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哥哥

秦既明視線之內, 看到林月盈整個人如冬天曬飽了太陽的長毛貓——

她炸了:“你說你剛到!”

秦既明說:“如果你喜歡,我也可以說是現在才到。”

電梯門開了。

林月盈用盡全力,将兄長重重推進去, 她叫:“混蛋。”

秦既明伸手擋在電梯門旁邊,阻止電梯門關上——這裏的設施都有些年頭了, 電梯也是。上升和下降時能明顯感覺到晃動, 他看着林月盈上了電梯, 才松開遮蔽感應線的手。

“……”林月盈面對電梯, 她沉默半晌, 出聲, “換個話題, 你真的,好無恥!”

被自己妹妹嚴厲批評, 秦既明并沒有任何羞恥,他站在林月盈身後, 說:“那就換個話題——你最近一次和我媽聯系,是什麽時候?”

林月盈說:“是上個月最後一個周末。”

秦既明應一聲, 又問:“還有其他國內的人給你打電話嗎?”

林月盈奇怪:“幹嘛, 你要查戶口嗎?”

“不是, ”秦既明頓了頓,“我只是想知道你和家人的聯系頻率, 等我回國後, 他們問起,我也知道該怎麽告訴他們你的近況。”

這是個很恰當的理由。

林月盈掰着手指數:“媽媽上個月和我打了三次電話,江寶珠打了二十次, 紅紅十八次, 一量哥兩次, 林山雄一次——我罵他是豬,他就不理我了;林風滿……喔,林風滿拉黑了,所以一次也沒有,孟回學姐十次,李雁青九次——”

“為什麽是九次,”秦既明說,“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林月盈面無表情:“因為他催了我九次交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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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既明颔首:“年輕小孩,的确容易急脾氣。”

林月盈一一數完了,她才說:“我總覺得你今天怪怪的。”

電梯到了。

秦既明說:“或許我們長時間未見。”

林月盈不說話,看起來像是等他說第二句。

但秦既明保持了緘默。

他沒有講出模糊兄妹和情侶界限的那一句“我很想你”。

“回去早點睡,”秦既明說,“晚安。”

林月盈說:“晚安,混蛋秦既明。”

兩個人的房間并不在同一側,林月盈的房間在盡頭倒數第二個——秦既明在走廊反方向的倒數第三個。

混蛋秦既明一直目送林月盈進了她的房間,才低頭看手機。

手機已經震動許久。

十多個來自何涵的未接電話。

秦既明一邊走,一邊低頭看上面的信息。

何涵:「你瘋了」

何涵:「給我回來」

何涵:「你還要不要臉了?你今年多大了秦既明?你當自己還是十五六的毛頭小子?」

何涵:「你知道你自己現在在做什麽嗎?你知道林月盈是什麽人嗎?你丢不丢人?」

何涵:「外面人都怎麽說,你又不是沒聽到。你以為告一兩個造謠者就能完事?你以為你有錢就能堵住所有的嘴?我告訴你,沒門。」

何涵:「我給你一周時間考慮」

……

作為在得知當年真相後選擇立刻和父親分居的女性,何涵有着不輸于任何人的傲骨和冷靜。這麽多年,她一直獨居——婚姻已經名存實亡,不過是一張薄薄的紙和法律賦予的微薄約束能力。事實上,秦既明知道,母親私下裏也一直在交往各種各樣的人。

和她年紀差不多大的,比她小幾歲的、十幾歲的,甚至于,比秦既明還小上幾歲的。

秦既明說不上能理解母親,還是不理解她——

倘若母親能夠立刻同父親離婚,哪怕和比月盈還小的男生交往,秦既明都不會說什麽。他尊重擇偶喜好和自由,也尊重他們彼此的選擇。

但秦既明認為婚姻應當是兩個人深思熟慮後的堅定選擇,而不是如今的廢紙一張。

他就在這樣的矛盾中。

正如三個月之前,他也身處兄妹和愛人的矛盾中。

但不要緊,現在的秦既明已經做出選擇。

他清晰地認識到,一切都回不到原點,而灼熱的嫉妒心總有一天會吞沒月盈。

秦既明沒有休息,只在飛機上睡了一小會兒。從前天和何涵的矛盾激化後,他就立刻訂了最早來紐約的一架航班。

下了飛機後,他看到妹妹的短信,幾乎沒有絲毫猶豫,便來了這家酒店。

長時間的飛行,秦既明卻并不覺得疲憊。

他需要争分奪秒,趕在何涵之前抵達。

臨睡覺前,何涵又打來電話,語氣仍舊是一如既往的倨傲,冷冰冰地告訴秦既明,要他回來。

“你別想‘生米煮成熟飯’這招,對我,這招沒用,”何涵說,“也別想着把事情鬧大來逼我就範,我知道,秦既明,你不能鬧大,你也不會鬧大。”

“都什麽年代了,”秦既明說,“您當我瘋了?”

生米煮成熟飯。

秦既明都覺得好笑,為什麽何涵會講出這種話。

且不說林月盈還在讀書,她大好青春年華怎麽能過早孕育生命;更不要講,秦既明骨子裏守舊,他之前甚至保持着婚後再做和婚後雙方商議後再考慮孕育後代的想法。

盡管前面那個念頭已經基本守不住,但後面毋庸置疑。

秦既明不能接受非婚生子。

古板的人認為那樣是對伴侶和孩子的不尊重。

“我看你就是瘋了,”何涵冷靜,“從一開始起謠言的時候,我就提醒你,離林月盈遠一點。我當然知道她好,她哪裏都好——但別忘了,秦既明,你看着她長大,她從五歲起就住進你爺爺家。說句不好聽的,別說是妹妹——她和你自己的孩子有什麽區別?”

