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記地址的手一頓,她問:“石揚造型?”

“對。石頭的石,飛揚的揚。”

“好,二十分鐘左右送到。”

挂了電話,李蘇葉又看了看剛剛記下的這份點單,轉身拿進去給齊叔報菜名。然後将單子留在後廚,囑咐到這份是外賣,打包不裝盤。

這邊齊放終于閑下來,正埋頭唆面,見她從後廚出來,問:“你吃完啦?”

“嗯。”李蘇葉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

“你一會兒回學校嗎?”

她擡頭看了眼牆壁上的時鐘,點點頭:“回。”

齊放正在喝面湯,聽聞将碗放下來,伸脖子張望裏面,又壓低聲音:“那你能不能幫我——”

“不能。”李蘇葉想都沒想,拒絕得十分幹脆。

她知道,齊放還是想讓她像上次一樣,替他拿書包出來,好逃掉晚自習出去玩。

“晚自習三個小時,高二的作業量也不是緊密到需要熬到淩晨才能完成的。如果集中精神的話晚自習基本都能寫完。”她忽然很認真的說。聲音也輕,在這間有些嘈雜的小飯館裏,像一根羽毛,輕輕落在齊放手掌心,力度輕輕的掃過,令他手心發癢。

頓了頓,她繼續:“當然,如果你覺得自己完全有能力駕馭目前的狀态,當我沒說。”

她垂着眼,說這話時也沒看齊放,更像自言自語似的。

李蘇葉點到為止,她也不樂意說多。畢竟她本人就是一碗毒雞湯,又何必端出去禍害別人呢?

齊放一時語塞,只好再次端起碗,咕嘟咕嘟的喝面湯。他在湯裏加了些辣椒油,這會兒喝起來火辣辣的感覺經過喉嚨,但是舒服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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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時無話。

十多分鐘後。

“石揚造型的外賣好了!”

齊永巍在後廚喊了一嗓子,梁钰欣聽聞「哎呦」一聲,疑惑不解的問:“什麽時候接的外賣?今天不送呀!小張今晚請假了。”

李蘇葉探出頭,十分抱歉道:“啊,真不好意思梁姨,剛才是我接的電話,我不知道今天外賣不做。”

她想了下又說:“石揚造型我知道在哪兒,要不我去送吧。”

梁钰欣哪能讓她去送,連連擺手,已經過了晚上最高峰的飯點,她送一趟也沒什麽。

正要解開圍裙,親自送過去,就聽李蘇葉又道:“梁姨,我之前去過他們家,所以認識路。您別折騰了,送完我正好順路就直接回學校了,很近的,也不會耽誤我上晚自習。”

“這……”梁钰欣十分為難。

齊放将最後一口面湯咽下去,嘴巴還泛着油光,打了個嗝,趕緊接話:“我也去!”

梁钰欣回頭瞪了他一眼,呵斥道:“你去什麽去!留下來幹活兒!沒看着後廚什麽樣嘛?趕緊吃完了刷碗去!”

又轉頭為難的看李蘇葉,“梁姨就怕耽誤你回學校,主要外頭天兒又這麽冷的……”

“不礙事。”李蘇葉說着,已經拎過來外賣塑料袋。因為石揚造型離得很近,下一個街口走個四五分鐘就到,她就沒拎保溫箱,“那我有空再過來吧梁姨,這份結賬的錢回頭我轉到你微信上。”

也不等梁钰欣攔她,李蘇葉便匆匆推門離開。

梁钰欣擡手拍了下齊放的後背,氣道:“你什麽時候能有人家蘇葉一半懂事兒!那我真是燒高香了!”

說完又喃喃着:“哎,這孩子可真是……”

