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膩歪

今日是阿玉生辰, 雖然阿離崽沒能回來給她慶生, 但夫妻二人還是按着自己的思路給崽子準備了滿滿一桌好吃的。

阿玉用長長的鮮豔紅指甲敲了敲長長的案幾,嘆口氣,“都屠,什麽時候去搞幾只仙族的傳訊光鶴來用用啊?就算崽兒趕不回來,好歹也能知會一聲,省得我盼到心肝兒都疼。”

都屠撓着大腦袋,一臉無奈:“弄上幾只倒也不難, 問題是,那玩意得注入靈力才好使。”

阿玉蔫蔫地歪在金絲軟榻上:“咱魔域這麽大,聰明人又多, 怎麽就是搗鼓不出這些小玩意兒呢!”

殿外忽然有人來報:“報——西魔天大人,白蟻王求見!他說有阿離大人的消息!”

夫婦二人對視一眼,笑容從唇角擴大到眉梢:“快, 傳他進來!”

圓頭的蟻族小青年慢慢走進殿中。

阿玉輕輕眯起眼睛, 笑了:“喲,做了一族之王,就是不一樣呢!”

老熊無辜地眨巴的眼, 盯了這圓頭青年半天,實在看不出哪裏和從前不一樣——從前, 他也沒仔細瞧過這柔軟的小家夥。

不過夫人說不一樣,那就是不一樣了。

都屠點點頭,頗有氣勢地笑了兩聲:“不錯!精神了!”

“是嘛?”圓頭青年慢慢擡起了臉,臉上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那可真是托了二位的福。”

阿玉眉心微蹙,“呼”一下放平了高高跷起的二郎腿,身體微微前傾,神色危險:“說,正,事。”

“啧!”白蟻小青年露出一口尖牙,“夫人還真是敏銳呢。正事啊,說起來話就有點長了,不過,我有興致說,二位倒不一定有興致聽……”

都屠神經再粗也能感覺到不對勁了,剛一瞪眼,手臂就被阿玉牢牢摁住。

阿玉嬌笑着,把細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縫,悠悠倒在大軟枕上,道:“今日恰好閑來無事,你且說吧。”

“哦?呵呵,呵呵呵呵,”白蟻徑自笑了一會,背着手踱了兩步,“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根本不會關心我這樣一個小小的妖魔吧!呵,我冒着生命危險,想盡了辦法,才将西魔域有內鬼這個至關緊要的消息傳給了你們,你們将計将計,把那些叛徒一網打盡——怎麽,覺得自己很聰明,很厲害,很了不起,是吧?!”

“那是自然!”都屠哪裏受得了半點熊氣,當即重重一掌拍在長長的案幾上,“拳頭不夠硬,只會唧唧有個卵用!”

阿離安撫地擰了一圈熊腰肉,挑眉道:“若我記得不錯,當時便論功行賞封你做了蟻王。怎麽,區區一個白蟻王位,滿.足不了你麽?”

尾音剛落,她又擰了老熊一把,嗔道:“別把吃的弄壞了,指不定崽兒能回來!”

白蟻眼中閃爍着暗芒,唇角咧到了耳根,露出兩行參差不齊的尖牙:“你們要是真有心賞我,就該助我提升實力!光空口給我封個蟻王有什麽用!誰會服我?!他們嘲笑我,欺負我時,你們又在哪裏?!哈!莫要說幫我出頭了,我堂堂一族之王,想要見你們一面,還得編個借口——你們有把我放在眼裏麽!對,你們這些大人啊,永遠都是這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永遠都是!”

都屠臉上大大地寫滿了“懵”字:“你說啥?你咋能把不要臉皮的話說得這麽理直氣壯來?助你提升實力?哈,哈哈!飯要不要喂你吃?!”

阿玉一針見血:“我怎麽記得,你當時感激涕零,恨不能把我宮殿的地磚給磕出個大窟窿?今日反倒來這裏興師問罪了?有意思。莫不是,有誰幫助你提升了實力麽。”

她輕輕捏了捏都屠的肥肉。都屠猶自不忿,低低地嘟哝着“怕他個卵”。

那白蟻圓圓小小的肚皮裏仿佛裝滿了話,不吐不快:“哼,你們兩個是這樣,堂堂魔尊,也還是這樣!空口白話誰不會講?講了又有什麽用?!讓我做北魔天?!呵呵,笑話!我差點兒被一個想要奪我王位的逆賊殺死的時候,你們在哪裏,魔尊他又在哪裏?!解決了你們,我便去找阿離大人和魔尊算帳!你們這些大人,永遠只會擡着一張嘴,空說些好聽的話!實事卻是一件也沒有做的!”

