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堵撞了他的牆和他又道了一次歉就急匆匆跑開了。

田臻回過神後帶着沒散出來的火捂着下巴往前走,今天晚上實在是太不順了。

在洗手間門口站了會兒沒見有吐完的小白兔,倒是不少出來進去的男的看他一個穿着水手服的“女孩子”抱着手臂等在男廁所門口紛紛投來暧昧的眼神。有一兩個膽子大的居然還敢上來問他要微信。田臻臉色難看,雖然只要他開口喊一聲讓經理過來,自然沒人再敢煩着田少爺,但是他現在這副打扮……

田臻随手揪了個觍着臉湊過來的男的說:“你進去給我看看,裏頭有沒有個跟我身材差不多,穿黑色襯衣的男生。”

那男的估計喝得不少,笑着想要去握田臻的手:“小美人,別管什麽穿黑色襯衣的男的了,還是跟哥哥我好好聊聊吧。”

田臻冷笑着撥開自己脖子上的choker露出喉結:“我對你這樣的沒興趣,不過可以給你介紹一個有戀醜癖的朋友,他喜歡玩點激烈的,你行嗎?”

對方大駭,酒都醒了一半,心中暗道晦氣,趕緊進廁所溜了圈出來告訴門口這位不好招惹的女裝大佬,裏頭沒有您要找的人。

再差一點田臻就要不顧這身打扮讓經理給他調監控看人是在哪兒了。

還好他想起會所左側一溜的樓梯邊上都帶有小陽臺,抱着最後的希望,扯着裙子到那兒一看,小白兔果然在。

哦,看着挺乖,居然還會抽煙?

這吞雲吐霧的姿勢可不是一般的熟練。

田臻剛要上去讓人跟他回包廂把衣服換過來,另一個人搶在他前頭從對面先閃了出來。

“小喻。”

小白兔聽到聲音扭過頭,看見來人趕緊把煙扔在地上,用腳踩滅了。

田臻随着他扭頭的方向看去,這不就是剛才撞他的那堵牆嗎?

“你怎麽樣?”那堵牆語氣挺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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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去吐過了,這會兒感覺好多了。”小白兔回答道。

風卷起底下花園裏的些微花香,暗藍色的夜空裏挂着明亮的月,周圍還點綴着幾顆恰到好處的星星。場面似乎很是情意綿綿,這兩人誰也沒注意到身後的地方還站着個人,田臻幹脆抱着手臂靠在那兒聽他們說話。

“自己走得動嗎?”

小白兔點點頭。

短暫的沉默後,他對那堵牆說:“對不起,應川哥。”

應川哥?

靠在那兒當看小劇場的田臻心裏發出了一個疑問的音節。

不會這麽巧,這位就是游昴多少次要給他介紹的,和他八字不合天生沒緣的那個應川吧?

不可能吧。

比起木雕家,田臻覺着這人更像一個體力勞動工作者,又高又壯,皮膚黝黑,臉上還有道那麽顯眼的疤,打眼看就不怎麽好惹。如果硬要說和田臻從小到大接觸過的許多藝術家們有什麽共同之處,那大概只剩下都不太修邊幅了……

可是應這個姓氏很少有,難道這麽小概率的同名同姓也被自己撞上了?

田臻正打算發個微信問問游昴,手機卻不适時地響了起來。

是家裏的座機號碼。

爺爺智能手機玩得很溜,會用家裏座機給他打電話的只有陳叔。

一絲不好的預感纏了上來,也顧不上面前的小劇場或者這個應川是不是那個應川的事了,田臻滑開手機,快步下了樓梯。

“老陳……”

“是。老爺,您醒了?”

爺爺擡着眼皮掃了一圈病房,陳叔見狀立刻明白了,說道:“我打過電話給小少爺了,他正往醫院來呢。”

“先叫許醫生過來吧。”

“是。”

許醫生很快來了,表情有些沉重:“田老,您真的要注意靜養,上一次給您做檢查時我就跟您說過,您是高血壓引起的心衰,這不是小毛病,不能着急多慮,得多休息。要是再這樣昏倒幾次是要出大事的。這段時間最好是用輪椅來代步,飲食也要減少熱量和脂肪的攝入,一會兒我讓營養那邊的同事給您訂幾套菜譜。”

爺爺無奈笑着點點頭,随即想到正在往醫院來的田臻,囑咐道:“等下田臻來了問起,你們誰也不要提心衰的事。”

陳叔把許醫生送出病房,回來後給爺爺泡上了茶,躊躇着開口道:“老爺,真的不告訴小少爺心衰的情況?”

