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為什麽呢。

陳非想不通。

不住豪宅,不開跑車,不出入高檔會所,每天一大早就要出門,晚上烏漆墨黑才能回去,忙得跟陀螺一樣,為什麽田臻還笑得出來呢?

起先剛跟着他的那幾天,陳非當他不過是心血來潮,好日子過膩了骨頭發癢,才去體驗平民生活。料想這種嬌生慣養的少爺堅持不了多少天,肯定馬上就會厭煩了躲回富貴窩去。

可是沒有。

田臻像這座城市裏任何一個普通的二十幾歲年輕人一樣,擠公車,去公司,來不及時在路上小跑着往嘴裏塞早飯。

為什麽他還會笑得出來?

他不應該笑的,失去了過去的生活,他應該和他一樣,被所有人抛棄,抽了骨頭似的,跌落到污水裏去。可他笑得神采奕奕,那麽漂亮。

礙眼極了。

然而更礙眼的還有。那個經常出現在田臻身邊的大個子,他現在已經知道他的名字是應川。田臻叫他時,會把尾音拖長一些,聽上去又甜又雀躍,好像光是叫叫應川兩個字就夠他心滿意足的了。他們站在一起散發出來的那種幸福氣場讓陳非覺得厭惡至極。

真想親手把這些漂亮的,幸福的畫面一片片撕了,扔進污水裏啊。

“來了。”陳非不錯眼地盯着田臻的身影,囑咐道:“動作快一點。”

他們蹲下來的幾個禮拜裏,田臻在醫院門口等應川的時間從來沒超過十分鐘。

“老子知道。”

陳非在黑暗的車廂裏暗自興奮地搓着煙,看着阿俊和小孟一步步接近田臻。

他們的計劃并不複雜,田臻習慣性靠着等應川的那塊地方恰好是個監控死角,他們只需要在應川來之前把田臻悶翻弄到車上來就可以了。只要一想到田臻醒來看見他時,臉上會露出怎樣驚恐的表情,他就心癢難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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綁在田臻手腕上的繩子,會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很深的印記吧?

啊……但只是很深的印記還不夠,永久的印記似乎才更合他的心意。用什麽來留下永久的印記比較好呢,刀?會不會太血腥了,而且清理起來也很麻煩。他另外給田臻準備了一點小禮物的,用起來應該會比刀好很多。

“操!小孟你摁住他的腦袋!”

陳非聽到阿俊罵了一聲,中斷了自己漸入佳境的想象。田臻已被他們按在了地上,嘴裏塞了布,胳膊也反剪住了,但竟然還沒有完全昏過去,小幅度地在掙紮着。啧,廢物就是廢物,要不是手上的錢有限,他絕對不會和這種不入流的街頭混混合作……算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從田臻老子那裏成功弄到錢,他再也不想過窮日子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陳非有些焦躁起來。

忽然間,他瞥見了應川從另一個方向走來,只要過了拐角,就能直接和前面三個人撞個正着。

媽的。

想按喇叭提醒阿俊和小孟,又怕先引來應川的注意。陳非低咒一句,打開副駕駛的儲物箱掏出準備好的甩棍和那瓶計劃中要上過田臻了才會用到的小禮物,急匆匆地下了車。

“田總,有電話找您,說要跟您聊聊關于少爺的事。”小王跟着田南出了一周的差,今天才剛回來。按照行程,田總到公司簡單轉一下就要去醫院看老田總的,所以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田總交待過先不處理了。但這通上來就說要跟田總聊聊少爺的電話小王一聽感覺很不對勁,趕緊撥了內線。

“接進來。”

“是。”

“喂,我是田南。”

幾分鐘後,正在位置上整理一周會議記錄順便等待下班的小王見到田總推門而出,臉色慘白,神情慌張。小王愣了個神,立即拎起包跟上去。

“給我拿兩個大的旅行箱,要快!”

“先生?”

“快去!”

“是!”

田南來不及解釋,回到家便三步并作兩步跑進老爺子的書房打開保險櫃。

陳叔提着箱子走進書房,他馬上接過去,嘴上默念着數字,跪在地板上用微微顫抖的手把一摞摞的錢往裏面填,心無旁骛的神态裏摻雜着一絲隐約的瘋狂。

“先生,發生什麽事情了?”

