣息更加狂暴。
熟悉的狂暴。
雲欲休在暴走?!
這種時候不是應該悄悄行事嗎?難道他運氣太差,直接就撞上神仆了?!
也不能怪阿離反應遲鈍,畢竟她在經歷的事情跟那種不可言說之事實在是沒有半點關系,怎麽也聯想不到一塊去。況且她也想不到,在雲欲休眼裏,女子醬醬釀釀的時候,感覺只是這般……蜻蜓點水?!毫不深入透徹?!
阿離控制着狗頭,指揮它一路向西。
天空中一朵雲也沒有,雷聲卻越來越響,清澈通透的半空中,道道赤色閃電交錯劃過。
然而沒有任何一個人注意到這樣明顯的異相。
街道上行人如織,個個神色匆忙,随着呼吸,一團團各色雲霧在身體上進進出出,只顧着籌謀盤算。
阿離草草看去,小商販多是黃色的物欲之霧,大商人則多了綠色的權欲,黃與綠交織,隐隐透着藍。女子多是紅色的雲霧,有些紅與黃交織,透出渾濁的橙色。而身上裹滿紅霧的男子,個個腳步發虛,目光發直,一望便是那種掏空了身體的登徒子。
她看了一路,沒有發現一個身上不裹着雲霧的人。
欲都,名副其實。
西邊的天幕上已挂滿了赤色閃電。
偶爾有人擡頭望上一眼,卻很快就低下頭,眼睛裏只剩下和身邊的雲霧一樣的色彩。
阿離腦海裏浮起一個念頭——原來舉世皆醉唯我獨醒的滋味竟是這樣。若是一個不重欲的人出生在欲都,又不想随波逐流的話,恐怕只能一生孤寂。
西邊,赤色已連成一片,能夠在地面上照出影子了。
人群終于有了一點反應。
“嘿嘿,老天爺終于發怒了!好好劈死幾個有錢的!把他們的家産分給我!”
“就是!有錢人死了也是活該!”
城西,正是聚集着商家富戶。
離城西越來越近,二哈開始躊躇不前了。
阿離跳下狗背,拍了拍它的大腦袋,把它推向将軍府的方向。
“回去吧!”
它搖擺着腦袋走上前,仔細嗅嗅她,“噗”一下噴了她滿手鼻水,然後心滿意足地撒蹄子跑了。
阿離心念一動,召出雲欲休的黑色光劍拎在手上,大步跑向西邊。
風更大了。
風中充斥着閃電清新暴躁的氣息。
阿離剛跑出幾步,忽然感覺到仿佛哪裏不對——下一瞬間,她發現面前這條寬敞筆直的街道立起來了!
平平整整的直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隆成了上山的陡坡,街道兩旁的幡啊攤啊桌啊椅啊鐵砧啊貨架啊……齊齊向着坡底滑去,阿離彎下身,稍微感覺到腳下有一點點吃力。
再下一秒,只聽“轟隆”一聲震天巨響,漫天閃電齊齊落到了“山頂”上!
豎起的街道頓時爆開了。
就像一大塊破碎的餅幹一樣,四分五裂。
腳下忽然就成了無盡深淵。
阿離身體一輕,随着一塊桌面大小的巨石一道掉落下去。
她急忙蹲下身,一手握住巨石的邊緣穩固身體,另一只緊緊攥住光劍,以應對突發狀況。她小心地探頭往下一望,發現距離深淵底部還遠得很,暫時不宜現出神魔身——她的飛行技術只夠支持她在落地之前撲扇個幾米。
一片混亂中,她看見很多人直直摔下深淵,在這一刻,他們身上的雲霧終于淡了、散了。
“轟隆——”
又一聲巨響,空中的赤色閃電再一次落了進來,照亮了深淵底部。
借着晃眼的紅光,阿離看見兩道身影正在底下瘋狂對轟。
雖然看不清楚身形容貌,但直覺告訴阿離,其中一個正是雲欲休!
那麽赤色閃電便是那神仆召來的了!
阿離抿了抿唇,擡頭便看見閃電在深淵上方彙聚成磨盤般粗壯的一股,仿佛正在醞釀驚天大殺招。
下方,雲欲休的氣息已是混亂暴躁至極!
阿離隐隐能感覺到,他很想向上沖,但那神仆卻死死纏住了他。
‘不好,雲欲休落了下風!’她想,‘我必須做點什麽!能幫一點是一點!’
很快,頭頂那道赤色閃電醞釀完畢,像蛇一般擰動着,直直襲向深淵底!
阿離心有所感,在閃電快要落到頭頂的時候,收起黑色光劍,現出神魔身,飛撲向旁邊一個巨大的鐵砧。
腳爪踏實之後,她恢複人身,召出黑色光劍,削出無數大圓鐵片,像一疊飛餅一樣捧在手裏。
等到那赤色閃電蹿下來時,她瞅準了時機,連續将手中一整疊鐵片都扔了出去!
只聽“嗖嗖”破風聲接連響起,首尾相連的鐵片群直直沒入那道赤色閃電,“嗤嗤”聲響起,瞬息之間,入手沉沉的大鐵片像落進火爐的薄冰一樣融化,只留下一小縷淺淡的白色水汽。
阿離一口氣投光了所有的鐵片,再将腳下剩了一半的鐵砧也踢了過去。
此刻閃電已掠到了她的下方,半坨鐵砧砸進去,就像是落進火堆裏的一只雪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溶解了。
她的“攻擊”起到了一點點效果。
被一堆鐵塊故意引導幹擾之後,這條赤龍雷電仿佛有一點摸不着頭腦了。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幹嘛?
高手相争,時機轉瞬即逝。
深淵底部,灰袍老者信心滿滿的一擊,飄了一飄。
雲欲休眼神瘋狂閃爍,左臂化成黑霧,驀地卷住了這道搖頭晃腦的赤色電龍,身體向前一掠,重重撞在灰袍老者身上!
灰袍老者瞳仁驟然收縮!
赤色電光清晰地映出了他眼底的驚懼。
他的腦中接連閃過了兩個念頭——
原來面目猙獰到極致,竟能這般俊美!
雷,真他媽雷!
身體撞擊的同時,雲欲休左臂卷住的電龍,直直轟中了灰袍老者的顱頂!
金寶城神仆,灰飛煙滅。
雲欲休重重喘了口氣,低頭一看,只見右下腹有個碗口大小的貫.穿傷,邊緣焦黑,一時無法複原。左臂也只能暫時禿着。
“呵……”他惡狠狠地笑了笑,“接下來,便該取你的命了!”
一擡頭,恰好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直直墜下來。
落地之前,只見她匆匆現出神魔身,撲棱棱地揮着翅膀蹬着腿,在半空掙紮踢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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