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影院裏光線比商場暗的多, 李蘇葉悄悄探出來腦袋,他嘴角平整,臉上毫無表情, 穿着一件長款的黑色羽絨服,一直遮到膝蓋的位置。

比起之前遇見他時穿的那件皺皺巴巴的皮夾克,他這樣穿顯得像學校裏的體育生, 看上去柔軟許多, 又平添幾分少年氣。

似乎因為李蘇葉的目光過于直接,陳拆猛地側過頭,聽見李蘇葉冷靜的向自己打招呼:“嗨。”

他的的确确驚了一瞬,以為她早走了, 而後收起手機, 十分公式化的點點頭, 給予回應:“巧。”

時間是晚上八點半。

看陳拆眼神平淡的盯着自己,李蘇葉想了想,又發出靈魂拷問:“你吃飯了嗎?”

……

陳拆有點想打人。

她是除了吃飯以外就不會說別的開場白了嗎。

但嘴巴比較誠實, 條件反射般的:“還沒。”

李蘇葉抿抿唇, “我也沒, 要一起嗎?”

說完她又平移開視線,自顧自繼續道:“上次在超市, 我說過要請你吃頓飯的, 但你臨時有事, 所以不如今天補回來。”

說完整段話, 她雙眸才又定格回陳拆臉上,兩只手藏在外套下面, 捏了捏輕軟的棉服。

“可以。”陳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也盯着她, 平整的嘴角稍稍勾了下, “不過我還有朋友和我一起。”

“是那天店裏的黃毛,記得嗎?”

李蘇葉點點頭,呼出一口氣,“我也有朋友和我一塊兒,等下問問他們要不要也一塊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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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好。

吳家歡這會兒從女洗手間出來,扁着嘴抱怨道:“每次在商場裏上廁所我都恨不得立即變成個男的,按個假幾把也可以,我可以去隔間裏上,這可倒好,在女廁排隊排到我都快憋得——”

話戛然而止,吳家歡剛才沒看到轉角後面站着的陳拆,她換了個角度才發現陰影裏還有個人。

還挺眼熟。

吳家歡瞪大眼,猛然想起來這是上回夜店攔酒的帥哥。她那會兒以為,陳拆是想泡李蘇葉。

但是她玩的太嗨了,記不清前因後果,就看倆人有點小動作,然後李蘇葉就拉着她走了。

現在又在電影院碰巧遇見,看這倆人狀态好像還在聊天,樣子像是普通朋友。她思考片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場面一度十分尴尬,三個人彼此沉默,吳家歡幹笑兩聲,想着怎麽先挑起話題。

還不及她開口,就聽一嗓洪亮的:“拆哥!”

誰啊煩死了,在公共場所大喊大叫的。

黃毛喊完這一嗓子跑過來就愣住了,他看了看陳拆,又看了看邊上站着的李蘇葉和吳家歡,摸摸腦袋不明所以。

啥情況?他去廁所以前還嘲笑拆哥是黃金單身漢,這咋撒泡尿的功夫出來就變成激/情三角戀了?

陳拆先開口解釋道:“碰巧遇上的。”

“哦哦。”黃毛仍然覺得哪裏奇怪。

李蘇葉點點頭算是打招呼,又看了眼吳家歡,“餓嗎?一起去吃飯?”

吳家歡瞪了下眼睛,她實在是驚奇,李蘇葉居然會問她餓沒餓,下一秒她馬上反應過來——

不光是在對她說,更是邀請那位表情淡然的帥哥。

那她當然十分知趣,高高興興地眯眼道:“我就不去了,要不你們去吧,我最近有門禁,回去晚了扣我生活費。”

說完吳家歡眼神又落在黃毛身上。

黃毛相當于剛失戀,還沒走出這個陰影,他吸吸鼻子,覺得站在這倆人中間極不舒服。

他看了眼陳拆,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兩下,最後垂頭喪氣地說:“我不吃了,明天還得上班。”

陳拆睨他,說:“聽你這語氣,對目前上班狀态很不滿意?還是說你對你老板不滿意?”

