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查舊案君言蹚渾水
于是,我便取來了我的白玉.洞簫,和他一起在梅樹旁坐下來,倚靠着粗壯的樹幹。
“想聽什麽曲子?”我偏過頭看了他一眼,問道。
“都好,只要是你吹的。”他輕輕的閉上了眼睛,似乎很享受此刻劫後餘生般的靜谧與安逸。
我竟然一時覺得他這句話有些暧.昧,我的心像突然被小貓撓了一爪子一樣猛然一癢,什麽玩意兒,我在心裏嘲了自己兩句,叫自己別想太多。我輕輕的搖了搖頭,告訴自己這只是一種錯覺。
我将月華送到唇邊,輕輕地換着氣,帶動簫身裏的氣柱上下顫動起來,一串悠揚的簫音從白玉的空洞間傾洩了出來。
沈念君似乎是沉溺于其中似的,一動不動的靜靜聆聽着每一個音符。
吹着吹着,我不免想起了一月之前,我們同榻而眠的那個晚上,他在我的耳邊低語時,訴說給我聽的那些故事。
記憶的潮流漸漸地漲上來,吞沒了我的意識,我回想着他說的話,竟然如同置身于他所親身經歷過的那些事情的現場一般,就好像親眼看見了那些對他來講是永遠的傷痛的過去。
他原是丞相府的少爺,他的父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卓越的才能,深受百姓們的愛戴。
他從三歲起就拜了文武雙全的穆景王爺為師,從小得到的就是與皇子們一般的教育。我想,這大概就是他給人的感覺不一樣的根源。
他周身的氣質高貴而不冰冷,饒是一身道骨仙風凜如寒梅,卻仍有一縷幽香萦繞在側,并不似北荒的冰山上那些沒有生命的凍雪,只有冷鐵般的堅硬。
可他的父親卻因與穆景王爺羊恪交好,在穆景王班師回朝不久離奇暴斃之後,他父親也無故獲罪,當時他僅有十二歲,還不懂官場上的是是非非。因此,連父親被定的是什麽罪名都還沒弄清楚,他就被流放到了邊關。
而在這之後的故事,他方才也已經說與我聽了。
我将他的這些經歷思前想後的梳理了一番,心裏像是一下子就被填進了千斤重的難過。我無法想象,若這一切悲劇的主角是我,我如今會是一幅怎樣的光景,可經歷了這些之後的他卻依舊在努力的生活着。
他銘記着每一份或大或小的恩情,并且在一點一滴的回報着。
我承認,我根本沒辦法不為他這種堅韌有所觸動,他真的太令人折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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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不吹了,”突然,我的思緒被他的話語打斷,“你在想什麽?”
我的天哪,我竟然沉浸在他的經歷之中不由自主的停下了簫聲嗎?也不知道停了多久,他就一直這樣等着我嗎?
我頓時覺得尴尬無比,恨不得這樹下能裂出一個地洞來把我吞進去。
我尴尬的沖他笑了笑道:“沒什麽,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他看着我,目光那樣深邃,就像是要把我洞穿一樣熾烈。
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兀自低下了頭。
他卻沒有要将視線挪開的意思,依舊注視着我道:“你在想我的事情,對嗎?”
我不免大吃一驚,他一介凡人,如何有這樣的讀心之術,能這樣犀利的察覺到我心中所想呢
這樣的訝異使我脫口問道:“你會讀心術嗎?”
他卻被我的問題和驚異的神色逗得忍俊不禁了,掩嘴笑道:“哈哈,竟然被我猜中了。我當然不會讀心術,我只是随口說的,沒想到讓我說到了點子上。那不如你告訴我,你在想有關我的什麽?”
我:“……”
我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呢?如果實話實說,對他來講,豈不是相當于直接揭他的傷疤戳他的痛處嗎?
況且,關于他家族的事情,他告訴我的時候我還是以狼形聽到的,如果我現在講出來,豈不是自己出賣了自己嗎?
于是我只能硬着頭皮編道:“沒什麽,我只是在想,既然老板娘都有心要苗苗讀書識字去皇城找她的父親,那麽你呢,你為什麽不通過應試離開這個地方呢我相信以你的才華,拿個狀元也未嘗不可啊。反正你已經消失了這麽多年,你們朝廷裏的人估計都不會想到你還活在這裏吧,應試中舉不是每個讀書人心中最高的理想嗎你去了皇城,也可以更好的幫助老板娘尋找丈夫啊。”
我說了這麽多廢話,沈念君也沒有打斷我,只是靜靜的聽着,反倒是我自己有些說不下去了。
我這個樣子,簡直活像一個婆婆媽媽的老大娘,意識到這一點的我聲音越漸低微了下去,最終我閉上了嘴,不在自讨沒趣了。
良久,沈念君開口打破了我們之間尴尬的沉默道:“你知道為何如今邊關這般冷清嗎?”
