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他的魂印

阿離從未見過如此奔放的女子。

哪怕是男寵無數、在男女之事上百無禁忌的巫山秀, 恐怕也不會捉住一個第一次見面的男人就要以身相許。尤其是當着人家“老婆”的面。

但眼前這女子當真是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她掩着櫻唇,弱不禁風地對阿離說道:“姐姐也不必急赤白眼,這種事情你我說了都不算,全憑夫君作主。若是夫君為了你而拒絕我的話,我也沒有臉面活下去了,唯有一死一了百了——姐姐,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太狠辣, 太無情了嗎?因為你的嫉妒而害了一條性命,你夜裏還能睡得了安穩覺嗎?我并不是要和你争搶什麽,只是單純地想要報恩而已, 多了我的服侍,夫君往後只會過得更加舒心!你若是真心待他,又怎會計較這一點小事?!”

阿離看到女子身上不斷溢出紅色的雲霧, 蜿蜒地漫過來, 像一條條張爪舞爪的蛇。

她發現這女子的神情十分自然,和那些理直氣壯地觊觎別人老公的女人們并沒有什麽區別,只不過她把一切都明晃晃地擺到了明面上而已。

雲欲休的手壓住了阿離的肩膀, 他俯下身,低低在她耳旁說道:“這是被欲驅策的人。跟着他們也許就能找到欲都。”

阿離雖然不解, 但也知道此刻不是問話的好時機,便對那女子說道:“不如先見過你父母再說。我們從遠處來,已經很累了。”

女子笑得滿面生花:“自然是要帶夫君和姐姐到我家中好生款待!姐姐不是我說你,你也太不會照顧人了。日後, 我定會為夫君把一切都安排妥當,出行有車馬,吃食飲用一應俱全,哪能讓他這般餐風飲露呢。”

喲,八字沒一撇就開始踩人了!

阿離噗嗤一樂:“餐風飲露事小,被老鼠逼進樹洞事大。”

女子俏臉微紅,眼神有些閃躲:“今日只是意外!”

一直悶不作聲的男童忽然補了一句:“如風将軍今日出城,的确有好多大姐姐偷偷跟随着跑了出來……”

“別、別胡說!我才沒有喜歡如風将軍!那只是對英雄的崇拜而已,絕非喜愛之情!”女子氣急敗壞。

阿離大約明白了,這個女子被愛.欲控制了神智,本來在追求一個将軍,但撞見雲欲休之後,被美色所惑,見異思遷了。

男童撇撇嘴。

好巧不巧,一陣爽朗的大笑伴着馬蹄聲從身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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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離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面容非常英俊硬氣的男人騎着棗紅大馬,手中拎一柄沉重的偃月刀。

刀口染着新鮮的赤色,一聞便知是獸血。

“白家三小姐。”男人看了俏麗女子一眼,唇角揚起自信的微笑,“迷路了麽?我送你回去。”

阿離發現男人的身上環着一層幾不可見的綠色雲霧。

“如風将軍。”被稱為白三小姐的俏麗女子盈盈一拜,“有勞将軍,護送我與夫君回金寶城……”

聽到“夫君”二字,如風将軍面色驀地一變,目光沉沉,掃向站在一旁的陌生人。

居高臨下的目光在雲欲休臉上停留了一瞬。

如風将軍嗤地笑出了聲:“沒想到,白三小姐喜歡的竟是繡花枕頭!”

他舞了舞手中的偃月大刀,嗚嗡的金屬聲彰顯了武将的威風與力量。衆人只覺一陣寒沉沉的風撲到了臉上,拍得面皮生疼。

“夫君才不是繡花枕頭,他方才救了我的性命。”白三小姐辯道。

如風将軍哈哈大笑:“方才我在遠處瞧得真真切切,救你的人分明不是這高個子男人!而是旁邊的小矮……”

視線落到阿離的臉上,如風将軍重重一怔,噎得連打了三個風嗝。

荒效野嶺中,怎會有此等絕色?!脂粉不施,裝飾全無,一件不怎麽合身的大袍子,竟襯得她比花月還要嬌美,比清水流風還要純澈,比莺旋燕舞更要靈動!

與她一比,金寶城第一美人白三小姐竟成了庸脂俗粉。

阿離發現如風将軍身上的綠色雲霧顏色驀地轉深,向她氤氲而來。

她不禁納悶地微微偏了偏頭——難不成愛.欲的顏色還分男女?女的是紅色,男的是綠色?

見她呆呆愣愣地望着高頭大馬上的男人,雲欲休的臉上慢慢爬上一層寒霜。

他重重攥住阿離胳膊,陰沉沉附在她耳畔說道:“呆貨!那是權欲,他并不喜歡你,只不過看見女人便想要收入囊中罷了!”

“哦。”阿離發現自己的身體幾乎整個靠在雲欲休的胸.膛上,他的氣息把她包圍得密密實實。

她回頭看了看他,他身上并沒有任何雲霧。

她自己身上也沒有。

“我們身上沒有‘欲’。這樣的話,神仆豈不是一眼就認出我們了?”阿離低低地問道。

遇上白三小姐之前,雲欲休曾說過此行的目的便是殺掉欲都中看守天谛的神仆。

雲欲休的語氣漫不經心,帶着嘲諷:“‘神’怎會讓仆人看到自己的欲呢?只有看不見欲的人,才有成為奴仆的資格。”

阿離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見他二人頭湊着頭嘀嘀咕咕,白三小姐和如風将軍都不高興了。

如風将軍是雙重的不高興。

他是這金寶城最英俊,最有力量,也最具權勢的男人。他喜歡貌美的女人,但對于他來說,女人只是權勢之下的附庸之物,他心情好了,便給她們幾分好顏色,讓她們為他癡迷。

他可以不在意她們,但她們若不在意他,那便是打他的臉了。

他翻了翻手中沉重的偃月刀,刀尖直指雲欲休,唇角挑起一抹殺氣:“我乃金寶城如風将軍,今日看上這名女子,欲納她為妾,現在就要帶她走。你,依是不依?”