“喲,怨天尤人了。”阿玉掩着嫣紅的唇,咯咯笑出了聲,“咱們妖魔一族,想要提升實力可是再簡單不過了!誰不服氣你,你便吃他呀!吃得多了,實力自然就上來了。你既然膽小惜命,今日,又是從哪裏借來的膽子?!嗯?!”

尾音伴着天魔威壓,重重蓋向殿下的白蟻。

只見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金光一閃而逝,阿玉釋放的威壓被反彈回來,像一股低氣壓旋風一樣糊在夫婦二人的臉上,把二人的發型都壓得不大好看。

“動手。”阿玉話音未落,身體已急遽膨脹,巨大的九狐尾輕輕搖着蓬松的狐尾,立在了巨大的石窟中。

有了上次拆家的教訓,這一回他們把魔窟修得要多大有多大,足夠夫婦二人現出原型在地上打幾十個滾。

一條狐尾卷住長長的案幾,将它放置到高處凸起的石條上。

黑熊雖然有些不理解夫人為何對一只小小白蟻如臨大敵,但他向來唯命是從,當即也現出神魔身,撈起本命錘,二話不說兜頭砸下!

白蟻狂笑着,不避不讓用自己的腦袋接下了這一錘。

金光流淌,白蟻毫發無傷。

“原來這就是西魔天大人的本事麽!啧啧,不過如此!”白蟻一邊嘲諷,一邊現出了神魔身。

一聲破帛般的脆響回蕩在石窟中,狂風将火盆中的焰卷起幾丈高,一只巨大的白蟻拔地而起,竟比阿玉和都屠二人加起來還要更大!

“喲,難怪了。”阿玉嘻嘻笑着,沖都屠使了個眼色。

都屠舉起雙錘,長吸一口氣之後,猝然發出了驚天動地的熊吼。大大小小的碎石被震落下來,整個石窟中好像下起了一場石頭暴雨。

阿玉輕笑着,揮擺九條長尾,激起一股狂烈的旋風。

狂風卷着碎石,視野頓時一片模糊。

夫婦二人各挑了一個刁鑽的角度,直襲白蟻!

沒想到的是,那些本該極脆、易折的蟻足和觸須,竟然無比堅硬,都屠的巨錘砸在上面,濺起無數火星,反震之力震得熊掌發麻,那白蟻卻毫發無傷。

它只要随意地揮舞肢體,就可以輕松攔下都屠阿玉二人的所有攻擊——即便攔不住,護體的金光也會保護它免受任何傷害。

“這玩意兒邪門!像仙族的本命源氣!”阿玉尋了個間隙,與都屠耳語,“若是這樣,只能以強力破了它!”

“好嘞!”都屠二話不說,舉錘再次砸過去。

既是要破護身防禦,那也無需什麽章法,不必非要擊打對方的要害了。

都屠敞開手腳,把一對巨錘生生舞出了音爆。

然而無濟于事。

反倒是那白蟻,在這一輪狂風驟雨般的攻勢之下,飛快地學會了如何戰鬥。

很快,一根尖利細長的前足便擊中了阿玉的肚皮。

只聽“啪”一聲脆響,她被遠遠地擊飛出去,撞擊在石壁上。

鮮紅的毛發之中,快速地洇出一道血痕。

“夫人!”都屠目眦欲裂,飛身撲去。

後背空門大開!

白蟻呵呵大笑着,揚起一條細足,輕易地刺穿了老熊一身厚肉。

“噗嗤!”

阿玉剛爬起來,便看見自家憨熊被紮穿了肚皮,整只高高地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蟻的狂笑聲回蕩在石窟中,它奮力揚起前足,把都屠巨大的熊身舉向洞頂。

“高高在上啊!我讓你們高高在上啊!”他看起來已經徹底癫狂了,“我才不要留活的!反正大人們,從來也不會關注我們這些底層蝼蟻!你們是這樣,魔尊是這樣,主人肯定也是這樣!主人賜我神力,只是為了他自己高興而已!他根本不會管我的!哈哈!我早就知道是這樣!所以……你們給我去死吧!”

“都屠!!!”阿玉第一次感覺到手足冰涼,心髒直通通墜到了腳底。

她渾身顫抖,倚着牆壁歪歪往下跌坐。

熊身的魔氣順着傷口瘋狂外洩,眼見着,都屠就要維持不住神魔身了!

一旦變成人身,那根巨大的蟻足立刻會将他整個撐爆!