“告訴他也不過是讓他跟着瞎擔心,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規律,哪有人逃得掉的。”爺爺想了會兒嘆氣道:“別的倒沒什麽,就是小臻這孩子……你也知道,自從出了那個事兒之後,他那對爹媽是指不上的,這些年在我跟前養着,被我慣的不像個樣子。要是我去了,以後也不知道誰能接得住他。我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但至少得看着他成個家,看着他身邊有個能和他長長久久的人了,才能放心閉上眼啊……”

“爺爺!”田臻推開了門,快步來到病床前。他急促喘着氣,瞪大了眼睛,望着躺在床上的爺爺,像只受了驚的小鹿,沒了往日的驕縱任性,半天才咬着嘴唇有些委屈地說:“您吓死我了。”

接到陳叔說爺爺昏倒了的電話後,田臻去拿車鑰匙的手都是抖的。他用最快的速度飙到醫院,估計這兩天就能收到一疊的超速罰單。他沒辦法讓自己開得更慢一點,他的敞篷車連頂都沒來得及放下來,半夜的空曠馬路被他高速運轉的引擎聲填滿,無處可去的風從他輕薄可憐的短袖水手服中蹿進去,他向來是比別人怕冷的,可當時一個勁兒的只是手心冒汗。

“這樣就要吓死了?放心,爺爺好着呢,就是血壓有點高,沒大事。”爺爺臉上還沒什麽血色,陳叔扶着爺爺坐起來,他尚有些費勁地看着田臻:“晚上跟孫望明他們那幫小子玩去了?”

田臻這才想起自己是一身什麽打扮。

他進來時太急,只摘了頭上的假發便坐下了,這會兒又掩耳盜鈴地把那假發往身後藏了藏。爺爺輕嘆了口氣。

“小臻,明年畢業了,你有什麽打算?”

什麽打算?

說實話,要是爺爺不問,他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他甚至沒有覺得這算得上一個問題。

不管他是多臨時起意三分鐘熱度,事實就是,如果他想繼續讀書出國深造,第二天就可以在飛機上睡覺。如果他想工作,跨進他家的園區,無論是要空降去管理層挂個閑職還是想裝腔作勢地走走形式去基層待上幾個月,都不是困難的事。反正也不是真的需要他去賺錢,去做決策,萬事都有爺爺在,他不過是換了個地方做他的田臻少爺。

頂天就是處理些類似游昴要個場地做展子,他讓下面的人把游少爺看中的地兒空出檔期來的事,然後将鑰匙扔給游昴,随游昴折騰去。他這個甩手掌櫃在開展當天出來露個臉,就算完成任務了。

“想過什麽時候來公司上班嗎?”爺爺見他不說話,又問。

“……還沒想好。”礙于爺爺昏倒了小半晚才剛剛醒過來,田臻沒有直接說出自己想一輩子賴在學校裏。

“那你得快點想了。”

田臻随便應了一聲。吹了一路的風,但因為剛才太擔心爺爺而流了不少的汗,現在見爺爺醒了,能清清楚楚和自己說話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語氣比平日裏要嚴肅許多,身體上卻沒太大的不妥的樣子。緊張的情緒消散不少,田臻立刻感覺到冷了,連着打了幾個噴嚏。

安靜地立在一邊的陳叔遞上了蓋毯:“小少爺。”

田臻接過毯子沖他一笑,整個人縮到沙發椅上,把自己包的只露出張臉。

“還有,你現在年紀也不小了,結婚的事情可以開始考慮了。”

田臻前一秒還打着噴嚏呢,聽到爺爺這讓他措手不及的話一下連噴嚏都忘了續上。

“結婚?”