阿離感覺到自己後背一空,便知道雲欲休要化霧殺人了。她随手一撈,牽住了雲欲休的手,輕輕捏了兩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仰起小臉,笑吟吟地對如風将軍說道:“将軍,請容我和他說兩句話。”

如風将軍眯了眯眼,應了。

“形勢不明,最好不要打草驚蛇。”阿離把雲欲休拉到一旁。

雲欲休的笑容有些吓人。是很典型的變态殺人前的陰笑。陰得滲水的那種。

“你看那邊。”阿離安撫地捏了捏他的手指。

雲欲休不耐煩地回頭一看。

瞳孔微微收縮。

只見地平線上已不見了天谛巨獸的影子。那個方向,隐約可見一座城,隐在高高低低的山巒之中。

略退一步,離開白三小姐和如風将軍的欲霧,眼前的景象便只剩一片朦胧,甚至能隐隐看出天谛的輪廓。

很顯然,如果殺掉了面前的人,很可能就再也找不到通往欲都的去路了。如果用武力制住他們,難保把那欲.念吓得縮了回去……

欲都藏在特殊的禁制法陣中,想要進去,需要引路人。

雲欲休輕輕啧了下,低聲道:“若是驚動了那四個老奴,叫他們躲藏了起來,倒是有一點麻煩。罷了。”

阿離點點頭:“嗯!不錯!千萬不要打草驚蛇,要是把他們吓跑了那可是大大不妙。”

她如今真是非常了解雲欲休這個人了。方才他說過,那四個神仆實力與融摘星相當——很顯然,眼下的雲欲休根本不是融摘星的對手,所以想要殺死神仆,唯一的方法是偷偷潛到他們身邊去,出其不意地刺殺,這才有那麽一點機會。

這種話,大魔王是絕對不會宣之于口的!

做一名合格的反派大魔王,必須狂傲,必須自負,必須嘴死硬死硬!

阿離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常伴君側、擅長揣摩君心的那種老太監。

雲欲休垂眸看了看阿離,聲音有些飄:“你從前的事,我無所謂,也管不着。但你如今已是我的女人,若再敢讓別人碰你,我便會殺了你,再将元魂囚起來,折磨到天地俱滅那一日。”

阿離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她覺得自己和他待一起太久了,大概是患了一點輕度的斯德哥爾摩症——雲欲休這樣兇殘地說情話的樣子,竟然有些……迷人?!

她急忙順毛:“我絕不會讓他碰一指頭。只要進了城,立刻甩了他們。”

“嗯。”雲欲休不情不願地應了。

二人走回來,見那如風将軍跳下馬背,正與白三小姐說話。

“将軍,”阿離微笑道,“既然這位白小姐也迷了路,不若大家就同行吧,免得路上再撞見什麽兇獸。”

“好!”

這一路,只聽這将軍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的英勇事跡,又說他手中寶刀淨重多少,鑄造時耗資多少,再提到麾下有無數猛将,個個甘心替他出生入死。

白三小姐身上的紅霧不知不覺偏了許多到他的身上。

這将軍又道:“我的正妻之位,得留給城主未來的女兒,所以只能委屈你做妾。其實也算不得委屈,金寶城想給我做妾的女子數不勝數,我只是看不上罷了。跟着我,穿金戴銀吃香喝辣自不在話下。”

阿離道:“真是榮幸。”

多虧有這如風将軍在,白小三姐總算是矜持了一些,沒再死命糾纏雲欲休。

奇怪的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那座巍峨的城池之下。

金寶城。

穿過城門時,阿離覺得好像走進了一張奇怪的薄膜裏,除了如風将軍之外,其他的人身影都在飛速地變淡!

阿離心知不妙,伸手抓向雲欲休,卻抓了個空。

一層琉璃般的黑霧從他消失的方向掠來,纏到了她的手腕上。

她仿佛聽到極遠處傳來他陰森惱怒的聲音:“魂印。”

阿離眼前一花,再睜眼時,發現自己站在了一處富麗堂皇的府邸中。身邊只剩下如風将軍和他的馬。

手腕除了那縷能化成黑劍的魔氣之外,又多了個小小的菱形印記。

‘魂印?’阿離偏頭思索,‘莫不是大聖君放在遙卿卿身上的那種?這樣一來,我經歷的一切雲欲休也能感同身受。他難道怕我偷摸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情嗎?’

……

金寶城另一個方向,雲欲休站在了一處精致華美的院落中。

白三小姐狀似不經意地在他耳邊念叨:“夫君你看看,姐姐她經過傳送陣時,竟毫不猶豫就跟着如風将軍去了呢!真沒看出,她竟是這種嫌貧愛富的人呢……夫君也不要太難過,你還有我呢,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的!如風将軍其實已經追求我很久了,只是冥冥中,我總覺得自己的緣份還未到……”

雲欲休根本就沒聽見她在說些什麽,他的視線穿透了層層疊疊的院落,停在了一個老者身上。

那是一個無欲無求的人。

神仆。

就在他目光開始閃爍時,一股異樣的沖擊力驀地撞在了他的魂魄之上。

清晰的覺知告訴他,

阿離……被人撲倒了!

雲欲休的表情猝然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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