阿玉知道此刻危急到了極點,卻渾身綿軟,提不起半點力氣來。

‘沒用的……我破不了它的防禦……’她怔怔地想着,呆滞的狐貍眼睛裏流下兩行巨大的淚。

“夫、咳、夫人別、別擔心,看夫君我如何……”都屠徒勞地揮舞着四只熊掌,在半空拼命掙紮。

他的手夠着了石窟頂。

他拼盡全力,從洞頂上挖出了一塊巨大的黑石,咬緊牙關,将它重重擲向白蟻的腦袋!

熊爪崩裂,一串巨大的血珠子拽在黑石後方,好像能增加它的威力一般。

阿玉睜大雙眼,嘴唇顫抖,死死盯住那塊巨石。

“砰!”

它在白蟻的腦門上打了兩個轉轉,滑落一旁。

阿玉閉上了眼睛。

“夫人快走!”都屠合攏雙掌,緊緊抱住透體而過的蟻足,沖着阿玉吼道,“去保護崽崽!”

阿玉身體裏好像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她一個激靈爬了起來,捂住受傷的肚皮,變回人形就往洞口沖。

她根本不敢去看身後的景象。

她自欺欺人地想着,也許她離開之後,老熊就會爆發出更強大的力量……

腳踝忽然傳來尖銳和鈍痛交織的劇烈痛楚。

阿玉摔倒在地,回頭一看,只見自己一只腳被白蟻的後足碾入地底,那蟻足上茸毛顫動,裹起她的鮮血,向着她的身體重重碾來!

她揚起臉,正好對上了老熊心痛至極的眼神。

“夫人——”

阿玉凄楚一笑,心想,‘罷了,夫妻死在一起,也不算太壞。兒孫自有兒孫福,希望魔尊能護住阿離,替我們夫婦二人報仇!’

老熊心痛至極,一口心頭血噴湧而出,眼見着身體不穩,就要恢複人形了!

阿玉眼前的一切變成了慢動作。

她看到白蟻揚起另一條前足,對準了老熊的大腦袋,又看到它揚起另一條後足,對準了自己的胸.膛。

再下一眼,眼前只餘一片白光……

死亡,原來也就這樣而已……

……等等?

阿玉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這白光,并不是死亡來襲,而是洞頂被掀掉了?!

視線一轉,世界一幀一幀在她眼中晃過。

她看到挖空山腹建成的石窟變成了光禿禿的四面牆,天光不要錢地灑進來,把殿中所有的東西都變成一片白茫茫。放置在洞壁上的長案幾歪了,幾個圓圓脆脆的紅果子正要滾落下來。

阿玉腦海裏劃過一個念頭——崽崽一定喜歡啃這漿果。

旋即,她看見斷裂的石窟頂部後知後覺地燃起了魔焰,那樣至黑至純的焰,比魔尊當年巅峰之時使出來的更加駭人。

再下一刻,一團巨大的雪球從破碎的洞頂砸落下來,“轟”一下,把白蟻大半個身體砸入地底,壓得它一聲痛嘶,噴出了舌頭。

阿玉還沒回過神,便見一個漂亮的喙叼住了那根穿透老熊腹部的蟻足,重重一薅、一撸。

老熊被解救下來,他根本沒顧上自己腹部的大洞,落地的瞬間,笨重的身體就開始奔跑,沖向阿玉。

“夫——人——”

直到老熊撲到面前恢複人身一把打橫抱起她,阿玉眼中的時間流速才恢複了正常。

夫婦二人都沒顧上自身的疼痛,四只眼睛齊齊望向那從天而降的大雪球。

從地上望去,只見兩只巨型腳爪一前一後,踏住白蟻的腦袋和後腰,摁得它動彈不得。整個圓圓的大肚皮上布滿又細又軟的白毛,看起來手感非常好。身後背着一對黑色的小翅膀,此刻正直直地豎起來,姿勢擺得兇神惡煞。

腦袋渾圓,沒有脖子。

頭頂上飄着三撮呆毛。

它正在洩憤一樣逮住白蟻就是一通亂啄。

“那,那是……”

這時,被阿玉特意放置到洞壁高處的長案幾終于倒了,幾個圓圓的紅果子率先滾落下來。

只見那只巨鳥短喙一揚,準準地接住了那串漿果,“咔擦”一咬,囫囵吞入腹中。

兩道人影從洞頂落下,站在了都屠阿玉的身邊。正是帝無神與玉琳琅。

都屠阿玉受的并不是致命傷,帝無神蹲下身,凝聚了魔氣替二人醫治。

“東魔天!”都屠老淚縱橫,一把薅住了帝無神的手,“老哥之前一直以為你假清高不理人,嗚嗚,今日才知道錯怪老弟你了哇!”

