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李蘇葉走後。
陳拆又将小拇指穿插進塑料袋的空隙,拎起來,轉身打算上樓吃飯,瞧見石南似笑非笑的瞅自己。
剛才就是故意的,也不知他出于什麽心理,怎麽跟小學雞似的。
經過剛剛那麽一遭,陳拆現在心情不怎麽樣,輕輕嗤一聲,趿拉着他那雙破拖鞋上樓了。
二樓。
一整個小客廳,上樓左拐是廁所,沒有淋浴間,客廳放了張大沙發,是石南從二手市場淘來的,賣一百塊錢,他硬生生砍到六十。
磨爛了嘴皮子,給那家具二手店老板娘唠得心花怒放,直誇這小夥子嘴甜。
陳拆當時也在場,他有耳聞過石南是個講價高手。但在現場聽了他的花言巧語才真的打開新世界大門。
原來說話的藝術是他媽這麽來的。
他悟了。
樓上沙發和地板上分別坐了倆人,地板上鋪着毯子,一群男的坐一堆打游戲。
除了黃毛,剩下仨都是陳拆讀職高時的同學。
“開飯了,”他将外賣拎到沙發前擺放的小矮桌上,意味深長地補了句,“我的好大兒們。”
沒人搭理他,都吵吵鬧鬧的繼續打游戲。
他踹了腳擋路的人,徐陽頭也沒擡,屁股挪了挪,勉強給他讓開一條小道。陳拆跨過去,坐在沙發上,解開外賣袋,拿出那份油潑面。
打開飯盒前一秒,他左手五指的指腹按在包裝盒上,腦海裏忽然閃過剛剛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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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眉眼冷淡,在他已經拎起來袋子後,伸手壓下去,五指就是這樣張開,輕輕按住的。
他當時瞥了眼,只覺得她的手掌不大,膚色很白,甚至是有些蒼白。
除了電視上那些明星,他還未曾在現實生活中見過這樣的冷白調膚色。
襯在她臉上身上的,不顯病态,很漂亮。
陳拆打開飯盒,又從旁邊的塑料袋裏抽出一雙方便筷子,稍一使勁外層薄薄的包裝就被撕破,他低頭,輕輕咬住筷子頭,底下握住包裝袋的手向下稍微用力,包裝袋脫落。
石南從樓梯上來就看見眼前這一幕。
他「卧槽」一聲,引來對面人的關注。
陳拆還咬着筷子,不明所以的看過去。
“怎麽拆個方便筷子的動作讓你做的這麽色/情啊。”石南大驚小怪道。
他聽完這話呼吸一窒,只覺得今天的耐心值已經封頂。
身邊竟然還有人搭茬:“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哥在學校的時候,就憑這動作讓多少護理的小姑娘着迷啊。”
這時候正好聶旋等複活時間,擡起頭,補充道:“還有你哥抽煙的樣子。當時他總在樓外牆角那地方抽煙,然後總有女生三五個結伴的假裝路過,都擱那兒瞅他。你們記得不?”