他像沒有聽見一樣不發一語,只顧埋頭碼錢。

陳叔焦急地立在旁邊,直到他扣上箱子站起來。

“您去哪裏?”

田南快步下了樓:“我去帶田臻回家。”

帶少爺回家,裝了滿滿兩箱的巨額現金,陳叔很快反應過來。他是十幾年前那次事件的見證者,他見證了田然少爺的意外過世,見證了田臻少爺的性情大變,見證了田南夫婦的遠走,更見證了老爺為驅散那次事件帶來的陰影所作出的努力。

可是沒想到,這樣的噩夢時隔多年,竟又一次找上了田家。

“您要自己去?這不行,太危險了!我們,我們還是報警……”他艱難地克制着不去想關于那次事件的所有不幸記憶,緊緊跟在田南身後:“或者至少,再想辦法拖延一點時間……”

“不能報警。”田南跨下了最後一節樓梯,輕聲道:“我不會報警的。”

陳叔愣在臺階上,發現自己握着扶手的手裏已經出了汗。

“田總。”小王還等在客廳。是他開車送他回家的。

一路上車裏都很沉默,雖然田總原先話也不多,但不知為什麽,今天的這種沉默卻讓他有些格外的心驚肉跳。

“你下班吧。剛才接到的那通電話,和誰都不要說。”

聽田總又提起那個電話,再結合他們剛才報警不報警的對話,小王有了一個令他緊張的猜測:“……是少爺、少爺被綁架了嗎?”

沒有人回答他。

小王看田總提着兩個大箱子,是要自己去贖人的架勢,也顧不上細想這個時候堅持發言合不合适了,擋在他面前說:“田總,您不能自己去的,太危險了。越是這種情況越要相信專業人士,還是報警吧!警察處理綁架案都有經驗的……”

“我不需要他們的經驗。”田南兩只手都拎着箱子,用胳膊把人往旁邊推開了。

“田總……”小王因為他強硬的語氣有點懵,和田總相處的這段時間裏,他總是很善于聽取大家的意見,不知為什麽在不報警這件事上這麽固執。

陳叔和小王都不可能勸住田南,他拎着箱子就要出門,可是樓上卻忽然又下來一個人。

“田南,要出門嗎?”她慢慢走到他身邊,用手摸了摸他的臉:“你臉色好差啊,怎麽了?”

她今天的精神狀态似乎不錯,柔軟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穿着一套白色的洋裝,嘴唇上還抹了一點豆沙色的唇膏,像他們剛認識時一樣的優雅、漂亮。

“我出去一下。”別人擋在前面他可以推開,但她,他是推不開的。他不得不放下其中一個箱子,握住她貼在自己臉上的手。

“一定要去嗎?你臉色這麽差,是不是不舒服啊?”她擔心地看着他說:“不舒服的話待在家裏吧,再過會兒田然和田臻就要放學了,我們一起吃晚飯。”

“……是啊,我就是去接孩子回家的。”

“啊,那我也去嘛。”她笑起來,有幾分撒嬌的意思。

“我去接孩子,你在家裏準備晚飯,好不好?”他很久沒有見到她這樣笑了,翹着嘴角帶起臉頰上淺淺的酒窩。

兩個孩子其實都是像她更多一點,眉眼,輪廓,還有被種在臉上的酒窩。田然活潑,笑起來酒窩會深一些,田臻害羞,笑起來酒窩就淺一些。

他們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孩子。可他們一樣都是他和她的孩子。

為什麽要過那麽久,要到這樣的事情今天再發生一次,他才願意從逃避和懦弱中清醒過來?他還有機會為了這樣長久以來的逃避和懦弱作出補償嗎?

他伸出手抱了抱她,又輕輕吻了吻她的臉,如同多年前,他們全家的生活還未面目全非時,他每一次出門所做的那樣。

“我一定會把田臻安全帶回來。”

“田南!”她似乎察覺到了他語句裏的某種危險,追出門來。

“筱秋聽話,進去。我馬上就回。”他朝她身後跟着的幾個人喊了一聲:“把夫人帶回去!”他上了車,看到她忽然歇斯底裏起來,抗拒着不願進屋去,他知道馬上緊随其後的人裏就會有掏出鎮定劑讓她被迫地安靜下來。

他沒法再看了。

睡一覺。

睡一覺吧筱秋,等你醒來,我一定已經把孩子帶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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