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車子在路上平穩行駛，現在是真正意義上的五更，現代社會最安靜的時候，大部分人都還在深度睡眠。

車內安靜了一段時間，黃一繁說到“蘇泓跟變了個人一樣”時，朗卓然心又揪起來。

“他怎麽了？”

半晌，朗卓然問道。

他還想問，蘇泓為什麽會主動引那些小混混，又為什麽想要教訓他們？

這種回憶少年時的機會不多，黃一繁也打開了話匣子。他偏頭看一眼蘇泓——還靠在椅背上睡着，姿勢角度都幾乎沒有變過——才繼續道：“我其實之前跟蘇泓也不太熟悉，但一起打過架之後，我覺得他雖然話少安靜，但至少還算開朗，可第二天我再見到他，就明顯地感受到，他整個人變得特別……”

黃一繁停頓下來，眉頭緊皺，似乎在思索合适的形容詞，良久，他才道：“……陰郁，孤僻，封閉。”

他一連說了幾個詞，每多說一個，朗卓然心就揪緊一分。

“他話比以前更少，幾乎不見笑臉。如果不是必要，幾乎不開口說話。也就跟我還能說上兩句話。”黃一繁嘆道，“他這個狀态持續了得有一年多，高二下半學期的時候吧，才好了一點。至少……看起來是個正常人了。不過高中三年，也就我跟他關系還好點，後來挺多人跟他示好，反正我是沒見誰能跟他走近的。我一直覺得……自打打架那天晚上過後，他就誰也不相信了。”

朗卓然用力攥緊手中的方向盤，攥到指尖發青發白，他猛然踩下剎車，把車停在路邊。

黃一繁往前一栽，又扶住差點倒下去的蘇泓，驚道：“你幹嗎啊！”

緩緩吐出一口氣，朗卓然輕聲道：“對不起。”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發生改變，更何況是這樣巨大的，颠覆性的變化。

朗卓然突然想到，前世，他初見蘇泓時，蘇泓眼睛是亮晶晶的，會說俏皮話，會對他笑。後來，是他眼睜睜地，看着蘇泓眼裏的光，一點一點黯淡下去。

朗卓然低頭趴在方向盤上，胸口痛得近乎麻木。

黃一繁在後座看着，不由擔心：“……你沒事吧？”

良久，朗卓然才起來，緩緩吐出一口氣，“沒事。”

平靜下來，朗卓然終于能思考，蘇泓到底是因為什麽，才會發生這樣的變化？

他只是回家過了一晚上……

回家……

朗卓然思緒猛地停在這裏。

回家！

這件事，一定跟他家裏人脫不開關系。

可家裏人又能對他造成什麽影響？即便是因為打架被家長訓了一頓，也不至于讓一個人從此變得封閉自我。

這必然是一件非常重要的，甚至有可能會颠覆少年蘇泓的生活的事。

恍然間，朗卓然又想到當時蘇汐自作主張，安排蘇來鳳和蘇泓見面那次，蘇來鳳說的那句話。

“當初大哥就該聽我的把你送走！”

所以，蘇家人曾經考慮過将蘇泓送走，但不知什麽原因，又沒有這樣做。

可看當時聽到蘇來鳳這話時蘇泓的反應，他顯然早就知道這件事。

難道……蘇泓就是在那晚知道了什麽？

想到這，朗卓然心又猛地痛起來。

他想象不到一個人得知自己被父母計劃着送走是怎樣的感受，但他不用想都知道，這對那個時候的蘇泓，無異于天塌地陷。

沒有立刻啓動車子繼續出發，朗卓然擡頭看向後視鏡，看着蘇泓沉靜的睡臉，略有些遲疑地開口問黃一繁：“你有沒有……見過蘇泓的父母？”

時間太晚了，黃一繁正有些迷糊，聽到朗卓然這話，懵懵地道：“……蘇泓父母？沒，沒見過。”

說着，黃一繁又想到什麽，突然精神起來，皺眉道：“雖然我沒見過他們，但我對他們印象很不好！蘇泓從高中起，就已經在外面做家教了，你敢信？他能拿獎學金，能拿競賽獎金，就連平時的生活費都能靠這些負擔，他卻還抽出時間出去做家教！後來還是因為被老師發現了他的成績稍有下滑，他才沒再去了。”

黃一繁語氣氣憤中還帶着佩服：“後來我們上了大學，他更是做各種事，家教，翻譯，跟導師做項目，反正每天就沒閑着的時候。本來他就是我們宿舍裏最苦逼的醫學生，再加上做這些事，我都不知道他怎麽撐下來的。”

“可更讓我不解甚至生氣的，他們家家境，真的不差。當時他家住在我們學校那一片，最貴最高級的小區裏。房子的價格可能是我們家五倍。”黃一繁氣道，“我不知道這樣家庭的孩子為什麽需要拼命賺錢養活自己，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們根本不好好對他。”

黃一繁說着又嘆口氣：“不過這種事太私人了，而且蘇泓又敏感，所以我也就自己想想，沒敢問過他。”

朗卓然掐着自己的眉心，聽到黃一繁最後一句話，他由衷道：“謝謝。”

朗卓然話未說盡，黃一繁卻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潛臺詞——

“謝謝你體貼地沒有追問他。”