“沒有沒有!冤枉我了哥,我對老板的敬仰之意那是比天高比地厚。”黃毛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那我就先撤了啊拆哥,你不是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嗎,肯定很餓吧,趕緊一會多吃點多吃點!瞧你這麽瘦,雖然吧你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邊說還邊擠眉弄眼的,陳拆聽他沒完倒了的,揮揮手制止:“閉嘴吧。”

黃毛笑嘻嘻的不說話了。

吳家歡這個人精當然也看明白了,十分爽快地問黃毛:“你去哪裏啊?我載你一程得了。”

黃毛記得這位,上回在球廳就是她開着一輛拉風的邁凱輪去接李蘇葉,富婆這下主動提出要做專車司機,他實在是受寵若驚,弱弱的說出自己家地址:“我家挺遠的,我坐公交車就行了,不要麻煩……”

“不麻煩啊,我開車,去哪兒都是去,走吧走吧!”吳家歡和李蘇葉說了聲拜拜,又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陳拆,催着黃毛趕緊的。

等倆人都走了,剛才同場次看電影的觀衆們也都散的差不多,影院走廊上只剩下陳拆和李蘇葉兩個大活人,空氣再度凝結。

“你想吃什麽?”

“能吃辣嗎?”

“……”

“……”長時間沉默後,兩人又一同開口。

李蘇葉腳尖踢了下走廊鋪的地毯,悶聲說:“嗯。我還挺愛吃辣的。”

陳拆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又慢悠悠将手抄回羽絨服兜裏,建議道:“附近有一家不錯的麻辣燙店,帶你去嘗嘗?”

她又輕輕嗯了一聲。

兩人肩并肩的向影院外走。

外面就是直升梯,而因為從影院出來的人幾乎都選擇乘坐直升梯,門口處排隊圍了不少人,見狀,李蘇葉提議說:“我們去坐扶梯?我記得走過去也不遠。”

陳拆看了眼,的确有很多人都在等電梯,于是颔首以表同意。

一路無話。

到扶梯前為止,李蘇葉和陳拆都是并着排走的。而在踩上扶梯時,李蘇葉猶豫一瞬,想排在陳拆後頭。

但她的腳已經和陳拆同時向前邁去。就這一秒鐘,她沒站穩,險些踩空階梯,下意識的去抓住身邊人的胳膊。

幾乎是同一時間的,陳拆伸出手,穩穩地撈住她。

雖然隔着一層棉服,李蘇葉還是感受到他使了多大力氣,像是鉗住她一般,她動彈不得。而她剛才在驚慌失措中,也做出同樣的反應及動作。

霎時間,她的臉頰及耳尖都紅,胸腔裏那顆往日規律跳動的心髒在此刻猛撞起來,她擡起另外一只手,默默按了按不安分的心髒處。

她為自己的生理變化找了極好的理由。

緊張外加害怕。

倆人呈一種詭異的姿勢,互相抓着。

李蘇葉垂眼,盯着那只仍抓着自己的手,這大概是第二次仔細看他的手,還是一樣的吸引人。

她先松開陳拆,但對方并沒有,只是稍微松了手上的力氣。

她還尴尬着,就聽頭頂一道聲音響起:“走路不看路?”

這句問出來頗有些冷嘲的意思。

她抿了抿唇,“……對不起,吓到你了。”

陳拆松手,覺得從她嘴裏說出什麽來都不值得驚訝了,因為李蘇葉從來都是意料之外的。

他耷拉下眼皮,李蘇葉正巧這功夫擡起頭,四目相對,陳拆眼底沒什麽情緒。

扶梯眼看着就要到底,她別開視線,越過陳拆向下走了幾節,先一步到四樓。

陳拆挑了挑眉毛,看着她匆匆忙忙逃開的背影。

做賊心虛。

兩個人坐了電梯到一樓,陳拆不緊不慢的走着,正好适應李蘇葉的速度,他領着人從東側門出去,外頭的冷風猛的吹過來,李蘇葉打了個顫,胳膊狠狠裹住外衣,脖子也往裏縮了縮。

這道門出來後是一條小巷子,陳拆低頭看了眼恨不得将自己直接縮成一團的李蘇葉,問:“很冷?堅持一下,過了這條馬路就到了。”

