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沁言怄火家中生變
沈念君端起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若有所思道:“離上次送姜伯伯和沁言公子離開,已有一月了吧,怎麽他們還是沒有個回音呢?”
其實我這幾天也想着這事,算算日子,早就到了二哥當初說的一月之期了,他也該從皇城回來了,可到現在還是沒瞧見他的影子。
我也不知是何緣故,和沈念君閑聊了幾句,便作罷了。
許是太久不曾去過皇城,見了那些個老朋友可着勁的續上舊了吧,我想。
待二哥終于回來的時候,景寧已經被大哥發現不在我這裏了,大哥一聲令下,命我把景寧捉回白雪洞。
我原想着努力瞞一段時間含糊過去,就像之前二哥為我不去家宴打馬虎眼一樣。可也不知是我說謊的本領太低劣還是大哥太過于明察秋毫不好糊弄,這事兒還是沒扛得下來。
大哥發了飚,我頂不住,也不敢太犟,只得去客棧領了景寧回家。
老板娘一聽說景寧要走,滿心都是不舍,她說景寧在客棧這兩個月,和苗苗玩的甚好,小孩子自己一個人可憐巴巴的長到八.九歲,都沒有個玩伴,景寧又乖巧懂事,雖年紀不比苗苗大,可識的字卻比她還多,也比她更穩重內斂。想來也是在這地方,老板娘極難見到能把她女兒往正路上領的人,因此很是舍不得景寧離開。
我也能感覺到,景寧并不想回到大哥身邊那種高壓的環境。那種生活嚴格的讓人呼吸困難,幾乎每一個時辰要做什麽都是被安排好了的,景寧畢竟還是個貪玩的孩子,怎麽會願意回去受這樣的拘束呢?
但我饒是再心疼也沒得法子,二哥此時已經趕回了白雪洞,估計正被大哥訓話,大哥一道急令砸在我頭上,要我把景寧帶回家去,我也是無奈地很,只好在路上默默的祈禱今天能一切順利。
拉着景寧的小手出客棧門的時候,我突然注意到,苗苗竟然悄悄地跟在了我們身後。不過她并沒有追出門來,只是用小手扒着門框,倚在門口看着我們離開的背影。
我回頭瞥了她一眼,竟然在她腰間看見了一塊類似什麽符咒的小木牌。
這是……?雪狼族的護身符咒?!
我好像一瞬間就明白了什麽。
像我的玉簫這樣的法器,主要是靠控制和侵染人的精神來制敵的,因此為了防止傷到自己人,族裏也多多少少的發明了些自己人間防禦的辦法。
譬如這種護身符一樣的小木牌,帶在身上,就可以隔絕我的簫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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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東西出現在苗苗身上,就足以令人深思了。我忍不住低頭笑了笑,心說景寧這小子還真是有那麽兩下子,不過短短數月,就已經把比他還大一兩歲的姑娘哄的随身配着他送的小玩意兒了。
沈念君見我笑而不語,遂問道:“在笑什麽?可是能回家了所以高興?”
我回過神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好容易想些開心的事兒,你就偏要一棒子敲醒我。”
沈念君嘿嘿一笑:“哪裏哪裏,我可不是故意的。不過話說回來,你怎麽這麽不願意回家?你這麽厲害,天不怕地不怕的,你家裏能有什麽讓你忌憚成這樣?”
其實我突然很想告訴他,我真的不是什麽都不怕的。
譬如……
譬如他開春就要離開這個地方了,這就是讓我害怕的事情。
我從小生活的環境是不乏溫情與關愛的,阿爹阿娘,大哥二哥,都寵着我護着我,生活裏從沒什麽能讓我感覺到威脅的事情。我這麽順風順水的過了十七年,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的害怕他會永遠的離開這裏一樣擔心過一件事情。
但許是越害怕就越不願意提及,為他伴讀的這一個月,我似乎每天都過得很快樂。
行吧,事實上,我也确實很快樂。但我又深知這種快樂就像是我桌子上的沙漏一樣,越過就越少,可我卻又不能像翻轉漏完的沙漏一樣把這段時光也倒轉過來。
這段時光,沒了就是沒了。一旦過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可我卻不知道怎麽和他分享我的擔憂。不管我怎麽說,他大概都會覺得很奇怪吧。這樣的感情和心境,都是我從來不曾經歷過的,我自己也不知該如何定義。
我看着他日複一日的讀書,仿佛那書頁裏能開出一朵花一樣。我知道,那是他努力的想要離開這個地方的證明。
我覺得,我就像是救下了了一只迷途的候鳥,等它養好了翅膀上的傷,終究要回到它的家鄉。
這樣其實也很好吧,我想。
于是我只是微微一笑:“你算是說對了,我确實沒什麽好怕的,走吧。”
走到落梅坡後,我便讓沈念君等在這裏,沒有再帶他往深處去了。不單是我不方便暴露自己的身份,主要是再往深處走,就很冷了,凡人是扛不住的。
沈念君也沒多想,自顧自的回小屋裏去了。
然而家裏的情況,可就沒這麽樂觀了。
我領着景寧鑽進我們的白雪洞時,大哥正陰着臉坐在椅子上,二哥則靜立在一旁,低着頭一言不發。
我一看到這樣的情景,差點兒就一口氣沒喘上來,恨不得當場就掘個地洞把自己偷渡出去。
“你還知道回來?”大哥端起桌子上的茶碗喝了口水,重重地把茶碗墩回了桌上,發出“砰”的一聲,伴着大哥的一聲冷哼,我只覺得洞府裏的空氣瞬間就被冰塊封死了。
我撓了撓頭,硬着頭皮說了句:“當初不是大哥您讓我搬出去住的麽……順便看着咱們的圍獵場……我……”
大哥沒好氣的打斷了我道:“我沒說你!”