黃一繁擺擺手，輕聲道：“我也沒做什麽。我們家也就是普通家庭，不然要是有錢，當時還能幫他一把。”

還好蘇泓還有他這樣一個朋友。

朗卓然心裏泛酸，看着後座的蘇泓，先前所有的求知欲都消弭殆盡。

叫了黃一繁一聲，朗卓然道：“能不能不要跟他說我們談過這些？”

他不希望蘇泓再想起任何不好的回憶。

黃一繁聞言微微一怔，旋即了然點頭，“肯定的。”

十分鐘後，黃一繁家樓下。

黃一繁先下了車，看着還沒有醒轉跡象的蘇泓，又看看朗卓然，遲疑半晌，道：“要不……你抱他上去？”

“謝謝。”朗卓然應一聲，上前解開安全帶，把蘇泓抱下了車。

蘇泓睡覺時真的很乖，而且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睡得極沉。被抱着走動，也只是動了動嘴唇，就繼續乖順地靠在朗卓然懷裏，長長的眼睫安靜垂着，偶爾顫動一下，精靈似的。

走進電梯時，朗卓然沒忍住，低頭吻了吻蘇泓的額角。

“咳……”黃一繁在後面尴尬地低了低頭，假裝什麽也沒看見，按下電梯按鈕。

他覺得自己已經把好朋友給賣了。

朗卓然把蘇泓安頓好，沒有多留。

臨走前，他對黃一繁道：“謝謝，麻煩你們照顧他了。”

說着他沉吟一瞬，又道：“他要是問你們怎麽回來的……也先別提我了。”

蘇泓再醒來時，除了嗓子很幹以外，倒也沒有什麽難受感。

用了幾秒鐘時間反應過來這是哪裏，蘇泓徹底清醒了。

找出自己手機一看，已經是中午十二點。

這一覺睡得實在夠久，蘇泓走出客房門，就見許雲菲正坐在客廳桌子上，對着電腦敲字。

聽見聲音，許雲菲回頭：“醒啦？我去給你倒杯水。”

“學姐！”蘇泓連忙上去攔住她，“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

許雲菲已經顯懷了，蘇泓怎麽能讓她給自己倒水。

“成，”許雲菲爽朗一笑，“那你自己倒啊，我這還有點事忙。”

蘇泓自己倒了水，然後又借了洗手間洗漱一下，才出來問許雲菲：“學姐，昨天我們幾點回來的？”

他本來以為他們會直接睡在SINK了。

許雲菲搖頭：“我不知道你們幾點回來的，估計早不了。黃一繁現在還在睡呢。”

說着她十指快速在鍵盤上敲擊一陣，重重按下回車鍵，把筆記本一合，“搞定！”然後站起來問蘇泓：“你餓不餓？黃一繁還沒醒，沒人做飯。我給你……叫個外賣？”

“不用，”蘇泓道，“我來做吧。”

許雲菲驚訝：“還真會做飯了啊！去去去，我嘗嘗你的手藝！”

等蘇泓做好飯，時間已經走到下午一點半，黃一繁終于睡醒了，頂着雞窩頭從卧室裏出來，抱住許雲菲就要親，然後被她一巴掌扇飛，才想起來蘇泓還在。

沖蘇泓笑了笑，黃一繁轉身去拾掇自己了。

黃一繁再出來時，終于有了個人樣。看到蘇泓端上桌的菜，黃一繁誇張地驚叫幾聲，嘗了幾口，又誇張地贊嘆：“可以啊我們蘇泓！堪比米其林三星！”

蘇泓和許雲菲都沒搭理他。

三人開始吃飯，随口瞎聊着，沒有人再提昨天的事。

“你什麽時候回H市啊？”

飯後，黃一繁問蘇泓。

蘇泓這次請了三天假，加上他本來可以輪休的兩天，一共五天假期。

得知這個，黃一繁道：“太好了！那你最後一天再走呗！留在S市陪我跟雲菲。”

蘇泓正想推拒，許雲菲也道：“是啊，你回H市也是自己一個人，沒什麽意思。”

知道他們是想替自己排解心情，蘇泓心裏感動，笑了笑，沒再拒絕：“那就打擾你們了。”

蘇泓就這樣暫住在黃一繁家裏。

當晚想換衣服時，他才想起來，他的行李箱還在朗卓然那。

不過他也懶得去拿，暫且借了黃一繁的，第二天就去買了幾套新衣服。

蘇泓在黃一繁家住了三天，這期間，他沒聯系朗卓然，朗卓然也沒聯系他。

臨走前一天晚上，蘇泓突然收到朗卓然的微信。

就一張圖和一行字。

LZR：[圖片]

LZR：我的婚禮，邀請你參加。

蘇泓看着這兩條消息，心中一片漠然。

點開圖片看了看，玫瑰燙金的兩個大字“喜帖”驟然闖入他的視線，灼人得很。

蘇泓沒回複，把朗卓然拉進黑名單，扔掉手機躺回去。

盯着天花板上的燈，蘇泓突然感覺眼前一陣模糊，光圈變成了重影。良久，蘇泓轉身，把臉埋進了枕頭裏。

作者有話要說： 遲到了！鞠躬！

問：朗卓然本文共被拉黑幾次？

答曰：數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