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促膝長談嘆衆生苦

我道：“所以說，你也別一口一個公子一句一個您的了，我聽的渾身難受。你們讀書人就是這點兒煩人，随便說幾句話都要搞的這麽嚴肅，不知道的還以為開什麽清談大會呢。直接叫我溫言就行了。”

“好，溫言。”沈念君笑道，“說起來，咱們的名字還能湊出一句詩呢，倒也真是巧了。”

我道：“這有什麽的，以後巧的事兒還多呢。”

沈念君疑惑道：“啊……？”

我頓了頓道：“……沒什麽，吃飯吧。”

沈念君輕輕地點了點頭道：“……好。”

沈念君夾了一筷子菜，細細的嚼了半天，猶豫着道：“那個，溫言……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了……”

我道：“嗯？什麽？”

沈念君道：“就……你本來是可以不浪費錢住我們這裏的……”

我笑了笑道：“嗐，我當是什麽呢，這點錢對我來說不算什麽。而且我都說了我現在是獨居，一個人住着也沒什麽意思，偶爾出來住一晚，嘗嘗你們這裏的美味佳肴，和你唠會嗑，挺好的。”

沈念君低下頭笑道：“你怎麽知道我們這裏飯菜好吃啊？”

“……”

我心道，這個問題問的就很玄妙，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心虛，總覺得這句話換個說法就是“你是不是以前就來吃過”一樣的。

我想了想道：“啊……你一看就像是那種會做飯的人……”

沈念君道：“哈？是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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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心一亂就容易說錯話，我到底是怎麽想的？居然說人家一個讀書人一看就很會做飯？

其實……沈念君真的長的很俊，言談舉止間也都能看得出是個很有修養的讀書人……

但現在再解釋或者改口，又顯得太過刻意了……說不定只是我自己做賊心虛想太多了，也許人家并沒有覺得怎麽樣呢？

于是，我很認真的點了點頭道：“是的。”

沈念君笑道：“真的就是随便做做啦，熟能生巧呗。”

他這一笑，也打消了我的緊張和尴尬，我嘆了口氣道：“那可不一定，從小我阿爹阿娘和大哥就老逼着我讀書練武，我二哥也是個書癡，可我就是讀不下去任何帶字的東西。而且，一摸到筆墨紙硯就渾身難受。這東西哪怕再熟都生不了巧，最多生厭。”

沈念君被我逗的沒忍住笑出了聲，他用袖子掩了掩道：“你性子活潑好動，讀書這種需要長時間靜坐的事情必然不會讓你感興趣。那你的武應該練的很好吧？”

我道：“也就那樣吧……刀劍槍斧都會耍，赤手空拳的話也有些三腳貓功夫。其實武功高不高強不強這個真的不太好說，主要還是得看和誰比吧。和我大哥的話我估計只能被打，和我二哥的話我能輕輕松松的打他。”

沈念君笑道：“一看就知道你這是在謙虛了，既然文武都不是你的興趣，那你總該有件喜歡的事情吧？那日聽你吹簫吹的出神入化，莫非你的興趣是在音律上？”

我點了點頭道：“跟讀書打架比起來的話，算是吧。”

其實我沒好意思告訴他，我的興趣只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以及肆無忌憚睡懶覺。

畢竟以後我還想常來他這裏蹭飯吃，所以在沒有和他混熟之前，我必須小心維護自己的形象。

沈念君道：“溫言……其實我一直想問問，你那天吹的是什麽曲子啊？”

我想了想道：“也……不算什麽曲子吧……我随便吹的……”

沈念君震驚道：“這是你自己作的曲子？”

我道：“嗯……是的……”

我心道，我這一天撒的謊恐怕能頂我之前一年了……

但這次是真的沒辦法……情非得已，只能扯個謊了……

哪怕黃粱調在妖族幾乎絕跡，在人間甚至早已經失傳千年，但我也不敢确定現在的人都沒聽說過這首神曲，若是他知道了我趁他昏迷給他吹這樣的曲子，那我便是無心也說不清楚了，索性我就厚着臉皮，當一回神曲的作者吧。

“你真厲害，”沈念君擡頭看着我道，“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聽你吹一曲了。”

我道：“這有什麽沒機會的，你要是想聽，我現在就……”

“哎，別別別……”沈念君擺了擺手打斷了我道，“這裏的環境，萬萬配不起你那般天上有地上無的繞梁仙音，恐辱了這神曲。”

“……”我愣了一下，笑着問他道，“那你覺得，什麽環境配得起？”

沈念君想了想道：“那日的梅花樹下……就配得起……”

我笑道：“好，那等有機會了，我帶你上我的住的那個小山包上去瞧瞧，我屋子前頭就是兩棵百歲老梅樹。”