“不冷。”李蘇葉依然保持一貫嘴硬的風格,可下一秒就立馬被凍得要流鼻水,被迫吸了吸鼻子。

“……”她聽見陳拆似乎笑了聲,聲音很輕,她不确定。

又被嘲諷了。

覺得實在有些丢人,她拉高棉服拉鏈,将自己的臉藏進去。

過一條馬路後眼前景象變得十分不同,這條街應該是比較出名的夜市一條街。

除卻路兩旁的門市店,街道中間也都是推車的小商小販,各種吆喝聲同時鑽進耳朵裏,還有食物誘人的味道撲鼻而來。

李蘇葉生在這座小城,卻從未來過這條夜市文化街,她臉上的驚訝代替言語,陳拆挑了挑眉毛,“沒來過?”

“沒。”她老老實實地回答,一臉驚奇的看着這條街上的景象。

“你是外地人?”

盡管是寒冷的冬天,夜市仍是人來人往,每個攤位前都有四五個客人一邊挨凍一邊等老板做自己那份小吃,三兩好友站在路兩側邊吃邊聊天,有說有笑。陳拆往李蘇葉身邊站了站,盡可能幫她擋一下周邊路過的人,怕油膩的小吃蹭到她淺色衣服上。

“不是,以前聽說過這裏,但是一直沒來過。”她眼神四處飄,從一個攤位到另外一個攤位,以往古井不波的臉上終于露出些其他表情。

“這裏原先是要被政府部門廢棄的,後來也不知怎麽了。不僅同意夜市繼續開下去,還搭了蓬,也算是比較有名的美食街,而且反響也很不錯。所以越來越有名,算是游客必打卡的地點。”

陳拆一邊領她往裏面走,找那家麻辣燙店招牌,一邊給她解釋,“但不同于有些地方的網紅店,這條街上多數小吃和小飯店味道都很不錯。但口味這東西因人而異,也許你覺得好吃,換個人來就不喜歡。不過總體來講,尚可。”

“哦——”李蘇葉拉長聲音應道。

麻辣燙店就在這條街最中間的位置,是右側的門市店,生意異常紅火,店面雖然不大,但桌椅都已經擺到了門口。大冬天的,人們在路邊搭得紅色棚子裏,人人面前一碗麻辣燙。

陳拆替李蘇葉撩開門口的簾子,讓她先進去,自己跟在後頭。

進門處就是自選食材的區域,旁邊有幾只不鏽鋼的盆疊在一塊兒,架子上挂着幾只木頭夾子。

陳拆下巴尖擡了擡,“想吃什麽自己選就行,我不挑食。我先去找老板說句話,待會兒過來。”

李蘇葉點頭。

他似乎對這家店很熟,直接往後廚那邊走,布簾剛撩開,李蘇葉就聽到裏面一個渾厚的男聲道:“哎呦你小子怎麽來了?也不跟我提前打聲招呼,快進來……”

随着布簾又落下,後面說了什麽她一個字都聽不見了。

她站在自選區域前,抿着嘴看了好久那疊成一摞的因為燈光打在亮面上閃閃發亮的不鏽鋼盆,最後終于有了下一步動作,十分機械的擡起胳膊,手指捏着最頂上盆的邊緣給它拎出來,又從上面的鐵架上拿下一只夾子,步子向右挪動一步,面對自選食材陷入沉思。

為什麽要讓她來選……店家不可以直接出一個素食套餐1和肉食套餐2,再加一份葷素搭配的套餐3嗎?

嗚。她最讨厭選擇了。

李蘇葉最後幹脆直接端着盆,眼睛從第一排的丸類掃到第二排肉類最後到蔬菜,再掃視回來,她竟然還是一點想法也沒有。

陳拆和老板敘舊出來後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她腰板兒挺得筆直站在自選食材的架子前面,微微低頭,眼睛一眨不眨的也不知道在看什麽。他走過去,視線下移,一瞥,盆裏還是空的。

所以半天了她站在這兒幹嘛?合着練習用意念取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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