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餓了嗎?”
陳拆牽着她, 從冰場中央滑到出口處。
經過将近兩小時的練習,李蘇葉已經不再有緊張及恐懼的心情,更是能夠稍微自如的在場邊滑起來, 甚至願意伸展開雙臂,或是背着手彎腰,體會冰上運動的快樂。
“有點。”她偏着頭, 實話實說。
被陳拆牽着手, 李蘇葉又扶着欄杆,在雙重支力下向前邁出一步,冰刀離開冰面,她瞬間接觸了緊繃的神經, 腿部肌肉壓力消失後産生的疲憊感令她整個人都無精打采起來, 又加上運動過後體力消耗大, 饑腸辘辘的。
她摸了摸肚子,擡腿的動作都變得緩慢了許多,從被牽着到幾乎是被陳拆攙扶着坐到了休息區的軟椅上, 李蘇葉才長呼出一口氣。
“很累?”
她甚至連點頭力氣都沒了, 更別提彎下腰去解開綁得緊緊的冰刀。
于是她就這麽無聲的看着陳拆, 用眼神訴說自己此刻的需求。
他似乎是接收到了這點信息,還來不及脫自己的冰刀, 就這麽坐在她身側, 彎下腰, 解開她的鞋帶, 托着她的小腿輕輕擡起,手摸到跟後, 瞬間幫她解除束縛。
李蘇葉低着頭, 陳拆的頭發近兩周稍長出來些, 但仍是黑黑的發茬,看上去毛茸茸的,她的手輕輕附上去,撫了兩下。
陳拆對于她突如其來的莫名撫摸動作沒什麽大反應,也沒說話,沉默的将她另外一只冰刀也脫下來。
李蘇葉僵硬的雙腳得到解放,她終于好好地喘了口氣。陳拆從儲物櫃裏拿出來她的鞋子,放到地上,想要幫她穿,李蘇葉彎下腰,伸手摸到自己的鞋子,“我緩過來了。”
他說好,這才脫掉自己的冰刀換上鞋子。
換好鞋子,又穿上外套,陳拆站起來,低着頭看她,還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樣,于是問:“再歇一會兒嗎。”
李蘇葉十分緩慢的,扇了下眼皮,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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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累,尤其像她這種平時運動量少,幾乎算作沒有的人,突然間運動兩小時,又加上緊張情緒緊繃着神經,身心疲憊。要是這會兒有張床,她只想一頭栽倒進去。
很快,面前出現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方向是側過來的。
陳拆淡淡的看着她,在等她醞釀反應動作。
而她毫不猶豫的伸出手,握上去。在兩只手觸碰到的那一刻,陳拆便反手抓住她,使了力氣将她從座位上拉起來,李蘇葉由于慣性向前稍稍撲了下,下一刻腰身被人摟住。
雖然隔着厚重的羽絨服,李蘇葉還是能夠感受到腰間的桎梏。
僅僅一瞬,陳拆立刻放開她,卻依然牽着她的手。
在李蘇葉失神的剎那,手指力量驟然消失,也就是這一秒鐘,他的五指插進來,與她十指相交。
周身的世界忽然變得安靜下來,冰場上的人聲嘈雜及場館內播放着的背景音樂都被按下靜音鍵,李蘇葉覺得他倆似乎被攏進一個隔絕的空間。
除了彼此外的任何事物都無法感知。
陳拆就這麽看着她,無聲的,波瀾不驚的。但他一雙平靜的眼卻像是說盡了這世間所有的情話。
如此,才最為致命。
而她此刻只能聽到自己那顆急劇跳動的心髒,一下下撞在胸腔,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來。
感情的迷人之處就在于它是超脫于人為控制的,喜歡一個人便會時時刻刻想着、看着、體會着。既然是這樣,不如去接受、去享受這份心動及喜歡所帶來的幸福感。
是可以的嗎?是被允許的嗎?
試試吧。
……
李蘇葉拉緊了些他的手,小尾指甚至去輕輕勾了勾他的手背,蹭的他心頭發癢。
得到回應,陳拆掀了掀唇角,按住她不安分的尾指,向下壓了下,以示警告。
他的掌心溫暖幹燥,就算是緊緊扣在一塊兒也能夠将她的手包裹進去。
她緩緩平複着心情,平整的嘴角再也抑制不住,向上揚着,“我想吃面,熱騰騰的面。”
他說好。
“我帶你去盛意面館吧。”她咕哝着,“這次嘗嘗鮮,不要再點油潑面了。”
陳拆怔了一瞬,而後失笑:“我倒不是多愛吃,就是覺得方便。我對吃的沒什麽要求,能吃飽,口味差不多就行。所以每次只點同樣的,這樣省去了還要看菜單糾結的時間。”
“不過,李蘇葉,你怎麽記得油潑面這梗的,這麽關注店裏客人的喜好嗎?”
