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胖子的自信

阿離發現, 雲欲休“上天”的方式好像和原本有些不一樣了。仙族修為達到道君便可以禦物飛行, 更進一階的聖君則可以憑虛禦風。說是“憑虛”,但其實也是需要一個初始動力的,便是常說的“一掠而起”或者“一掠千裏”,重點其實還是在這個“一掠”上面,它就是飛行的源動力。

但此刻的雲欲休卻更像是對着虛空使用了縮地千裏的術法。

他不疾不徐,緩步踏入了雲層中。

雲層之上,閃爍着無數暗紅色的符咒, 正是刻在堕龍池石壁上封印上古堕龍的那一種。

這些符咒憑空飄浮,在陽光下像琉璃般通透。

雲欲休冷笑着,揚起手來, 漫不經心地一抓。

只聽陣陣“刺啦”聲響起,覆蓋了整片天幕的封印,竟像一張琉璃巨網一般, 被他一手抓了下來!

輕輕一扯, 封印應聲破碎。

‘他的強大,已遠遠超出這個世間的認知範圍了!’阿離頗有些心驚。

妖魔一族,使用人身的時候其實是最弱的時候, 能夠發揮出的實力大約只有神魔身時的二至三成。

看來原著中的雲欲休并沒有成功釋放自己的本體,而是通過其他的手段增強了實力——遙卿卿與江拾轶破碎虛空進入神界時, 也就是剛剛突破了大聖君級的巅峰而已,與天谛的實力根本不在同一個層次。如果遙卿卿和江拾轶面對的是眼下這個雲欲休大魔王的話,他們絕對沒有半點勝算。

這其中,一定加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變數。

會是什麽呢?

阿離想破腦袋也沒想明白。總不能是她吧?

這時, 雲欲休已将那層封印徹底扯碎,他洩憤一般,将零碎的大陣團成一團,重重擲向地面。

一陣轟隆巨響之後,平原上多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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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欲休放聲大笑,帶着阿離踏入雲層之後。

阿離以為他會帶着自己沖出堕龍池,将聖宮夷為平地。

沒想到,沖破封印之後,竟到了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地方。

這裏沒有天空,沒有日月。視野中盡是一片昏黃的暗光,時間與空間好像都已經不複存在。

腳下是幹燥的沙礫,沒有風,空氣很幹淨,但讓人心頭發悶。

“這就是極惡之地。”雲欲休的聲音很平淡。

阿離微驚:“那日青衣隐侍不是說過,極惡之地已被聖宮占據了嗎?”

雲欲休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長袖輕輕揚起:“你以為這裏為什麽沒有一個活物?”

阿離恍然:“就……落地前你揮的那一袖子?!把這裏的敵人都給……清光了?”

很好,滿級大佬帶飛,從此開啓裝逼打臉的無敵流模式!

雲欲休唇角揚起:“呆貨。”

他撇下她,徑自往前走。

很快便看見一株奇怪的植物,在沙礫中異常突出。

一根光溜溜的莖杆上,孤零零地挂着一朵醜陋的花。

皺皺巴巴,團成一團,一看便能腦補出一個被沉重的生活壓力搞得愁眉苦臉的中年危機男。

“這就是……”

“滅情。”雲欲休怪異地看了她一眼,“若是喂你吃下它,你會忘記誰?”

阿離下意識地答道:“不知道啊?”

他的指尖游走在她的耳廓上,半晌,見她的耳朵依舊是圓圓小小的一只,他眯了下眼,目光重重一閃。

哦?不是江拾轶嗎?

他盯了她兩眼,心情沒變好,也沒變得不好。

“走吧。”

阿離摸不透這位的想法,便老老實實跟着他,穿過一道充斥着腐朽味道、滿是盤虬的老樹根的漆黑通道,來到了黑色的海灘上。

他帶着她,徑直走進黑浪翻湧的大海。

海水自動一分為二,就好像有兩堵玻璃牆直直插.入大海,将海水阻隔在外,分出一條十來米寬的通道。

阿離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興奮向前沖,結果一腳就踏進了海底的泥沙裏。

“……”

雲欲休難得地被逗樂了。他一邊笑着罵她呆,一邊把她攔腰抱了起來。

于是阿離就像坐上海底電纜車一樣,自動深入海洋深處。

她悠悠哉哉地欣賞左右兩旁的景色。

頭頂黑雲密布,陣陣悶雷從厚雲中碾出大滴的雨水,從暗色的天空砸落下來,彙入黑色的海洋裏。

黑色的巨浪在左右翻湧咆哮,一次次試圖用萬鈞之力把這兩個奇怪的入侵者壓扁,然而無論它們怎樣努力,卻始終無法突破雲欲休的真空壁障。從截斷面,可以清晰地看到海底洶湧的暗流,也能看出海水是怎樣分出層次的。巨量的海水聚在一起時,呈現出一種看似淩亂,但其實非常奇妙的規律,狂暴底下,隐藏着奇異的秩序。