阿玉嘴角直抽,別開了頭。

“這位是弟妹吧?真是長得仙女似的,跟我家阿玉正好湊一對姐妹花!老弟你可真有福氣,和我老熊一樣有福氣!”老熊自來熟起來誰都慫。

帝無神抿住唇,眉間的“川”字隆起老高。

身後,白蟻被一寸一寸壓進了地下。

到最後只剩一顆腦袋栽在大殿正中。

白蟻已經徹底蒙圈了,頭頂的觸須軟趴趴地鋪在地上,整只蟻搭眉慫眼,萎靡到不行。

“能不能拆了它的網?”阿離回過頭,甕聲甕氣地問雲欲休。

雲欲休浮在半空,黑袍在亂風中輕輕飛揚。

他漫不經心道:“試試?”

“試吧!”阿離揚翅飛了下來,在半空中恢複人身,落到都屠阿玉身邊。

雖然帝無神的魔氣把夫婦二人的傷處包裹得密密實實,卻依然能看出裏面一片血.肉.模.糊。阿離感覺到胸腔裏抽出一縷一縷酸酸的液體來,直直湧上腦門,然後沖入眼眶和鼻腔。

她擡頭望了望明亮的天光,眨眨眼,笑嘻嘻地低下頭來。

“沒事吧?!”

夫婦二人像她一樣快速地眨巴着眼睛,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都屠聲若洪鐘:“能有啥事,區區一只小白蟻而已!崽崽你若遲來一刻半刻,爹爹已将它大卸八塊啦!”

阿玉白他一眼,對阿離說:“可惜了,原本給你準備了好多好吃的。”

阿離回味了一下剛剛囫囵吃掉的紅果子,發現依舊還有一股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缭繞。

她忽然就沒忍住,啪叽掉下幾顆大淚珠。

“我吃到了!”嘴一扁,阿離一頭紮進了阿玉的懷裏,“嗚……我吃到了,超級好吃!”

“好吃就好……”阿玉吸着鼻子,“好吃就好,啊!”

都屠也紅了眼,一個勁兒拍帝無神的手背:“兄弟,夠義氣!老哥記住你啦!”

一家子其樂融融。

獨自對付神力的雲欲休忽然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屑地輕笑出聲:“膩歪。”

手中魔焰滲入白蟻周身的淡金色光芒中,試圖将之剝離。

白蟻的慘叫驚天動地,只不過在座的各位都像是聾了一般,根本無人看它一眼。

“唔?”雲欲休停下動作,屈起食指,重重敲了下白蟻的腦殼,“是你?”

那白蟻早已吓癱了,結結巴巴便道:“魔尊大人,小的正、正是為您取回北魔域域主令的人啊……”

他本就聰明,此刻知道要完,趕緊挑着能救命的說,只聽他急急說道:“大人大人,小的不是存心的!是,是有人強迫我,給我灌了許多功力,然後逼我來殺死西魔天大人!否則,小的怎麽可能一夜之間就變成天魔了啊!魔尊大人請饒我一命,我可以帶大人去找那個人——小的為了以防萬一,故意在那人身上弄了一點我的氣味!”

雲欲休似笑非笑:“如此,還殺不得你了。”

白蟻眼淚汪汪:“小的雖然是被逼的,卻也不敢說冤枉,等到大人收拾了幕後主使之後,要怎麽發落,小的絕無二話。”

雲欲休手中本已凝出魔焰,卻見白蟻哭泣之時,周身那瘋狂舞動的權欲觸須一根一根斷裂,消失在空氣中。

見過吓得欲.望縮回體內的,卻沒見過直接吓斷了根的。

他不禁被逗得噗嗤一樂。

白蟻在他的示意下變成了人身,縮手縮手跟在他身後,老實得讓人不忍心揍。

他擡眸懶懶一掃,視野中卻只有帝無神、玉琳琅和都屠三人,阿玉與阿離不知所蹤。

雲欲休眉頭微蹙,環視一圈,見那母女二人鬼鬼祟祟縮在一處角落,正在竊竊私語。

……

阿離被阿玉拽到了一邊。

阿玉腳還跛着,精神卻好得不得了,滿眼閃爍着八卦之光。

她道:“你咋變這麽厲害?你們是不是雙.修了?!娘聽說上古曾有奇術,可采.陽.補.陰,是那個不?”

阿離滿頭黑線:“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阿玉滿臉不信:“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兩個相互喜歡的人待一起那麽久,若還不發生點什麽,那豈不是證明他不行?”

阿離嚴肅地說道:“我不知道他行不行,只知道他不會。所以千萬不要在他面前提起這種事,他要殺人的!”

阿玉一巴掌捂住了她的嘴,臉上的笑容無比僵硬。

阿離被身後傳來的殺氣刺得縮了縮脖子,一回頭,發現雲欲休站在不遠處,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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