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老陳,讓人把後面那些空着的房間收拾一下,然後去問問游家,按照他們家工作室的樣子,準備一個新的出來。”爺爺吩咐道。

“是,我馬上去辦。少爺他們要回來住?”

“嗯。”爺爺笑了笑:“他可不願意了,跟我磨了半天,說不想回來住。呵呵,得讓他們在我跟前,我才好助他們一臂之力嘛。”

“您說的是。”

“一會兒撥個電話到田南他們那兒去。”爺爺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無論怎麽說,小臻現在要結婚,當爹媽的總不該是最後知道的,他們要是……自然該回來參加孩子的婚禮。”

陳叔略躬了躬身道:“是。”

田臻鞋都懶得脫,一路踩着地毯走進卧室,閉上眼睛把自己當只包一樣往床上一扔。

他心裏煩躁得很。

大學開始他就一個人住在外面,自由自在慣了,爺爺寵他,從來沒多管過,所以他真沒想過現在要結婚了反而提出來讓他帶着應川搬回家去住。他也不是完全沒辦法和爺爺耍賴,把這個麻煩混過去,但是想到在醫院裏許醫生提醒過的,盡量讓爺爺多高興,少操心,他那點想要耍賴的混勁就又下去了。

他當然願意讓爺爺多高興,少操心。

可是問題是,應川。

怎麽和應川說呢?當初簽合同的時候他說得多篤定的,不會影響到應川的生活,不會幹涉應川的自由,應川之前怎麽樣,之後還是怎麽樣,就是去談戀愛他都不會管。

現在好了,讓人家往他老家一住。

談什麽戀愛啊?和誰談啊?

怎麽看怎麽像他早有預謀,先是看上了應川,然後再步步為營地把人騙到碗裏來。

天地良心,他追求的只是單純美好的金錢關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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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臻扭着被子翻了個身,繼而又想到爺爺說,你爸媽那裏,我這兩天也會打電話通知的。

沒錯,按常理來說,作為父母,出席兒子的婚禮是理所當然的。可是從事件發生開始,他們家就已經不再能作為一個按常理來說的家庭了。

他和父母之間的空白期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現在即使他們因為被通知他要結婚而回來,彼此也只會感覺到陌生和隔閡吧。

他知道爺爺定期都會發他的照片過去,但他猜,他們根本不會打開看。他勸過爺爺別再做這種勞神的事,爺爺卻很堅持,說雖然他們不在這裏,也不能讓他們錯過他成長的不同階段,要讓他們看到他的長大成人。

可是他想,他們就是因為想要錯過,才離開的。

千頭萬緒理不出條清晰的道來,田臻像個蠶蛹一樣裹着被子在床上從一頭滾到另一頭,嘴裏還不時發出一些無意義的聲音,直到被口袋裏一個有點硬度的東西膈了一下。

艱難地和已經跟自己融為一體了的被子搏鬥,把口袋裏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是自己剛領的結婚證。

田臻盯了那喜慶的紅本本半天後撥了應川的電話。

“應川,我。”

“嗯。”

應川沒有更多的話,在那頭等着他往下說,他一邊聽着應川平穩的呼吸聲,一邊想着要怎麽講才能證明自己真的沒有對這呆子別有所圖。

“我給我爺爺看我們的結婚證了,他說上頭的照片不錯。”

“嗯。”

“我說我底板好,你也跟着沾光。”

“嗯。”

這類似的,沒營養的對話似乎不久前也發生過一次。

哦,想起來了,和他那次頭腦發熱在游家的工作室裏和應川“求婚”的對話模式幾乎如出一轍。

“我爺爺說,想我們搬回去住,就是,搬回我家的主宅去。”算了,就別想着什麽迂回什麽計劃的了。

應川沒有嗯。

田臻盼着他說句什麽,什麽都行,“不行”也行,他說了不行,自己等着的千百個理由就能上場了,就能不行變成也行了。

要真是千百個理由都站不住腳,那至少他還有給了錢的這一個魔法金句。

但應川不說話,他做好的準備就都成了白費。

“不是我說話不算話,我真的沒料到,我也跟他說了回去住不方便。”是了,他瞎扯他們新婚燕爾動靜大,所以住回去不方便……

應川還是沉默。

田臻本來心裏就煩,被他這麽沉默地撂着,沒一會兒耐心就有見底的趨勢,戳着結婚證封面上的字補充道:“只住一段時間,後面我再想辦法……大不了,唔,大不了我再額外加錢給你。”

“知道了。加錢就不用了。”應川說。

田臻松了口氣,想誇應川高風亮節來着,氣氛好像又不太對。

握着電話心思轉了一圈,忽然想起了那天喻小寒在會所門口堵自己的事情。

“喻小寒要是知道我們要住一起,又得來堵我了。”

“小喻去找過你?”他們最近一次見面就是在應川家那次,說到後來也的确有點不歡而散的意思,這幾天應川打電話給喻小寒,他都不接,只回了個信息說一切都好,讓應川放心。

“是啊,他說我騙你簽不平等合同,要加百分之十的錢給我,讓我別跟你結婚,真要結婚就找他。”田臻戳夠了,用食指挑開了結婚證的封面,劃着裏頭兩個人的照片說:“那我哪能同意,馬上就表明立場,說非你不娶的。”

應川眉頭一跳,覺得此處沉默就好,但想了想他從沒問過田臻,為什麽就挑他,為什麽在游家見面的時候上來就直接提出結婚的事情了,之前他沒深想過裏頭的原因,可現在卻在意起來。

“為什麽?”