我搖了搖頭,勘不破他突然問這個的意圖。
他輕輕地抖掉了了落在他衣襟上的白梅花瓣,對我說:“因為江山已經易了主啊。”
我下意識的狐疑道:“啊?”
他看了我一眼,繼續道:“當今龍椅上坐着的那位,就是當年的三皇子,也就是先皇帝和穆景王爺的三弟。先皇帝本有自己的兒子,但或許是作孽太多,天都看不下去,就報應在了他的兒子身上。這位東宮太子于一次皇家圍獵中死在了一頭黑熊的爪下,屍體都被啃的七零八落了。先皇帝氣急攻心,也一命嗚呼,朝中不可一日無君,先皇帝和太子爺相繼去後,朝臣們便擁立了這位三皇子。”
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看得出來,凡人們對領袖地位的追逐是熱烈甚至殘酷血腥的,但在大多數的妖族卻并非如此,我們追求的更多是自由與快活,對權利并不像凡人們一般愛不釋手。
我問道:“所以,這位三皇子和你有什麽淵源嗎?”
沈念君頓了頓道:“他其實只比我大五六歲,我幼時随師父學習,常住在師父家裏,三王爺也總來穆景王府裏玩耍。名義上,他也算是我的師叔。所以,他自當對我是很熟悉的。”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心說原來如此。
他又道:“新帝性子溫和,不比當年的昏庸暴.君。因此輕易也不會判人以重刑。所以他登基後,邊關才越發冷清了,一年到頭也不一定會有被流放到這裏的人。”
我這才明白了為何客棧的生意如此青黃不接,感情原來是朝堂上清明了。
我思索道:“那麽你真的不想回到皇城嗎?照理說,那裏才是你的故鄉不是嗎?至少,你也去查一查當年你父親被人陷害的真相?”
沈念君突然盯了我一眼,目光銳利的像兩支離弦的箭:“你以為沙城這次來的的是什麽人?我早上只瞟了一眼就确定,他就是當年穆景王爺出事後,編造了我們丞相府許多莫須有的罪證的那一位。”
我不由得大吃一驚道:“那這麽說,這條老狗竟然又想了法子排除異己?”
沈念君嘆了口氣道:“我不知道該怎麽說,畢竟我已經被流放七年,朝野上的政局風波,我早就已經不了解了。陛下他……有什麽苦衷也說不定,我現在不清楚局勢,也不能急于下定結論。”
我有些憤憤不平的道:“可無論如何,他害得你家破人亡都是個事實,你難道就打算這麽原諒他嗎?”
沈念君卻突然像是被我激怒了一樣,紅着眼眶努力的壓着聲音對我道:“原諒?呵,我什麽時候說我要原諒他們了。當年我只有十三歲,就親眼看着恩師被毒死,父親被砍頭,母親上吊***……這些事情沒有發生在你身上,你自然可以輕描淡寫的理解與評判,但我卻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沖動,你懂嗎?哪怕我看見他們的時候恨不得把他們抽筋扒皮,但我也不能沖動。我要是有了一絲一毫的閃失,直接影響到的就是我那些已經溘然長逝的至親,你能明白嗎?”
我被他莫名其妙的脾氣吼的很是委屈,又想惱又想笑,最後我無奈地長舒了一口氣,看着他道:“所以,你就是害怕,你會失手對嗎?這個你放心,有我在,他們誰也別想活着回去。”
沈念君不可置信地微微放大了自己的瞳孔,就像是一支瞥見老鼠的餓貓一樣看着我道:“你……你想做什麽?”
我道:“我只是告訴你我有多大的本事,還沒打算真的去幹什麽。你別覺得我們不讀書的就都是只有蠻力沒有頭腦的粗人可以嗎?現在咱們應該想想辦法去查一下這批來人,押送犯人的和犯人之間一般都會有矛盾的吧,我們先去了解一下其中的情況。你當我沒去過你們那皇城朝野裏的關系網錯綜複雜交織繁密,很多事情牽一發而動全身,我們也同樣可以從不起眼的小事入手,指不定就可以順藤摸瓜呢?”
沈念君不可思議的看着我,好半天才喃喃道了句:“你……為什麽要冒險幫我淌這趟渾水……?”
我想都沒想,幾乎是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道:“第一,這不叫冒險。我看着你一個人在這兒糾結的心亂如麻不去搭把手才是冒險;第二,老子就愛撿水渾的地方趟,水太幹淨了還摸不着魚呢。”
說完這幾句話,我才幡然醒悟般的反應過來了什麽。
我什麽時候,對他的事情這麽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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