沈念君道：“好！其實你這樣說……會讓我很慚愧的……我還不知道要怎麽感謝你……”

“沒事兒，我知道就行了，”我不懷好意地勾起嘴角道，“你真以為我肯白吹曲子給你聽啊？街頭賣藝好歹還有個打賞呢，你且等着吧，我以後說不定天天來你這裏蹭飯。”

沈念君笑道：“歡迎歡迎，那再好不過了。說起來，我前些日子結識了一只靈寵，就是你二哥養的那只小白狼，很是通人性，常常把它捕到的獵物送到我們客棧裏來，等着我們做好了，它也會和我們一起吃。就這樣我們還常常吃不完呢，日後你有空的時候也可以常來，而且我保證，它送的東西都是極新鮮的。”

“……”

我想了想道：“你很喜歡它？”

沈念君點點頭道：“喜歡啊，它那一身雪白的毛漂亮的很，而且十分聰明伶俐，既是你二哥養的，想必它也會很喜歡你，改天你見了就知道。別看它長的威風凜凜，實際上特別可愛。”

我道：“啊……好……”

“溫公子……”令人窒息的女聲又在門口響了起來，緊接着是一陣敲門聲，“您吃好飯了嗎……？”

“吃好了，過來收拾吧，然後不許再進來，煩死人了！”我沒好氣的道。

“哎！”老板娘應了一聲，飛快地進來收拾好了盤子和碗筷，一溜煙的跑下樓去了。

出門之前，她還若有若無的瞥了沈念君一眼。

沈念君看着我道：“你很不喜歡這位大姐……？”

“就這見錢眼開陰陽怪氣的樣子……難道你喜歡她？”我反問道。

“其實她也有苦衷的……”沈念君輕輕地嘆了口氣道，“她守着這間客棧，還要養活小孩，也挺苦的……”

我不以為然地道：“誰都有苦衷，誰也不容易。”

“說的也是……”沈念君喃喃道：“衆生皆苦啊。”

我道：“行了行了，大晚上的就少感慨人生吧，好好睡一覺第二天起來什麽都是好的，衆生皆苦，但人哪怕過的再苦，也都還是想要活下去的。”

沈念君笑了笑道：“說得好啊，不管怎樣都要努力的活着，這就是人啊。”

我搖了搖頭道：“命短如蜉蝣，命長如仙鶴，凡活物皆是如此，并不只是人。”

沈念君想了想我這句話，點點頭道：“嗯，說的是。”

我道：“好了，我這裏沒什麽事了，準備睡覺了，你也早點兒去休息吧。”

沈念君微微一笑道：“好，那，晚安了。”

我也道：“晚安。”

沈念君走後，我一個人躺到床上，想睡卻睡不着了。

也難怪，我今天這一白天算是都在睡覺，這會兒剛吃完飯，反倒清醒了。

我想到了方才沈念君問我的那個問題：“那你總該有件喜歡的事情吧？”

剛剛算是用音律搪塞了他一下，畢竟這樣的讀書人往往都很死腦筋，一個問題求不得答案的時候恨不得能把你祖墳都刨出來瞧瞧，為了防止話題越拖越長，我才沒有否認他的說法。

現在仔細想想，我發現我還真是沒有什麽喜歡的事情……

像我大哥就喜歡圍獵射箭，二哥喜歡讀書品畫，就連阿爹阿娘也有游山玩水的愛好，怎麽騙就我，連個喜歡的事情都想不起來呢？

好像我過去的十七年裏做的事情，都是阿爹阿娘安排我做的，或者是我自己覺得我應該做的，從來沒有什麽是我抛開一切“應不應該”的思考，出于自己發自內心的喜歡去做的。

而且這種事情沒有人提醒，自己根本也不會在意，今天沈念君這麽一問，倒是真的戳到了我。

我到底喜歡什麽呢？

這個問題經不起細想，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但所幸并沒有在人家這裏睡到日上三竿，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剛蒙蒙亮。

看樣子，老板娘和沈念君都還沒起床，我穿好衣服，輕輕地下了樓，回我的小山包去了。

因為并不着急，所以我在路上走的很慢，天還沒亮透，小路旁的松柏上都挂着晶瑩的霧凇，溜達到了昨天喝酒的梅花樹下時，我看見了那個被我掉在地上的酒壇。

這東西怪精致的，若是丢了有些可惜，我走過去把它撿了起來，揪住瓶頸上拴着的麻繩拎着它。

推開木門進到了屋子裏，我突然看見有一個人坐在我的床上，差點兒給我吓得一個踉跄，酒壇子都險些一手滑給甩飛出去，待我拍着胸口瞧清了這人是我二哥，我才舒了口氣朝他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