聲音越來越小,莫名其妙挨了下打的齊放很委屈,他扁着嘴,試圖聽梁钰欣後面說了什麽,卻一個字也聽不清,只看得到她嘴唇翁動,皺着眉,表情頗有些憐惜的意思。

——

北方冬季天黑的很早,現在還不到六點,外面已經黑的不見五指,和深夜沒什麽區別。

天氣愈發轉冷,前兩天下了一場大雪,現在地面上還有未化開的雪,被人工堆到道路兩側,只留出中間供大家行走的位置。

李蘇葉将外套裹緊了些,還是覺得冷,這冷天氣僅僅一件帶絨的牛仔夾克和一雙運動鞋替她禦寒。

前面路口信號燈變紅,她站在一邊,狠狠跺了跺腳。運動鞋裏的兩只腳早就沒有溫度,她蜷縮了縮腳趾,還是一片冰涼,但比上一秒好很多。

她低頭默默想,人還是要學會向現實低頭。

明天開始,她得穿羽絨服,換厚一點的鞋子出門,再冷下去真受不了。

怕飯菜久了口感不好,在信號燈變綠的剎那,李蘇葉加快腳步,一鼓作氣小跑到目的地。

到石揚造型門口時,她看了眼時間,從面館過來總共才花了三分鐘。

她喘勻了氣,剛推開店門,裏面就立即有人喊道:“歡迎光臨!”

接着那人又驚訝的「咦」了一聲,停下正在給客人理發的手,用手背碰了碰發癢的鼻尖,問:“美女剪發?”

“盛意面館,外賣。”李蘇葉将外賣袋子放到前臺桌面上,淡聲道。

石南恍然,怪不得他瞅着門口的姑娘這麽眼熟呢,原來是那天盛意面館的服務員。

石南手裏有活兒,沒法過去結賬,黃毛和陳拆他們幾個混吃等死的都在樓上舒舒服服的躺着,于是他扯着嗓子朝樓上叫道:“外賣到了啊!麻溜兒下來個人給小姑娘結賬!”

“哎——知道了——馬上馬上來!”

上頭立馬有人回應道。

李蘇葉側身靠在前臺櫃子邊上,望着門外等。

昨晚看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雪,等了一整天,連半片雪花也沒從天上飄下來過。她拿出手機,又不死心的看了眼手機軟件上的天氣預測。

上面寫的清清楚楚,降雪概率為80%,可到現在也沒下。

就像上頭寫的當前氣溫是零下兩度。但體感溫度卻早就低至零下十度是同一個道理。

說起來李蘇葉其實酷愛雪天,每到下雪天,她就恨不得在外頭呆上一整天。但也只愛剛下完雪當天,地上還是白皚皚一片的時候。

尤其是踩在松松軟軟,又沒有其他人腳印的厚實雪地裏,地面上積累的雪一瞬間鑽進褲管裏,她能顫着雙腿将整條街道都留下她的足跡,最後才心滿意足的回家,泡個舒服的熱水澡。

最可怕的一次,她回家脫下衣服,腳踝凍得都發紫了,小腿往下基本就失去知覺,放好熱水後整個人躺在浴缸裏,才感覺自己重新活過來。

那回周邊還有幾個小孩在旁邊堆雪人,看着她在雪地裏走來走去,都十分驚奇,看樣子甚至有些躍躍欲試。

彼時她已經冷的要命,但經過那幾個小鬼時,還是警告道:“別學我,這是危險行為,小心你們回家被打屁股。”

……

“一共多少錢?”

她猛的回神,一轉頭,陳拆就站在自己面前,還是那副松散樣子,語調懶洋洋的。

重新看了下用訂書器固定在塑料袋上的賬單,李蘇葉低着頭說:“……一百二十七。”

陳拆無意識掀了掀眉毛,面前的人轉回來看到自己的瞬間,瞪着眼睛,就像受到驚吓似的,然後垂眼看完賬單,再和他對上視線時,又換上那副毫無波瀾的樣子。

他「嗯」一聲,伸手去摸褲兜裏的錢包,剛拿出來的瞬間,就聽面前人不确定的問自己:“……現金結賬?”

他擡眼,看李蘇葉表情奇怪。但手上動作并未停止,已經抽出兩張紅色鈔票,“怎麽了?”

她看了看遞到自己眼前的紙鈔,輕聲說:“我沒錢找你。”

心裏想什麽年代了,怎麽還會有人随身帶現金出門。

“啊。”陳拆拖長音節,“那怎麽辦?”

