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暧君言夜話落梅坡

“為什麽,是因為它曾經救過你嗎?”我锲而不舍的追問着他和“小白狼”的一切。

沈念君卻突然看着我笑了:“救我的不是你嗎?”

“……”

奇怪,明明是我在套他的話,為什麽卻感覺自己反倒被他繞進去了呢?

于是我索性不再自讨沒趣,非常生硬的把話題轉到了他說的這裏的一切都是白色的這句話上。

我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你不喜歡白色嗎?”

他翹起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弓起的膝蓋上:“我喜歡白色,白色純淨。但如果世界只有一片純白,反倒不好了。就像幹幹淨淨的白紙,若是沒有水墨在上面的渲染,也是一文不值的。所以,在這片純白的世界裏,若是能有一些別的色彩,那必然很顯眼也很珍貴。”

我思索着他的話,覺得很是道理。于是伸手折下了上方低垂下來的一枝梅花,然後以他察覺不到的速度飛快地用靈力割破了自己的手指。鮮血在我指尖凝結成一顆豆大的血珍珠,我把那折下的梅花枝的斷處擱在了這滴血珠子上。那花有靈,吸了我的血,雪白的花瓣登時就變成了鮮紅色,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妖嬈美豔。

我這一套動作極快,待沈念君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後,我已經把這株紅梅遞到了他跟前:“怎麽樣,好看嗎?”

沈念君吃了一驚,盯着我手裏的紅梅看了半天,然後呆呆的拈過了我方才取血的手指:“你的手怎麽樣?”

“噗,”我忍不住笑了起來,“能怎麽樣啊,比針紮還細微的傷口,你要是看的再晚點它都沒了,我就問你這花好不好看?”

沈念君仔仔細細的拉着我的手看了好半天,确認了委實沒有大礙之後,他才嚴肅地道:“以後不要這麽沖動,不要傷害自己。”

“這算什麽傷害啊,”我又笑了,“跟變個戲法差不多的,就是想給你看看,咱們北荒也是有不白的東西的。你快說,這花好不好看?”

沈念君這才接過了我手裏的梅花,端詳着它道:“好看,太美了。怪道人說,白梅以淚澆,紅梅是血凝。”【注】

我道:“那也不過就是個傳說罷了,真要這樣,那天下那麽多的紅梅,該用多少血去澆灌啊。”

沈念君道:“可傳說中的事情若有一天變成了真的,那一定很獨特很珍貴。譬如這一株紅梅,就比我見過的任何梅花都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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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沒勁笑了,只好擺擺手道:“可別再誇了,一會兒我可該被你說的不知天地為何物了。”

“是真的好看,”沈念君也笑了,“對了——你這個小木屋這般雅致,可有名字?”

我搖搖頭道:“我這等沒文化的人會寫自己的名字就算很不錯了,哪裏還會給住的房子取什麽名字。不過你要是有興致,賜個名字給它,我也是很樂意接受的。”

“你哪裏是沒文化,只是興趣不在讀書上罷了,”沈念君淺笑着搖了搖頭,“我看你這裏小屋與山坡梅樹渾然一體,單取任何一物的名字都不合适,不如就直接給這片小山包取個名字,就叫——落梅坡,可好?”

我這才算是真正領教了讀書人的高雅情‘趣是何等的意蘊悠長,一個土山包都能給他叫出一種世外桃源的浪漫感來,我真是打心眼裏佩服的五體投地。

就這樣一搭接着一搭的聊着,不知不覺的天已經蒙蒙亮了。

我打了個哈欠,看到沈念君眼周彌散着一層深色的暈,不用想就知道我一定也是這樣。

我微微動了動身子,一晚上都保持着同一個姿勢讓我現在難受的仿佛被冰塊凍了千八百年一樣,偏偏我墊在沈念君脖子下面的手臂還是麻的,此時一動,仿佛有幾千只螞蟻一瞬間鑽進了我的皮肉裏撒着歡跳舞似的熱鬧,我差點一個激靈翻到地上去。

沈念君也抽回了他墊在我脖梗處的手,一瞬間的表情和我方才如出一轍。

待我們倆都調整好了狀态,準備下床的時候,我突然看見我二哥牽着景寧正往這走來。

“……!!!”

我差點兒當場失控尖叫起來,畢竟我們倆現在這幅場景真的是太詭異了。

有屋子不住,有床不躺,兩個神經病非要擠在一張吊床上受這流浪漢的苦,吹着一夜寒風在這土山包上數星星,這是什麽新奇的精神疾病?