一路走來,阿離一只活物也沒有見到——妖魔對強大同類的氣息最是敏銳,在雲欲休靠近黑海之時,它們早已搖頭擺尾潛入了深海中,伏在一絲光線都沒有的海底瑟瑟發抖。

雖然這海底世界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但阿離也算是大開了眼界,長足了見識。

沒多久,傳說中最隐秘的東魔天魔神堡壘出現在面前。

很像傳說中的龍宮。

只不過整座宮殿都是黑色的海底材料築成的,雖然建得磅礴大氣,但在這一片漆黑的海底,着實不怎麽醒目。

稍不留神視線就會從宮殿群上滑走。

雲欲休徑直走到了大殿門口。

不見他有動作,殿門便自動分開。

他走到殿外的臺階上,把阿離放下,然後帶頭往裏走。

阿離先是擡頭望了望。

海洋依舊被一分為二,從海底往上看去,只見兩堵水浪直沖雲霄,因為透視原理,最高處仿佛要合在一起,變成狹窄的一線天。

即便是身負修為的阿離,也被這樣的神異壯觀的景象深深地震撼了心神。

一不留神,雲欲休已走遠了,她急忙提着裙擺追了上去。

帝無神與玉琳琅就在大殿之中。她摟着他的身體,癱坐在銮椅下方。

“呵,沒食言啊。”見到雲欲休進入殿中,帝無神輕輕笑了下,咳出一灘暗色的血。

玉琳琅緊張地看着雲欲休,指甲不自覺地嵌入了掌心。

阿離也不知雲欲休用了什麽手段,只見他走到近前,撫了撫帝無神的額心。

帝無神殘破的魔軀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恢複。他清楚地感覺到,一絲強大到超乎了想象的魔元注入自己正在枯敗的魔心中,剎那間,仿佛脫胎換骨!

“魔尊,殺入聖宮時,還望帶我出征!”帝無神的神情桀骜依舊,話中卻已有了臣服之意。

“不需要。”雲欲休長袖一掠,“阿離,走了。”

阿離微微一愣。她不确定自己沒有記錯——這是雲欲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吧?

她不自覺地彎了彎眼睛,對玉琳琅說道:“安心待在這裏,外面的事情交給我們!”

“嗯。”

玉琳琅的笑容依舊溫柔。

阿離覺得她實在是一個非常豁達的女子——遇到這樣的事情,很多女子肯定會糾結于那段與融摘星的過往,覺得自己對不起帝無神,不配待在他的身邊,結果弄得虐身虐心,非得再出些生死大事,才肯放下執念,老老實實和心上人在一起。而玉琳琅,雖然看起來像個溫柔端莊的大家閨秀,但在這件事上卻是毫不糾結,實在叫令人感到意外。

帝無神顯然也有相同的顧慮。

“小琅,”他緊張地握住了玉琳琅的手,“我并沒有脫離危險,随時會死的,你別離開。”

玉琳琅忍不住笑出了聲:“傻瓜,我為什麽要走?那些事情又不是我的錯,我為什麽要用旁人的錯來懲罰自己?至于融摘星……我自問那些年沒有一絲一毫對不住他,真要算下來,反倒是他欠我更多。我為人大度,不與他計較,就當兩清就是了。深……這兩日,我留心看過你這裏,并沒有發現任何女子存在過的痕跡——你既願意等我近千年,必不會計較那些。我若還要矯情,那便是真的不知所謂了。”

饒是帝無神這種心腸冷硬又死要面子的人,聽了這番真心話,也不禁紅了眼眶,心中暗潮洶湧。

他的小琅,果然還是這般率真,一點也沒有變。

二人深情相擁,阿離也覺得眼眶和胸.口齊齊發燙。

這樣的感情,真好啊。

她的手指微微發癢,很想抓一抓雲欲休的袖子,但此刻歲月靜好,她覺得不大好意思。

她和他之間,又沒有愛情。

仿佛是聽見了她的心聲一般,殿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極其恐怖的轟隆巨響!

連腳下的海底都開始震顫。

阿離如願以償,攥住了雲欲休的衣袖。

“怎麽回事!”

“轟——”她的聲音被一陣震耳欲聾的轟聲淹沒。

有什麽東西重重撞擊在了大殿的側翼!