“嗯,什麽?”

“為什麽非是我。”

“因為你既是我爺爺很欣賞的那種,又是我不會喜歡的那種,這不就很棒棒?加上時間又緊迫……雖然游昴知道了很可能會來痛斥我,但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他倒誠實,應川停頓幾秒,笑了笑。

“笑什麽。等到你住過來了,你家小男朋友可能會跟着堵到家裏來,想要解救你于水火之中,你們倆真的太有情有義了。”

“我和小喻不是那種關系。”

“不用和我解釋啊,談戀愛是你的自由。”

“是我的自由。但不是那種關系就不是那種關系。”應川說。

田臻劃着照片的手指一頓,看着照片上,如果不笑的話就顯得很不好惹,右邊眉骨被疤痕隔斷成兩截的這個人,揚起嘴角被定格的瞬間竟有些傻氣的感覺。不由想到他們第一次約會時,他問他以前談戀愛都做點什麽,而他回答說,我沒有談過戀愛。

當時田臻沒當真在聽的,但是今天既然又講到了這裏。

“你和喻小寒沒有談戀愛?”

“嗯。”

“是已經分手了還是從來沒談過?”田臻心眼多,不是現在時也可能是過去時,雖然為了已經分手的男朋友把自己賣給資本家這種事聽起來好像很不可思議,但這段時間接觸下來,應川很像是能做出這種不可思議事情的人。

“從來沒有談過。”

“為什麽?”田臻不懂,喻小寒這棵窩邊草明明嫩綠嫩綠的,挺好吃的樣子。

“小喻是弟弟。”應川說。

“哦,你喜歡比你大的,然後自己做弟弟。”田臻的語氣是那這樣就說得通多了。

應川不知道他這三級跳的思維是怎麽回事,有點想扶額:“不是這個意思。”

“那為什麽?”

“就是弟弟,完全沒往戀愛的方向想過。”

“……真的一次都沒談過?”田臻怎麽想都覺得不可思議,在時下小學生談戀愛都不算難得一見的世道裏,居然還有應川這樣的存在:“是木雕之神托夢給你讓你保持處男之身嗎?”

應川逐漸習慣起田臻不可預料的發言:“沒遇到喜歡的。”

“沒遇到喜歡的就不談戀愛了?”

“跟不喜歡的談還能叫戀愛嗎?”

田臻敗下陣來,戳着照片裏笑得有點傻氣的那張臉,不僅是塊木頭,還是塊很純情的木頭,但……純情也沒什麽不好的就是了。

游昴這趟差真的出得快累死了。

不知道是走什麽背運,他帶着秘書剛到歐洲沒幾天就趕上了當地的罷工潮,幾十萬人上街游行。雖然他們不坐公交車,可是就算不在乎路上的交通癱瘓成什麽樣,想要去給車子加點油都困難——加油站也罷工。

游昴想着那好吧,先去南部那裏把藝廊看了總行吧。

真不行。

鐵路也罷工。一周內正常運營的線路砍到了只剩一半。

鐵路都這樣了,航空公司肯定不甘落後,正常在飛的航班不足三分之一。一票難求,寸步難行。即使游昴能搞來私人飛機都不好用,總得有機場調度,有機長才能飛吧?人家也都忙着游行呢。

除了交通不便以外,各種媒體,文化單位,私人性質的,國家性質的,都不同程度的參與到了罷工中去,導致他此行的各種會議,晤談都一推再推。

甚至連一推再推本身都得推。

因為趕上那天秘書出去罷工,都沒人給他們老板接電話。

更別提其他的餐館,超市,電影院,醫院等等。

有的時候上午你還在吃飯的一家店,倆小時後過去一看,老板鎖門投身到罷工大潮裏去了。

游昴頭疼無比,也想過是不是幹脆先回國算了,但是一來航班不正常可能有了機票到了機場都得等上很久,二來他這次來也是抽了很大的精力和時間的,要他什麽會都不開,一無所獲地回去他是不願意的。

于是索性就下了決心在這兒耗上了。

這一耗就耗了一個多月。

好不容易把該見的人都見了,該談的事情都談了,他們公共交通也恢複得有七成了,才終于乘上了回國的飛機。

走之前藝術展的負責人握着游昴的手道歉,不好意思啊,這次展出也得推後了。見他多少有些失望,樂觀地補充說,但是明年春天定能辦上,沒問題的,相信我!

游昴在飛機上處理了一些着急的郵件,剩下的都堆在郵箱裏打算回去歇上一天再好好看。

他必須要睡個大覺。

不料這個理想一落地就破滅了。

“游總,有個急事,您恐怕得跟GS那邊溝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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