秦既明說:“您講話真的很難聽。”

“不是難聽,是闡述事實,”何涵說,“我之前一直将月盈當自己的親女兒,我也不想讓你們的事情鬧得過于難看,秦既明,現在事情還有轉圜餘地,月盈也搬走了,你回來,你別做沖動的事。”

秦既明站在落地窗前,他看着外面璀璨燈光,遙遙如無數流星垂下,妝點着這陌生城市。

秦既明極輕地笑了一下:“我能做什麽沖動的事?媽,我已經快三十了。”

他從小到大,都沒有沖動過,也沒有做過什麽後悔的事情。

——不,有一件。

何涵發狠,厲聲叫他:“秦既明!”

“我現在不做,之後只會後悔,”秦既明說,“您知道,您勸不了我,就別白費口舌了。”

何涵喘氣:“你究竟還認不認我是你媽?”

“我認,”秦既明說,“還有其他問題嗎,媽?”

何涵結束通話。

秦既明安靜站在窗前,他身後,隔着玻璃,觸了觸遙遙挂在天邊的一輪小月亮。

月光明輝。

福澤萬物,寂靜無聲。

月光恩惠,被照耀的另一個房間中,明亮燈光下,林月盈拉上窗簾,在臺燈的昏暗中趿拉着拖鞋摸到床邊。

她對隔壁的學姐喬木安說:“晚安。”

喬木安拉被子,蓋住脖頸:“晚安。”

這家酒店的被褥還是另一道難關,睡前就感覺有些微妙的、糟糕的沉重。

林月盈次日清晨醒來,感覺胳膊和腿發癢。

早晨洗澡時一看,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手臂和大腿上好幾道明顯的紅痕,看起來像是被某種小蟲子所咬,也像是過敏的症狀。身體無端地發癢,難受,但是卻不能碰,指甲碰一下,撓一下,又是鮮明、滿滿鼓起的一道。

林月盈直接去了酒店前臺投訴,前臺是個印度人,講的英語口音很重,林月盈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很久,努力去聽,還是沒能聽懂對方在表示什麽。

好痛苦。

林月盈已經将自己全部的語言天賦都發揮出來了,無可奈何,只能用紙和筆寫下,告訴對方——

我因為你們酒店的被褥過敏了,我要投訴。

前臺刷刷刷地寫,潇灑扯下來。

林月盈屏住呼吸,在對方致命的香水味中吃力地辨認着字條上的英文。

「女士,我能聽懂您說的話」

「我想說的是,您可以投訴我們,但我們需要您開具相關的證明,要醫生證明您是因為我們的被褥而過敏」

……

“就是這樣,”林月盈批評這家酒店,“在投訴上完全就是狡黠——不,鑽漏洞,狡猾。”

她們坐在一塊兒吃早餐,幸而酒店裏的早餐服務還可以,自助形式,也可以去向服務員說明自己想要什麽東西——當然,必須是他們菜單上提供的菜品,倘若在這裏想吃個火鍋或者糖醋魚就有點難為對方了。

林月盈在美國的早餐雷打不動,放了燕麥片和少量葡萄幹的牛奶,班尼迪克蛋,一份蔬菜沙拉,還有一小把藍莓。

她一邊吃沙拉,一邊回憶:“我想,可能因為被褥沒有經過充分晾曬——我知道這裏都是用烘幹機,但感覺他們似乎也沒有完整地對被褥進行烘幹消毒。”

老師提出建議:“不然這樣,我們換一家酒店?”

“算了,”林月盈搖頭,“現在過敏的只有我一個人,證明有可能是我個人問題。你和學姐沒事,也可能是我誤判了,過敏源不是被子,不要因為我耽誤行程。等會兒我去附近的私人診所開一些過敏藥,堅持這一周就好了。”

好吧這也是善意的謊言,林月盈最挑剔吃穿用住了,也最敏感,她昨夜睡覺時就感覺到自己那床被褥不夠蓬松,也不夠柔軟。

幸而她昨天還在店裏買了一次性床墊,遺憾不能阻擋被子。

她猜測大約是某種灰塵。

老師搖頭:“藥也不能當飯吃。”

喬木安連連點頭:“重要的是身體,月盈,抗過敏藥治标不治本。”

林月盈還沒說話,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她仰臉,看到秦既明。

秦既明微笑着同老師聊天:“錢老師,好久不見。”

錢老師立刻認出他,又驚又喜:“秦既明。”

秦既明攔住路過的服務員,請他在林月盈旁邊多加一個椅子。

在這個過程中,他就站在林月盈身側,微笑着和錢老師寒暄:“多年不見,您還是這麽年輕。”

“你也是,這麽多年一點沒變,”錢老師笑了,感慨,“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你。”

秦既明的手自然地搭在林月盈肩膀上,微笑:“我來找月盈。”

“喔,”錢老師說,“你是月盈的——”

“老師,”林月盈終于憋不住,她認真介紹,“這是我哥哥,秦既明。”

錢老師咦了一聲,看了看兩人,疑問:“那你們倆是一個随母親姓,另一個随父親?”

“不是,”秦既明說,“我們沒有血緣關系,只是從小認識。”

他說:“青梅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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