半秒之後,整座大殿搖晃着,翻到一邊!

雲欲休唇角浮起冷笑,身體懸在半空,漫不經心地眯起一只眼。

“是鎮海獸。”帝無神的聲音依舊冷靜,他反手摟住玉琳琅,倒掠到銮座上坐定,“鎮海獸向來與我井水不犯河水,它常居深海,極少出來活動。”

下一刻,一只純黑色的巨大觸須刺破殿門,擰動着探入殿中!

它竟突破了雲欲休的真空壁障!

與那根巨型觸須一道湧進來的,還有隐隐帶着音嘯聲的萬鈞海水!

一瞬間,殿中的一切都被卷入黑色的海水中。

帝無神雖然久居海底,但他其實并不喜歡濕噠噠的環境。他收集了無數避水珠,安置在魔神堡壘外。

此刻,那些黑色的珠子也随着巨浪湧入殿中,看起來像是一個個巨大的海底泡沫。

帝無神與玉琳琅掠進了最大的那個泡泡中。

阿離沒動,因為雲欲休的身體就像是一團火焰,但凡湧向他的海水,都會在距離他尺把遠的地方蒸發成黑色的水汽。

能夠帶來威脅的,是那恐怖的大觸須。

觸須之上,長滿了巨大的黑色吸盤,蠕動時發出令人作嘔的聲音。

觸須只探了一半進殿中,因為它實在太大了,中段足有殿門那麽粗,卡在了門上。

它四下揮動,吸盤瘋狂地吸住碰到的一切物體,劇烈蠕動幾下之後,無論是殿中的銮柱還是地面的巨磚,都被那吸盤絞得粉碎,順着吸盤正中的小口吞入觸須之中。

阿離感到又惡心又恐怖。

帝無神氣得大笑起來:“畜生!迫不及待要尋死麽!”

珊瑚色戒尺從避水珠的氣泡中蕩出來,在奔湧的黑色海水中暴漲至十來丈長,“啪”一下敲擊在那觸須的吸盤上。

觸須吃痛,倒卷過來,尖頭上一排依次縮小的吸盤齊齊吸中了珊瑚戒尺。

旋即,觸須盤縮,将戒尺整根卷入,所有吸盤齊齊張開,重重吸在了戒尺上,啪叽啪叽地蠕動起來。

帝無神的本命神兵很快就彎曲變形了!

“這不可能!”他眉間的“川”字高高隆起,滿眼不可置信。

阿離敏銳地發現,一片漆黑之中,那黑色的觸須上仿佛泛着一層極淡的金光,一閃一閃。

這金光讓她心頭湧起一股不怎麽好的預感。

她很快就确定了,觸須本身根本不足以破壞帝無神的珊瑚戒尺,但只要有金光微微亮起,戒尺便會很快融化變形。

“是‘神之力’。”阿離的心微微一沉。

這樣的金光,曾在女神仆跪地祈求之時,自虛空中降臨至她的身上。

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腳!否則一只久居深海、不愛活動的懶散鎮海獸,怎麽會突然狂性大發,平白無故跑出來拆鄰居的家?

她偏頭去看雲欲休,只見他滿臉嫌惡,好像身上纏到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阿離眉心篤地一跳。

在欲都時,面對那些各色的欲望霧氣,雲欲休也是這樣極度厭憎的表情。

她猜到了。雲欲休其實并不是能夠窺探旁人的心聲,而是能夠感知到欲望,就像她在欲都的時候一樣,可以見到氤氲在人身上的欲之霧。欲望,足以洩.露一個人的心事。他本體受困,元神脫竅游走在世間,對于他來說,最大的敵人其實并不是來自仙族或者妖魔,而是獄卒!所以,一旦有人對他的真實能力産生疑惑,就會引動他的殺機。

阿離怔怔地想,他一定厭惡死了那些欲望,畢竟被囚在那裏的時候,這些無孔不入的髒東西無時不刻都在磋磨他,要取他的命。

換誰不發瘋啊!

阿離發呆之時,一個含混不清,像是怒濤翻湧般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不……要……弄……死……”

“是,主……人……”

一聲“咔擦”脆響之後,帝無神的本命戒尺,破碎了。

他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鮮血。

卷起的觸須轟地彈開,尖端筆直,襲向帝無神。

阿離心跳加速,反手捏了下雲欲休小臂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騰身而起,轟隆一下現出神魔身!既然他不愛吃,那便換她來!