如果說工作的問題還只是算不上一個問題的程度,那麽這個就完全是外星文明究竟是以怎樣形式存在的程度了。

“我有不少老朋友家的孩子都不錯,你反正也是閑着,最近可以多走動走動。”

田臻拽着身上的毯子緊了緊:“爺爺,我跟您說過的吧?我不喜歡女孩子。”

他記得和爺爺坦白自己的性向時,爺爺是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的,沒表态說好也沒說不好,此後便一切如常,像沒聽他說過一樣。在他的認為裏,爺爺其實并沒有接受這事,只是因為對他的縱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随他去罷了。

“我知道,我朋友家也有喜歡男孩子的小子啊。現在又不是同性婚姻還不合法,你喜歡男孩子我當然不會給你介紹女孩子。”爺爺神态淡定地回道。

田臻想從爺爺臉上找到一點說笑的跡象,但失敗了。

只好自己嬉皮笑臉道:“我不喜歡包辦婚姻,想自由戀愛不行嗎?”

“自由戀愛當然行了。”

“那您就別操心了,我有男朋友,不用去見您朋友家的誰。”他哪有什麽男朋友,不過是想到都這個年代了還要被押着去相親不免頭大,随口扯個謊話搪塞一下爺爺。

“哦?那怎麽從沒聽你提起過?感情好嗎?”

“感情特別好,在天願作比翼鳥。之前沒好意思跟您說嘛。”田臻說謊不打草稿,瞎話張口就來。

“是就談談戀愛還是打算結婚的?”

“當然是打算結婚的啊。”

爺爺瞧了田臻好一會兒,笑了笑,颔首道:“那這樣,人你帶回來給我過過眼,結婚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來,要找就要找可靠正派的男孩子。”

可靠、正派這種詞聽着簡直讓他無聊到要睡着了。

“知道了。”左右不過是拖着,爺爺總不可能滿世界去抓他吧?

“盡早帶回來。要确實不錯就趁早結婚。要是不行,我勸你就老實接受包辦婚姻。至少知根知底,門當戶對。”

田臻瞧爺爺說得實在認真,開始盤算起對策,歪主意從游昴飄到孫望明,再到韓秦,把幾個常來往的朋友的臉在腦子裏過了個遍。

“你可別想随便拉着阿昴或者孫家那小子回來往我跟前一戳說是你對象,你要敢那麽做我直接把你卡全停了。”爺爺對他肚子裏那點小心思猜得到個大概,嚴肅警告道。

田臻這些年在他這裏是皮慣了的,就算天大的事也不過是嘻嘻哈哈撒撒嬌就過去了。現在聽到爺爺這麽說,明白他老人家這回是認了真的,心裏不由煩躁起來。

“下個月之前請人來家裏吃頓晚飯,別想蒙混過去。”

爺爺睡着之後田臻悄悄去找了趟許醫生。

爺爺不可能忽然無緣無故地這麽急着關心起他結婚的事,肯定有什麽地方不對。

然而許醫生在他的追問下也只說爺爺這次昏倒是因為血壓有點高,這段時間要多注意休息和飲食,另外囑咐他,要讓爺爺高高興興的,少生氣少操心少受刺激,不然可能還會昏倒,那就很危險了。

田臻靠在走廊的扶手上犯愁。

既能讓爺爺高高興興又能讓他一勞永逸的辦法目前看來就是找個人結婚。

但是他剛才純粹是瞎扯的,臨時要去哪兒找個感情特別好的比翼鳥和自己結婚呢?

難道聽爺爺的去知根知底,門當戶對的相親?

田臻當即否定了這個難道。

絕對不行,他才幾歲啊,玩什麽不行非要想不開去結婚啊。

……就算是要哄爺爺開心,也沒必要真結婚是不是。如果真是跟爺爺介紹的什麽門當戶對的誰誰結婚,那還不是一頭栽進了婚姻的墳墓,以後還談什麽自由,談什麽随心所欲。

田臻一時想不到什麽好辦法,玩着手上的那頂假發,思想開起了小差。

這東西摸着居然像是真發織的,而且他身上這套水手服的面料剪裁都不錯,還有什麽定制的choker,估計全是照了孫望明的要求,沒少花錢。

不過孫望明的理論一貫是千金難買爺高興,花花錢就能買到舒心的話幹嗎不花呢。

欸,花錢可以讓男孩子打扮成女高中生來高興高興,那花錢雇個合适的人來簽簽合同結結婚似乎也是可以操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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