他有點煩的慌,本來就應該是黃毛下來結賬,結果将他給推了下來,現在好了,還要兜一圈子。

他轉頭問石南:“你來結吧,我微信沒錢。”

石南像是看戲,舉了舉手裏的剪子,一聳肩,表示愛莫能助。

他忍了忍,啧一聲。

李蘇葉挑高眉頭,原以為他只是習慣性用現金,沒成想壓根就不會使用電子轉賬。

她迅速整理好表情,掖下好奇,想了個中和的法子:“這樣吧,你把現金給我,我把找的零錢微信給你。”

也只能這樣了。他點點頭,将紙幣給她。

收下兩百塊後,李蘇葉說:“我應該找你七十三塊,把你的收款碼給我?我掃你。”

陳拆拿出手機,打開微信,在屏幕上點了幾下,皺起眉毛,幾秒後,他說:“你來,我找不到。”

“……”她張了下嘴巴。

顯然沒理解。

他耐着性子解釋:“我沒用過,什麽收款碼的,你找出來掃吧。”

說着就将手機遞過來了。

李蘇葉微微低頭,看到他握着手機,四指輕輕搭在手機邊緣,大拇指則捏着另一邊側。他指甲剪的很短,甲型飽滿,指甲內縫很幹淨。

她眨了眨眼,愣神的功夫,對方又将手機向自己的方向推進幾厘米,但沒講話。

她剛打算接過來,手懸在空中半秒,大腦迅速思考了下要摸到哪邊才能不與對方發生肢體接觸。可陳拆的手掌很大,整只手包裹着手機,她有些無從下手。

在她猶疑之際,卻發現對方換了個姿勢,變成大拇指捏着屏幕邊緣,其餘四指并攏在一塊,壓在手機背面。

而這回手機被側着再次送過來。她默了默,只覺得這原本善解人意的畫面莫名多了幾分性感。

也許因為他的手很好看,手指瘦長,骨節分明。這角度看過來,能看到他虎口處有一顆深棕色的痣。

李蘇葉就突然想到一句話,此時此刻十分應景。

我可以嫖你的手嗎?

雖然但是,那張臉才是最絕的。身材也如此。

都是成年人了,大膽點。

她克制住自己不能再往下想。

沒擡眼,但她說了句:“謝謝。”

為陳拆剛才的體貼,其實他完全沒必要那樣做,只不過是看出自己的窘迫。

李蘇葉順勢接過來被側立着的手機,她也學着陳拆的姿勢,大拇指和食指側邊壓着,而後指腹一用力,手機就在她掌心旋轉了一百八十度。

她覺得手上的物什有幾分燙手,倒不是說手機本身的散熱。而是,她沒有拿過陌生人的貼身物件。手機這東西在當代算是私密物品,不說裏面的照片之類,社交賬號裏頭的信息才是真正的頂級秘密。

她記得之前看過一個段子,當時看覺得很好笑,但細思極恐。段子大意就是,假如有一天我意外死亡,請不要在我的葬禮上公開我的微博賬號,屬于鞭屍行為,是極其不禮貌的,謝謝合作。

笑死。她悄悄的,嘴角牽起笑意。

陳拆注意到她的表情變化,不解她在笑什麽。

她是低着頭的,想這事情時,手指還不忘記去找微信裏的收款碼。這手機不是新款,而是幾年前的款式了。但使用感尚可,只有邊緣幾處磕碰的痕跡。

手機拿過來時便已經是微信主界面,原本尋思沒法子避開裏面的聊天聯系人,但事實是,他的微信空白一片。

迅速點開收款碼,手機屏幕霎時變亮了幾度,她又拿起自己的手機,掃了對方的碼,「滴」一聲後手機物歸原主。

李蘇葉在空白框裏輸入金額數,面部識別轉賬,沒聽到對方手機的提示音,她說:“已經轉過去了,你看看。”

陳拆點頭,但沒去看,小拇指勾起放在吧臺上的外賣塑料袋,打算轉身離開。

“你檢查一下。”李蘇葉擡手,按下剛被提起,離吧臺懸空十公分的飯盒。

他深吸口氣,覺得這姑娘特軸。

“你還能差我這幾十塊不成?”

“不會。”頓了頓,“但這的确是應該的,你手機沒有提示音。萬一沒收到,等我走了你也找不到人。”

他氣笑了,把塑料袋又穩當的放在臺面上,小拇指松開。

“你這意思,是我會碰瓷?”

啊。

李蘇葉睜大眼睛。

怎麽會想到這裏去。

陳拆在她的直視下,确認賬上收到七十三塊,甚至還特意将畫面轉過來,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笑了下,“拜拜,用餐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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