我簡直恨不得當場去世,突如其來的巨大尴尬淹沒了我的思緒,一時間我竟然有些手足無措的呆住了,我身子僵僵的,宛如一只死去多時的蝦米。

“是我們……打擾到二位了嗎?”二哥面露一絲尴尬的緋色,像是撞見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一樣,袖子掩着口輕咳了一聲道,“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們并非有意叨擾……”

“……”

不知怎的,我竟然很想要把我二哥和那個小多事精一起滅口。

沈念君卻滿臉無所謂的看了看我二哥和景寧,那淡定的樣子就好像他才是這裏的主人一樣。沈念君不慌不忙的跳下了吊床,還不忘整理了一下昨晚壓擠了一夜而有些褶皺了的衣服,淡然朝我二哥打了個招呼道:“早啊,沁言公子。”

“……”

我怎麽感覺他們這對話就和準備用早膳的一家人在飯桌上若有若無的閑談一樣自在呢?就算這裏的幾只妖沈念君都是見過的,就算他并不知道我們都是妖,他也不應該表現的如此淡定吧?

此刻,我的識海裏仿佛刮過了一場飓風,攪得我的意識世界如同遭受了一場災難一般正地動山搖的塌陷着。

景寧呆呆的站在一邊,還是一如既往的乖巧。二哥則不懷好意地瞥了我一眼,抖開他那把破折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輕輕搖着道:“怎麽?還舍不得起?這是昨天晚上累過頭了?唉,不是我說,沈公子你怎麽回事……”

我氣的差點當場給他們表演了個七竅生煙,一把抓過腰間別着的玉簫朝我二哥砸了過去:“你要是沒別的事就從老子的地盤上滾下去!”

二哥笑着接過了我的玉簫:“事還是有的,就是可能沒您二位正忙着的緊要。”

我翻身下了吊床,翻了個白眼:“昨個兒客棧那邊來了些不速之客,我和沈公子一起劫了個人回來打算仔細盤問一番,就讓他睡屋裏了。你這腦子裏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麽東西,虧你還讀了那麽多聖賢書,感情那四書五經上就是教你随便瞎意淫的?”

二哥咯咯咯的笑了起來,不再逗趣兒,一本正經的道:“這我就有些聽不明白了,既然是逮來審問的不速之客,怎的還有這般好的待遇?反倒把你們倆逼的睡樹上了?”

我張口欲言,卻一時半會梳理不清該怎麽解釋,于是卡了殼。沈念君瞧出了我的遲頓,上前一步輕聲道:“還是我來說吧……”

沈念君三言兩語就把這事兒從頭到尾給我二哥講了個明白,他們就喜歡拿書本上的長篇大論來打口頭官司欺負我這種沒文化的人,我已經習慣了。

敘過了話,我們幾個就一起進了屋。景寧由于不習慣我這木屋的高門檻兒,一個不穩被絆了個趔趄,差點兒一開門就撲到地上,被我和我二哥眼疾手快的一人抻住了他的一條胳膊撈住了,這才沒讓他和大地來一次親密接觸。但還是鬧出了不小的動靜,這一吵,正好把屏風後歇着的老爺子給鬧醒了。

我聽見了一聲沙啞的咳嗽。

沈念君很是會照顧人,剛一進屋子就找了茶具泡了壺茶水,此時正好倒了一杯來給那小老頭送了去,二哥和景寧在茶桌旁坐下,我則随沈念君一起來到了老爺子的床邊。

老爺子看見沈念君,激動的茶杯都端不穩,顫顫悠悠的眼看就要灑一被子,已經有些混濁的眼珠裏淌下兩行熱淚,張了張嘴,似是有什麽話要說。

沈念君示意他不要着急,扶住了他發抖的手幫他喝下了一杯熱茶,又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後背,自己也忍不住掉了淚:“姜伯伯……您……”

姜伯把手搭上了沈念君的肩頭:“孩子,怎麽瘦成這樣啊……這些年定然沒少受罪吧……”

到底是不曾有過他們之前的經歷,我對他們此刻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的重逢并沒有很強烈的共情感。只是覺得若沈念君現在都能被人說是“瘦成這樣”的話,那他倆月以前那樣子完全就是根蘆柴棒了。

二人悲悲戚戚的敘了半天舊,才把話題切到了重點。

“所以,您的意思是……?”沈念君瞪大了眼睛,盯着姜伯。

“沒錯,”姜伯蜷起膝蓋坐在被窩裏,揪着被沿道,“當年,他們揭發丞相大人結黨營私,欺壓百姓,大肆斂財,用的是一本造了假的賬簿。其實那原是喬海生那個狗賊根據自己的爛賬胡亂改出來的版本。”

“喬海生?”我在一旁插了句嘴問道,“他是誰?”

“就是這次羁押姜伯伯來邊城的,現在住在客棧裏的那個官兵頭目,”沈念君咬了咬牙,“也是當年背叛了我父親還污蔑我們丞相府斂財的狗賊。”

作者有話要說:

那句紅梅白梅的傳說是我為了劇情需要瞎編的,不是真的,不可考證,不用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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