我不由得吃了一驚,擡頭看了一眼二哥,二哥卻并沒有似平時一樣默契的朝我看回來,只是兀自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說的是你,”大哥一記眼刀飛到了景寧頭上,那氣勢簡直像是要把景寧削了一般可怕,“你給我過來!”
景寧不敢不從,畏畏縮縮的走到了大哥跟前,乖乖的往那一站準備挨罵了。
“你二叔去皇城辦事,沒功夫看管你,你就自己瘋的上了天了是吧?”大哥喝道。
景寧一哆嗦,還是沒有開口。
我忙上前和稀泥:“他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嘛……哪有孩子不貪玩的,再說……”
“不用你給他辯解,”大哥又打斷了我,“他現在這麽散漫,還不都是你們倆慣出來的!”
我悻悻地低下了頭,閉上嘴巴不再自讨沒趣。
“你是不是覺得族裏除了你,所有人都是自由散漫的?”
我正低着頭尋思着心裏的小九九,突然聽見二哥來了這麽一嗓子,登時給我驚得靈魂出竅了一刻。
大哥顯然也是有些難以置信,他擡起頭與二哥對視了一眼,眸子裏流露出的是一種陌生。
是的,這樣的二哥,确實陌生的很。
自打我記事起,二哥就始終是一副溫文爾雅的儒生樣,眉眼帶笑的溫和模樣十幾年如一日。他從不會對任何人大聲說話,只會在阿爹阿娘吵架或者兄弟們拌嘴的時候從中調和,似乎他生來就不會反駁任何人。
不過他雖性子溫和,卻并不是只會唯唯諾諾的老好人。他心裏明鏡似的,什麽事都有自己的一杆秤,不動聲色的處理着很多棘手的麻煩。然而這麽一個冰雪聰明,脾性溫和的人兒,方才居然對大哥說了那樣一句話。
大哥還在盯着他,仿佛在看他這個天生柔和的親弟弟是不是被什麽東西奪了舍一樣。
二哥也絲毫不閃避的盯着大哥,繼續道:“在你看來,只有你這樣循規蹈矩,習武讀書都是從不耽擱的人,才是不自由散漫的,對吧?只有你這樣的人,才能讓我們雪狼族擁有更好的未來,而我和溫言,我們這樣的人,都是族裏的廢物,只會混吃等死,眼光短淺到只看得見自己眼前這幾年,甚至自己的後事都不做打算,我們都是沒用的東西,都是你兒子的反面教材,對吧?”
大哥目不轉睛的盯着他,攥緊了椅子扶手的手背上跳起幾道猙獰着的青筋,他被氣得臉色發紅,顫抖着站起身來,指着二哥,一字一頓道:“你,你給我滾出去!”
二哥冷笑一聲:“不用你說,我自己也不想在這裏多待一刻了。”
說罷,二哥便一甩手,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我:“……”
景寧巴巴的盯着二哥的背影,又看了看暴怒的大哥,最後選擇了低下頭繼續挨罵,愣是沒敢挪出去一步。
我不放心二哥一個人到處亂跑,尤其是他今天這樣一反常态的發作後,我很擔心他這一個想不開會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
我去看看二哥。我朝大哥丢下了一句,也走了。
只聽得大哥在身後怒喝了一句:“你!”
後面的話我就一個字也沒聽到了。
我急匆匆的從洞府裏鑽了出來,四下打量了一番,沒見到二哥的影子。
但我很快就冷靜了下來,雖說北荒這裏終年層冰積雪,地下的土早就凍的結結實實了,但總有新的雪會落在上面,就像又給大地鋪上了一層細密的小絨毯。
我蹲下來仔細瞧了瞧,果然發現了一些腳印。
二哥身體不好,靈力并不高強,尤其是在這樣激動的時候,他更是不太可能乍然使用靈力飛去什麽很遠的地方的,應該就是負着一口氣跑去什麽地方冷靜去了。
我順着那串深深淺淺的腳印一路尋找,最終在碎冰潭畔停了下來。
不遠處,二哥正一個人靜立在潭水邊,面無表情的凝眸望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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