此刻,觸須尾端剛好碰到了帝無神和玉琳琅容身的泡泡。帝無神想要閃躲,卻發現這畜生和自己認識的那只已是天壤之別!

電光火石間,帝無神二人就被逼到了角落。

正當他面目猙獰,打算祭出心魔時,忽然看見一大片白茫茫從天而降。

“嗯?!”

正是阿離的圓肚皮。

她現出神魔身,高高躍起,然後一個猛子紮向觸須較為脆弱的光滑面肢體。

“咕嚕嚕嚕……”

她的毛毛上浮出無數大大小小的氣泡,呆毛被水流沖扁了,伏在她的腦殼後面,她眼神兇狠,揚起巨爪和短喙,啪叽一下踩住了那條觸須,低頭就啄!

她的力量已強大到可以無視海水的阻力,腳爪摁住觸須之時,觸感清晰地傳來,她能感覺到這觸須原本很有彈性、能夠輕易刺破然後流出鮮嫩汁液來。但此刻,它的表面好像包裹了一層金屬薄膜,喙啄在上面,反震之力叮叮傳入腦海,震得她頭昏腦漲。

她可以略微壓扁它,卻無法啄穿那層金光!

阿離可不會輕易認輸!

啄了幾下無果,阿離抿住喙,憋足勁,重重給了它一個屁墩!

轟!

巨大的圓滾滾身軀砸在觸須中段,整座大殿都向着海底下沉了幾分。

那鎮海獸吃痛,瘋狂地扭動沒被壓住的那截觸須尖,想要倒卷回來戳阿離。阿離揚起喙,避開吸盤,和它對啄。

一時之間,受制于臀的觸須也奈何不了她。

殿頂上傳來受痛的嘶吼聲,嘤嘤嗡嗡地環繞不絕。

阿離得意萬分,撲着翅膀,狠狠向着觸須的根部碾壓過去。雖然弄不破那層像金屬網一樣的“神力”,但她可以利用體重把它整個擠扁!

這,就是胖子的自信!

雲欲休看得眼角亂跳。

真的,自從他脫離幼獸期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這麽辣眼睛的戰鬥場面了!

看到阿離再一次啄退了觸須尖的攻擊,用喙頂着地噗通翻了個身,腳爪朝天,用脊背碾壓那觸須時,雲欲休終于忍無可忍。

他揮了揮衣袖,把阿離捉了回來,身體好似沒有體重一般,輕飄飄地落到了觸須頂部,伸手一握。

只見那胡亂撲騰、把黑色海水攪出無數灰泡沫的觸須,忽然像被電了一樣,定住了。

再下一秒,雲欲休手掌下的觸須變成了灰黑的粉末,卷入亂流中。

湮滅并沒有停止,在他松開手之後,整條觸須就像是被點燃的引線一般,一寸一寸化為灰燼。

轉眼間,擠入殿內的巨大觸須便只剩一個灰黑色殘影,被奔湧的亂流一裹,連殘影也無法維系形狀。

海水中飄滿殘燼,變成了混濁的灰黑色。

潰散還在繼續。殿外,傳來了後知後覺的慘痛嘶鳴。

整座宮殿輕輕一震之後,好似有什麽壓力被卸去了。到了殿外一看,只見大殿頂部已被壓出了好幾處凹陷,殿頂和四壁都被吸盤啃得坑坑窪窪,可以想見,用不了多少時間,這鎮海獸就能把整座魔神堡壘給活拆了。

只可惜在雲欲休的魔爪下,它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此刻,龐然巨物鎮海獸已變成了一串串混濁的氣泡,消散在海底暗流中。

解決了鎮海獸,雲欲休随意地揮了揮袖子。

海水被破開,一條通天大道直直延伸至海面。

雲欲休怪異地看了阿離一眼,道:“若我所料不錯,西魔天那裏也會發生同樣的變故——如果運氣夠好,或許還來得及見那蠢熊最後一面。”

阿離想起方才鎮海獸無意識的呢喃聲,不禁寒毛倒豎!

“你是說,這次襲擊針對的是我?為什麽?”

“我也想知道為什麽。”雲欲休面露不解,“莫非,‘他’以為可以利用你來威脅我?愚蠢。”

他挑挑眉,搖了下頭。

阿離沒空和他計較,她招呼帝無神與玉琳琅,一起向西魔域飛速奔去!

“到底是怎麽回事?鎮海獸身上怎麽會有‘神’的力量?西魔域也會被這樣的東西攻擊嗎?”風馳電掣間,阿離急急問道。

雲欲休嘴角勾起冷笑:“看來,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阿離正要發問時,看到地平線上泛起了一圈土黃。

西魔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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