李蘇葉眼神躲閃,自顧自向前走,身體力量拖動着身後的人,陳拆見狀,笑了聲,妥協的任由她拉着自己。
出冰場後,兩人打了輛車直奔面館。
正逢晚飯時間,小小的面館裏幾乎坐滿。
陳拆拉開門,李蘇葉先走進去,和正端着菜盤從後廚走出來的梁钰欣打了個照面。
梁钰欣見到她十分驚喜,親切的叫了聲「蘇葉」,将飯菜送到客人桌上,再折身返回時,才注意到與她十指相扣的年輕男人。
“這位是……”梁钰欣有些遲疑,她顯然見到倆人牽手。但又不想貿然的給他倆冠上一段親密關系。
“梁姨好,他叫陳拆。”李蘇葉笑著,拉着陳拆一起擡了下扣在一起的手。
陳拆也跟着叫了聲「梁姨好」。
梁钰欣自然會意,笑吟吟的:“好呀,好呀。你倆找個位子先坐下,吃什麽跟我說就行。”
轉身離開前又急急的補了句:“今晚敞開了吃,吃什麽都梁姨買單,聽見沒?”
“謝謝梁姨。”李蘇葉乖巧的道謝。
轉了圈,小店只剩下門口處和裏屋角落兩張空桌,陳拆問:“想坐哪邊?”
“門口吧。”她小聲說,“裏屋在喝酒劃拳的,太吵了。”
陳拆沒意見,聽她的。
李蘇葉去拿了菜單過來,給陳拆介紹着:“齊叔的手藝可好了,這單子上點什麽都不會踩雷的,但是看你想吃什麽口味的了。辣的?不辣的?清爽點的?”
“你愛吃的。”他終于開口了,“我跟着你的口味。”
她捧着菜單愣了下,撇撇嘴,「哦」了聲,将菜單又放回款臺,輕車熟路的跑到後廚去和齊永巍下單。
在來面館的路上,李蘇葉同他講述了與盛意面館及齊永巍梁钰欣夫婦的淵源,并解釋了當初說的那句「齊放的父母,救過我一命」背後的故事。
……
時間是李蘇葉母親離世的那年,正逢暑假期間。
李蘇葉馬上要升初三,盡管她已經休學半年,李盛江仍是幫她在學校附近暫時租了套房,等市中心買好的公寓裝修完她就可以搬進去住。
搬家的原因無二,她不願意停留在母親樂徽生前的住所。
盡管她們在那間房子裏共同生活了她人生的前十五年。
家裏大到每一件家具,小至抽屜裏存放的餐具,都在向李蘇葉反複印證着,樂徽已經不在的事實。
她無法接受,也不想接受。
李盛江在母親出殡一周後便離開了這座小城,他的事業容不得他有半刻清閑功夫向離開人世的發妻哀悼。
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李蘇葉對于李盛江近乎冷漠的處理方式忍耐到極限,又正值青春期的她将對母親的想念一發不可收拾的轉換成對于父親漠不關心的恨意。
也是那陣子她患上了神經性厭食,由于身體長期處于饑餓狀态,又偶爾暴飲暴食,致使她的身體機能逐漸下降,甚至十五歲的發育期少女有了停經的前兆。
伴随着厭食症而來的,同樣還有不可避免的抑郁情緒,那段時日她整夜無法入睡,躲在房間裏哭,後來眼淚也流幹了,認命般的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夜看到天亮。
吳家歡數次登門,求她開門,她都恍若未聞。
三個月後的某天,她踏出家門。因為那天原本應該是樂徽的生日,李蘇葉提前訂好了鮮花和蛋糕,想要幫媽媽慶生。
外面陽光普照,暖洋洋的灑在身上,李蘇葉卻像是行屍走肉般,仿佛這份陽光都在避開她似的。
而因為她的進食障礙所帶來的不良反應,在走出門沒多久,李蘇葉的意識便抽離軀體,昏倒在單元門口。
梁钰欣夫婦就是這時候遇見李蘇葉的。
李蘇葉被夫婦倆送到醫院,醒來後問她的家人,最初閉口不答,後來她被查出神經性厭食,轉送到精神科。
梁钰欣見她是個女娃,又剛失去母親,心生憐愛,便擔任起照顧她的長輩角色。
李盛江在事出時匆匆趕來,真誠的謝過這對夫婦。可他在醫院停留的一周,只要出現在病房,李蘇葉一定會大聲尖叫,狠狠的瞪着他。
李盛江看梁钰欣齊永巍夫婦十分樸實,就付錢給梁钰欣,讓她好好照看自己的女兒,轉而再度離開。
因為病情較輕,病期又短,發現的時間還不算太晚,也沒有自殺傾向等,這些因素加在一塊兒大大的提高了康複的可能性。
但當主治醫師提出家庭治療這一方案時,被她拒絕,經過多次溝通後她也沒有讓步半分。後來李蘇葉在經過藥物和營養治療後病情好轉,直至出院。
這期間是梁钰欣對她悉心照料,最初是因為李盛江所付的高額工資,後來漸漸的,對這姑娘的心疼使梁钰欣真心實意的對她好,打心眼裏希望她快些好起來,變得健康快樂。
生而在世,擁有一副健康的軀體是人人所想卻也是最難實現的願望。
……
陳拆垂着眼,他理解了李蘇葉提出帶自己來這家面館的意義。
梁钰欣之于李蘇葉,是救命恩人,更是她的家人。所以她才會積極的,甚至是有些迫切的,想要将自己介紹給她在意的人。
在出租車上時,李蘇葉輕聲說:“我從前沒想過,未來會有個人願意分擔我的酸甜苦辣鹹。”
“陳拆,遇見你,我很幸運。”
他想,李蘇葉,我能夠遇到你才是真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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