“啊,”宋文升回憶了下,“對,我至今不明白到底為啥,有啥好看的?我都看膩了。”
徐陽:“笑死,你要和她們一樣就糟了。”
“……”
“啊,我知道他一直不缺女生追,但是這麽刺激的嗎?”石南好奇心又上來了,也竄到沙發邊上來。
他對陳拆之前的學校生活一無所知。因為自從初中畢業後,陳拆就從家搬出去,開始住校生活。
聶旋說:“想聽刺激的?有啊,給你講個我記憶猶新的。”
陳拆一眼橫過去。
被無視了。
聶旋歪着頭想了下,“當時有個女生,攻勢那叫一個猛烈。除了平時上課外,幾乎有陳拆的地方就能看見她。
一開始吧他沒想理,那女生就以為是默許跟在身邊了,多少也打發掉其他想追他的人,算是個好事。
沒想到後來越來越狠,直接對外宣布是陳拆女朋友,還把一個給陳拆寫情書的女的衣服扒了扔女廁所裏……”
石南連着卧槽了好幾聲。
“這還不是最過分的,她還……”
“夠了啊。”他冷淡的出聲打斷。
徐陽一個勁的用腿撞他的後背,他唾沫橫飛後才意識到什麽。
聶選咽下後半段故事。
宋文升看出來他這是生氣了,連忙打哈哈:“吃飯吧,吃完飯再打游戲。哎呀,黃毛你小子不就想吃面嗎,趕緊,一會兒坨了不好吃了。”
見自己又被退出來當炮灰,黃毛郁悶得很,他年紀最小,乖乖的「哦」了一聲,領盒飯。
石南也沒想到陳拆忽然的情緒變化,他皺了皺眉。
雖然陳拆看上去不好惹,但實際上他的雷點并不多。僅僅幾條,而這條故事他此前從未聽過。
唉。他悄默默的嘆了口氣。心裏疑惑着,別是因為這件事導致他對談戀愛輕微ptsd了吧?
陳拆将面條拌開,三下五除二解決掉,吃完後飯盒扣緊,抽出一張紙巾擦擦嘴巴,“我走了。”
“去哪啊?”
“看房。”他頭也不回的下樓。
——
李蘇葉在晚自習開始的前五分鐘回了教室。
因為明天開始聯考,所以今晚沒有作業,是自由複習時間。與班上多數女生相反,她的強項在于數理化,邏輯思維能力好。但文科一些死記硬背的東西,反而要差勁些。
可偏偏,當初分班時又作死選擇了文科班。那時教她的物化老師分別找她談過話,班主任也來勸說她填理科班。可她偏不,最後就去了文科,每天都被之乎者也歷史政治折磨,她覺得自己腦容量都不夠用了。
每一門需要大量背誦和記憶的課程。對于她來說都是很痛苦的。因為她就是典型「撿芝麻丢西瓜」的學生。
李蘇葉翻了翻歷史知識點,将練習卷子拿出來,嘗試認真做幾道題。但結果卻是她根本記不清楚年代和對應事件,或者時間點總是記混,歷史人物和朝代對不上之類的問題。
選擇題做一道錯一道,更別提後面的文字性敘述的大題。
她有點煩,握着水性筆的手稍微試了點勁兒,在練習卷子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印記,直到最後一聲清脆的「咔嚓」——
整張卷子被水性筆一分為二。
有人回頭偷偷摸摸的看過來,只見李蘇葉冷着臉,将那張可憐的廢紙卷子在手裏慢慢揉成一團,輕飄飄扔到桌上。
她好像是在生氣,可臉色卻十分平常,根本看不出情緒的異樣。
值班老師開了教室的後門,先是像模像樣的掃視一圈班級,見大家都還認真學,才把視線平移到窗戶那邊,喊她:“李蘇葉?出來一下。”
李蘇葉跟着值班老師走出教室,走廊上空蕩蕩,僅有值班老師高跟鞋踏在地面上咚咚咚的聲音。
她和老師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模樣十分乖巧,聽老師說:“王主任喊你去辦公室。”
到教導主任辦公室門外,值班老師給她使個眼神,又拍了拍她肩膀,踩着高跟鞋轉身回班級去了。
她站在門口,垂着眼,眼皮一扇一扇,盯着自個兒鞋尖。
門裏有兩個男人的聲音在交談,其中一道聲音李蘇葉再熟悉不過。
給自己做了十足的心理建設後,她才深深吸口氣,擡手輕輕敲了敲門。
裏面有人說了聲:“進來。”
李蘇葉推開門,半個身子剛探進去,就看到坐在教導主任辦公桌右側沙發上,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
