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田臻口幹舌燥地從床上坐起來,閉着眼睛就去摸床頭櫃。
囫囵地灌下一杯水後,胃裏還有沒被澆滅的火,燎得他一直從胃疼到腦袋。他只好勉強撐開眼皮,下床再去找點水。腳剛碰着地就差點踩到人。
田臻盯着背對他側躺在地上的人。
就算已經是收起了腿,有意縮減了存在感,也絕對不可能像裏寫的什麽變成小小的一團,更不可能是軟軟的,嫩嫩的小白兔。
他直愣愣地站在雪裏問,田臻,你明白嗎。
硬邦邦的,一點也不可愛。
就是這樣一個一點也不可愛,少言寡語的,打他都只會自己手痛的家夥,繃着臉,堵上了他所有開開玩笑而已的退路,伸手就要問他要他的真心。
用落荒而逃這個詞可能是太誇張了。
但他們的确連第二個教堂都沒看上就回來了,更別提原本給田臻逃離婚禮現場當了幌子要去看的海了。
一下飛機,田臻還來不及細細體會和應川之間變得有多別扭,游昴直接一個電話就把應川召喚走了。他給應川聯系了個非常有商業價值的工作——替某主打自然理念的護膚品牌的新系列,做一款可以量産的木雕蓋子。對應川來說這是個很好的機會,報酬先不論,關鍵是可以讓自己的作品有機會出現在更多的,非小衆木雕愛好者的年輕群體面前。而對品牌來說,這也算是種投資,尚未出名的青年藝術家設計參與特別款的制作,日後如果對方成名身價大漲,品牌超前的眼光和投資的正确完全可見一斑了。這樣的合作在國際上也有先例,kaws,Jeff koons都曾為護膚品牌做過類似的設計。
游昴雖然手腕了得,但能争取來這樣的機會,自己覺着是有運氣成分的,所以不管公司裏其他的事有多忙,每天都不辭辛苦地要開車到田家來看應川的進度。
在他這樣不是監工勝似監工的關懷下,應川也見天地待在工作室裏。
前幾天早晨爺爺讓陳叔推着去看看花園裏鶴望蘭長勢怎麽樣了,恰好就遇到應川從工作室裏睡眼惺忪地走出來,這還沒過七點呢。爺爺倒沒說什麽,只招招手讓應川來推自己,然後又讓陳叔去喊田臻下來吃早飯。
待到田臻發完了起床氣,甩手甩頭地在桌子前坐定後,爺爺才笑眯眯地舀了一口粥來喝。
“小川,阿昴天天在屁股後頭看進度,怪累的吧。”
應川搖頭說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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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些小年輕,現在不懂身體健康的重要性,只會玩命兒工作。身體健康才是一切的基礎。”爺爺夾了個蟹黃的湯包到他的碟子裏:“忙歸忙,覺還是要好好睡的。”
田臻握着勺子的手一頓,悄悄擡起眼睛去望爺爺的表情,被爺爺抓了個正着。
“你看什麽?我還沒說你呢,是不是今天早上才回來的?回國剛幾天,就迫不及待要和孫家那小子出去瘋了?你現在和他們不一樣,是結了婚的人了,要成熟穩重點。”
爺爺板下臉來拿筷子敲了敲盤沿,田臻不服氣地哼了一聲,低頭專心喝粥。
吃完早飯田臻左思右想,還是晃到工作室去。
應川只穿着件短袖在忙。
田臻用眼睛撫過他後頸到肩膀處那條充滿力量的曲線。
不過是幾天前他才剛想過,要是習慣了應川寬闊的肩膀,有一天忽然沒得趴了,他會不會不樂意。結果沒想到未雨綢缪得很有必要,這個有一天說來就來。
應川一直沒轉身,但田臻看着他的坯刀以非常詭異的線路歪出了木頭,就曉得應川是發現了他的存在的。
“再往下走就要割到你手指了。”田臻說。
“嗯。”應川的聲音悶悶的:“不會。”
他們一時間又沒了話說。
應川既不停下手中的刀,也不回頭看他。
田臻揣在口袋裏的手指不安分地互相揉搓着,比起沉默,他總是熬不過應川。
“行了,別刻了。”田臻語氣不耐:“你轉過來。”
要求是他提的,可是應川真的如他所說放下手裏的刀,轉過來端端正正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了,田臻的氣焰瞬間就滅了一半。
“就算最近很忙,晚上也不要睡在這裏。”後頭那張沙發床要睡應川這麽大個人不知有多勉強,田臻避開應川的視線接着說:“回房間去睡,不然爺爺會以為我們吵架。”
他們當然沒有吵架。
應川忙着做出滿意的東西,他則忙着和孫望明他們紙醉金迷,各有各的忙,怎麽會吵架。
他們只是打回來之後就再沒有這樣單獨的,面對面的說過話而已。
那天晚上田臻又很晚才回家。
幸運的是大概陳叔看他一直沒回來,怕他走正門給爺爺吵醒了挨說,特地給他留了後門。他輕手輕腳地停了車溜進家裏,經過廚房時竟然還看到島臺上留了杯牛奶。
不燙不涼,溫度剛剛好。
田臻趴在島臺上無心地玩着裝牛奶的貓爪杯腳趾,早上他扔完讓應川不要睡在工作室的話就走了,連多看一眼應川的反應都沒有,好像對應川聽話這事兒很有把握。倒是人在外面玩的時候,心裏總也忍不住要去想,應川這晚上到底會睡哪兒。
好不容易拖到這個點,眼見着再沒幾個小時天都要亮了,才摸回了家裏。
房間裏留了一盞燈。
田臻的眼睛碰到了那燈洩露出來的軟光,覺得自己一晚上多餘擔心了。但接着又想,現在這樣的局面,他們兩個人一張床上躺着,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很快田臻會發現,原來這也是多餘的擔心。
應川不在床上。
他沒有睡在工作室那張緊張的沙發床上,也沒睡在房間裏的高床軟枕上。
應川打了地鋪。背對着床,側身躺在那裏。
俨然一座沉默不語的山嶺。
田臻瞪着這座拔地而起的山嶺很想上去踢上一腳問問,什麽意思,玩無聲控訴還是行為藝術呢?
……算了,随他去,看他能在地板上當幾天大自然的奇跡。
田臻光裸的腳趾點在地板上,慢慢地在應川的背後游蕩,腳趾一不當心碰到了應川的衣服,一點點暈染着應川體溫的布料邊緣,讓他馬上把腳縮了回來。
酒醒了大半,胃裏灼燒的疼痛褪了下去,取而代之浮上來的是說不出口的難受。
他不太記得應川在地板上睡了多少天了。
他想,應川是非要一個答案的。
可是答案究竟要怎麽給呢。
如果應川不喜歡他,如果他對應川僅僅只是有點好感,那麽大家談談戀愛做做游戲,他是會的。可是他對應川恐怕不是只有點好感,這就不行了。
因為很喜歡,因為捧出了真心,就再做不到游刃有餘,就難免會有計較。
我把真心給了你,你會把它排在第幾顆呢。
他有辦法停止這個問題對我的困擾嗎?
而如果不是第一顆,我也能像以往在爸媽那裏一樣,笑一笑,說沒有關系嗎。
田臻抱着膝蓋在他身後蹲下來,玩着自己的腳趾,然後緩緩把臉埋進了手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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