她腳步稍微頓了下,還是貼着門口,視線自然而然的略過沙發上的人,仿佛他不存在似的,朝王主任點點頭:“王主任,您找我。”
王主任臉上堆着笑,笑的表情紋都出現了,招呼着讓李蘇葉先進來,把門關上。
她照做。随後往辦公室裏走了走,正好站在房間中央,目光筆直的望向王主任身後的白牆。
王主任喊她過來,也就是當面和李盛江反映反映她最近的狀态,順便還表揚一波上次聯考名次進步雲雲。
都是些客套話,每次李盛江到學校來幾乎都是同樣的說辭,李蘇葉耳朵都聽出繭了。
最後王主任說的唾沫橫飛,也只有李盛江處于禮貌的敷衍回應,他感受到這氣氛有些微妙,終于停止自我獨白,笑着說了句:“那今天就先到這吧?蘇葉爸爸,還是要感謝您對學校的支持。”
“應該的,謝謝王主任照料。”李盛江保持微笑。
父女倆前後腳從主任辦公室走出來,沉默的一起走了一段路,到一樓樓梯間外。
李蘇葉早就預想到,這将是一段不太愉快的對話。
此時她抿着嘴,下颚線繃的緊緊的,臉色十分冷漠。
站在她對面的李盛江也是同樣的表情,父女倆就站在寒風中對峙,誰都不肯先低頭。
李蘇葉剛出來的急,也沒穿外套。僅僅一件單薄的運動校服,風一吹過來,就将她校服吹的鼓鼓囊囊。
今天沒擦唇膏,唇色已經變得極淡,看上去很不健康。兩只耳尖也凍得通紅,冷風刮着耳廓時,李蘇葉甚至覺得自己那瞬間就要失聰了。
李盛江看着自己女兒就這幅可憐模樣站在自己跟前兒,又氣又心疼,最終還是忍着脾氣先開口:“上去拿書包,爸爸送你回家。”
“不用。”她語氣嘲諷,“我面子還沒大到能夠浪費李總的寶貴時間。放學我自己會回家。”
李蘇葉心裏憋着一股氣,說完這話根本不看李盛江什麽反應,直接頭也不回的轉身進了教學樓。
原本想盡可能心平氣和些。可她發現自己嘗試了四五年,也沒辦法做到真正平靜而理智的與李盛江進行一次有意義,且雙方都願意接受的對話。很難解釋她平日裏的那份冷靜自持,為何在李盛江面前支離破碎。
就像剛剛的場景裏,李盛江問:“李蘇葉,你馬上就要十九歲了,為什麽還沒學會怎麽正常和別人溝通?”
她沉默不語。
李盛江繼續道:“今年是第五年了,爸爸都已經走出來了,你還要把自己困在裏面多久?”
這句話似乎真的激怒了李蘇葉,縮在校服袖口裏的手攥緊拳頭,她真想大吼一句,或者痛快的罵人。可最後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如鲠在喉。
她渾身發抖,從腳心開始發麻,狠狠吸上來一口氣卻吐不掉,瀕臨窒息的感覺令她徹底抓狂。
母親離世的第五年,她與李盛江的關系還是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
李蘇葉上樓沒呆多一會,晚自習放學的鈴聲就響起來,她動作機械的将書包收拾好,穿上外套,往樓下走。
腦袋裏還想着剛才與李盛江在一起時的畫面,腳步踏在樓梯階上,踩的一實一虛。
放學這會大家都往樓梯口擠,有人從後面狠撞了下李蘇葉,她被迫卷進人流裏,被人從後面推搡着。
耳邊全是學生們的吵鬧聲,身體又在不得已的情況下被迫與其他人發生接觸,令大腦無法思考,她煩躁的加快腳步,雙手呈自我防護狀态護在胸前,從人群裏七拐八拐的鑽出去。
李蘇葉邊往校園門口走,眼神邊掃着路邊上停的私家車,想着李盛江會不會在外面等她。
而下一秒,她又在心裏冷笑,自我否定了這一猜想。
果然,一路走過去,李盛江的那輛車根本不在。
幹嘛要自取其辱。
她的表情更加冷了幾分,加快腳步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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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